“游船、游船好,游船啊……好,挺好的……”
吴嫂也在努力憋笑,目光在林楚意和谢惟清之间扫来扫去,不知该落在哪里。
林楚意已然气得脸色发黑。她死死抱胸,气鼓鼓好半天,才忍下当街破口大骂的冲动。
“让你不要再来,你不听,现在还做梦游船?想得美!今天就算这堆胭脂卖完了,我也不会跟你去游船!”
那堆胭脂足足两三百块,是吴嫂做来要卖一整年的,短短一两个时辰,根本卖不完。
况且,就算卖完了,她也不会跟谢惟清有任何牵扯。
林楚意以为这是很明显的逐客令了。哪想谢惟清似乎根本没有领悟到她的意思,不愠不恼的看她片刻,只问了一句,
“卖多少钱一块?”
林楚意不明所以,以为他还在打着全部卖下、带她游船的主意,眉头瞬间禁了,
“不卖给你。”
“我知道。我不买,我帮你卖。”
谢惟清不急不徐,语气温柔。面对林楚意的愤怒,他的目光近乎宠溺。
林楚意瞬间消了气焰,别过脸去,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见到两人不对劲,吴嫂连忙又帮腔,
“谢老板愿意帮忙,荣幸之至。这边的胭脂我们一般卖三银,这边的我们卖五银。”
谢惟清点点头,胳膊肘戳了戳林玉璟,
“走吧,我们带到街口去卖。”
林玉璟早就做好为谢惟清打工的心里准备,认命的扛起一大袋胭脂,往街口去。
林楚意哪晓得谢惟清来真的,又气又恼,心底里又有些担心大哥。
偏偏那些话是她自己说出口的,无奈,她也只能将气撒在林玉璟身上,
“去吧,大哥去街口喝西北风去!”
可怜林玉璟,里外不是人,索性闷头跑远开来。
那街口人多拥挤,车马横行,全然不是做生意的地方。
林楚意瞧着大哥要白费力气,虽然还在气头上,却放不下心,一边说教着,一边跟着赶了过去。
哪晓得,林玉璟带着胭脂、寻了个开阔的档口,还没站定,便有姑娘围了上来。
一开始的两三位姑娘,简单问了价格便爽快买下。
人越来越多之后,后来的顾客,甚至连价格都不问,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很快就成了一桩买卖。
林楚意只道谢惟清和林玉璟买通了路人,演了一出好戏。
林玉璟赶忙解释说,
“妹妹误会了。此处是街市入口,姑娘些个在家来不及打扮,出门一瞧这花灯游龙、这俊男靓女,自然生出打扮一番的想法,咱们的胭脂,正好救急。”
林楚意顺着林玉璟的话细细瞧去,似乎确实是这样。
那些姑娘一拿到胭脂,便猴急的往脸上抹,之后才心满意足的挽着小姐妹逛街市。
原来大哥瞧上的是这块生意。
林楚意赞同之余,不由有些诧异。
从前她觉得林玉璟是读书人,一身周正气质,注定该要从政。却不知从何时起,林玉璟也深谙了经商之道。
林玉璟感受到林楚意若有所思的目光,以为林楚意还在怀疑他和谢惟清,又解释道,
“妹妹就别多心了。我和谢兄来时就瞧好此处档口,真不是雇人演戏给你看的。”
林楚意没再多言。
吴嫂孙昌帮忙张罗买卖,绿袖陪徐伶回家歇息,林楚意闲了下来。
她退至近旁一处墙角,倚在墙上,忍不住悄悄看向谢惟清。
谢惟清站在人群里,远远高出众人一节。他的背后是远处连绵的城墙,灯火映在他的脊背背上,照得他一身锦袍华贵无比。
他的身侧围着一群衣香鬓影的佳人之间。他很有分寸的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昵。
林楚意听见,他盛情夸赞着一位抹了胭脂的绿裙女子光彩夺目、风姿绰约,叫人挪不开眼,引得女子身后两位相伴的姑娘不甘示弱,纷纷表示也要买块胭脂。
谢惟清却高举起手里一只胭脂盒,遗憾表示这是最后一块。
林楚意瞧见,三位姑娘立时红了眼,争相要抢他手里的胭脂盒。
于是,一块寻常的胭脂,被他以二十银的高价卖了出去。
林楚意不屑的冷哼一声,谢惟清果然还是那个贴面算盘。
谢惟清也注意到林楚意的目光,悄悄冲她做了个鬼脸。他的眉骨本就高挺,此刻紧紧皱在一起,充满着青涩的憨厚之感。
看得出来,为了逗笑林楚意,他用尽了全力。
林楚意没有瞧见过谢惟清此番模样,她并没有觉得好笑,只觉得心里有些发酸。思来想去,也只能以一个白眼回应。
许是受到谢惟清的刺激,林楚意也走到小摊前,挑了两只胭脂,尝试着叫卖起来。
她想,与其无所事事、看见谢惟清生气,倒不如忙碌起来。
忙起来,就瞧不见他了。
“姑娘,看看胭脂吧!涂上保准面色红润,明艳动人!”
“公子,给夫人买块胭脂吧!您瞧这胭脂,红红火火,可不和美至极!”
人声鼎沸,林楚意几乎用尽浑身力气叫卖。
神奇的是,随着她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喝,她不觉得累,反到越来越有气力。
一桩又一桩的买卖落下,眼前人来人往,手里交错不停。
不知不觉中,林楚意已经全然沉浸其中,忘记了周遭一切。
偶有晚风带着烛火味道轻抚鼻尖。
待林楚意再抬头时,已是月上中天。
街市上人流熙攘,灯火游龙渐皆暗下,只剩晚归的行人商贩,还在守着最后的热闹。
林楚意哆嗦一下,几乎本能的抬眼寻向谢惟清。一抬头,却出其不意看见正前方笑望着自己的许知安。
“许公子?你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吱声?”
许知安走近小摊,
“我也是刚刚才路过。我安顿好舅父表哥,正要回下榻的驿站,瞧着街市热闹,过来走一走,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
他站在林楚意跟前,如柴的脊背披着一层光,目光较从前要温柔好多好多,笑容似乎能暖到心底。
好像是又喝了些酒。林楚意也不便多问,掂了掂手里的胭脂,解释道,
“我和白夫人在街市上卖胭脂。”
许知安点点头。他其实瞧了林楚意好一会儿,看到了她爽朗的叫卖,看到了她兴高采烈忙忙碌碌,看到了她做下一笔又一笔买卖,乐得小脸红扑扑的,比铺了脂粉还好看。
从前他只是听说,林楚意是叱咤风云的奇女子,有白夫人年少的风范。
如今真的瞧见了,原来竟是这般惹人注目,竟是这般令人着迷。
许知安微微眯了眯眼睛,
“林姑娘这么喜欢捕鱼节,真应该同我去杭州。杭州也有捕鱼节,比临安的盛大,还有好多其他的盛会,街市也热闹得多,灯火通明,昼夜不休。”
“多谢许公子好意, “
林楚意扬起礼貌的笑意,
“待我们得空,一定去杭州拜访你。“
之前她或许还有游历一番的想法,如今,她只想和白夫人平平安安活下去。
许知安也听出林楚意的客套,他并无意相劝,便随意应衬了一句,
“林姑娘考虑考虑吧,杭州的生意肯定更多,生活肯定更好。”
言罢,许知安朝孙昌吴嫂遥遥招呼一声,告辞离去。
“楚意,许公子怎么来了?”
吴嫂孙昌卖完胭脂,走回小摊前。
林楚意摇了摇头,没做过多解释。
她点了点手里的银钱,悉数给到吴嫂和孙昌,
“吴嫂,这是你做的胭脂,赚的钱合该给你。今天是捕鱼节,孙叔帮我们捕到那么肥美的鱼,我也想好好感谢孙叔。”
“哎哟哟,小姑娘这么客气做啥。”
吴嫂推脱不受。
林楚意抿了抿嘴唇,严肃起来,
“之前我不懂事胡闹,多亏两位包含,我一直想向二位道歉。今天我好不容易靠自己赚了钱,这些钱二位一定要收下。”
她将钱袋子塞进吴嫂和孙叔的手里,
“用这些钱来赔罪,还远远不够。我寻思着,孙叔家的孙儿还小,我那儿正好有我娘绣的小虎鞋,走的匆忙,只带了一双,只能聊表心意了。孙叔可莫要嫌弃。”
“楚意姑娘哪里话,”
孙昌笑得两颊肉嘟嘟的,
“你是伶姐的儿媳,你遇着难事,帮你是应该的,何须客气。”
“是啊,小姑娘跟我们客气什么。”
吴嫂和孙昌对视一眼,嘴里嗔怪着,面上却难掩欣喜。
林楚意看得出来,两人都很欣慰。她从前确然是太混账,一定叫身边操碎了心。
“吴嫂,我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不如以后我帮忙卖胭脂吧,您别嫌弃就好。”
“怎么会嫌弃!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吴嫂乐得合不拢嘴,伸手刮在林楚意的鼻尖。
林楚意终于将愧疚说出口,心里舒坦,顺势窝在吴嫂怀里傻笑。
远处,林玉璟卖完了手里最后一块胭脂,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走来,一屁股坐上桌板,嘴里抱怨着,
“成全了妹妹,累死了哥哥。”
谢惟清跟在他后面,沉沉说了一句,
“都卖完了。”
林楚意知道谢惟清仍未死心。
她收起笑意,看着谢惟清林玉璟疲惫的模样,嘟囔道,
“卖完了就快回去休息呗。”
吴嫂反应机敏,立马接话,
“对对,我们先回去了。”
说着,一手拽着孙昌,一手拽着林玉璟,头也不回离二人而去。
徒留林楚意和谢惟清无语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