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祈雄挨了一顿毒打,喝得醉醺醺的。
等他衣衫褴褛回到白府,已是半夜三更。
桌上摆着昨晚喝剩下的酒,他倒进酒杯,一仰而尽。
他就想不明白了,他说错了什么?区区一个寡妇,怎么能比他过得好?
他就是见不得林楚意快乐!更见不得她在背叛他之后,还能笑出来!
小厮战战兢兢上前替他宽衣,白祈雄一摔手里的杯盏,“滚!”
玉瓷碎了满地,小厮惊慌失措消失了踪影。
夜风冰凉,庭院凄凄。
白祈雄怒得一皱眉,索性直接抓过酒壶,灌进嘴里。
浓烈酒汁顺着口角往下流,他的面颊脖颈很快就红了个彻底。
白展和言氏寻着声音找来时,着实被白祈安残暴的模样吓了一跳。
衣衫褴褛,血痕刺目,浑身赤红发紫。
玉瓷碎在他的脚底,酒盏倒在桌面,滴滴答答往下坠着黏腻酒液。
白祈安听见响动,颓然垂下了头。
“晚了,一切都晚了!”
他虚虚握拳敲在桌上,
“人家林府,现在可是皇商,我们啊,是永永远远也比不过了。”
“什么皇商?”
白展言氏面面相觑。
“刺绣。他们送苏槐女儿入宫时,带了刺绣。真是好心机,果然被皇上瞧中,今天已经遣了员外郎来宣旨来了。”
白祈安浑浑噩噩,将他在林府挨打之后,躲在庭院里听到的全部经过讲给了白展和言氏。
白展言氏听完,和白祈安一样,也是又惊诧又懊恼。
“他们林家那点生意算什么?从前,他们在我们白家面前,可是头都抬不起来的。”
言氏坐在白祈安对面,看向白展的目光,难掩嗔怪之意。
从前徐伶在白家时,白家的生意远超林家,白展言氏没少沾光。
可惜,两人沉浸在往昔峥嵘的幻想里,全然未察,白家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了。
言氏捏着手绢抵在鼻尖,继续说,
“相公还记得吗,林楚意要嫁进来那时候,他们是怎么巴结我们的?徐伶下聘时人都不出现,他们还上赶着要嫁。”
“可不是。当初下禾郡开放码头,林府可是第一个求着我们白府要入港的。”
白展也跟着附和。
这夫妻二人,赶走徐伶时,全然不把她当白家人;此刻要同林家叫板了,却左一句右一句,提的全是徐伶。
白祈安晓得白展言氏也不是什么好人,言语里充满讽刺,
“且做好准备吧,可有的他们林府风光。宫里、转运使、巡检,陆陆续续还要来人,同他们定夺。以后他们林府的门槛啊,只怕要被达官显贵踏破了。”
白祈安说得愤懑,又猛灌下一口酒来。
白展言氏眼红极了,瞪眼相顾半晌,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跟着叹气。
谕旨既已颁下,根本无力回天。
“陛下青睐他们就青睐他们吧,你说员外郎来一次宣了旨也就罢了,三不五时就来个官人做什么?杵在我们眼下,不是诚心给人找不痛快。”
言氏心中不快,碎嘴嘀咕起来。
“人家是正经皇商,可严格了,”
白祈安酸溜溜。
“先得由转运使上报采纳了林家,再录了他们的宗谱,层层审阅,这才能确定皇商身份。后面还有商榷样式,数量,进贡时间,每一次宫里都要来人,婶婶说是不是有的他们威风。”
言氏默默点头,点着点着,却觉不对,
“为什么还需要确定皇商身份?难道没有在圣旨里写明?”
“谕旨就短短几句,这些都是之后转运使来定,”
白祈安叼起一颗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花生米扔进嘴里,
“下禾郡的刺绣师傅那么多,陛下日理万机,哪里分辨得清……”
他说着说着,也意识到什么,渐渐住了嘴,看向言氏。
白展此时也觉出疏漏:谕旨只说进贡下禾郡的刺绣,却没有点名指姓要林家进贡。
就像白祈安说的,下禾郡刺绣师傅那么多,大家知根知底,技艺都差不多,为什么就得是他们林家?为什么他们白家就不行?
“还有机会,老爷。”
言氏激动的攀上白展的胳膊,
“还没落定。”
白展重重点下头,目光一点点很辣,
“皇商的资格,必须落在白家。”
那可是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
白展言氏夫妻两一番商谈,没过几天,就带着厚礼,登门别馆。
时至深秋,枯叶落了一地。
院内晒着吴嫂作胭脂的血红花瓣,又堆了好些俪大娘给小隐做的小虎鞋。
徐伶林楚意穿梭忙碌期间,根本无心搭理白展言氏二人。
白展夫妇被冷冷晾在乱糟糟的物架旁,自说自话半晌,终是不得不拉下脸,提起来意,
“好姐姐,我们都是一家人,我和夫君可从来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言氏亲昵握住徐伶,追着她进了堂屋,
“主要是,当时贤侄暴毙,我们太害怕了,口不择言,叫姐姐误会了我们的意思。带我们回过神来,这两年,可是一直都在盼着姐姐回府。“
言氏一捏手绢,拽着徐伶坐下。
徐伶不动声色冷哼一声,盼的可真好,盼得来她一手经营的白家生意都悉数败落。
言氏腆着脸再劝,
”好姐姐,只要你和楚意愿意,白府随时欢迎你们回来。”
“是啊,祈安贤侄都已经回来了,我们一心一意盼着你们回来团聚。”
白展坐在另一侧,将徐伶夹在中间。
徐伶只道,白府本就是她和夫君的,不知道着两口子哪里来的脸面“邀请”她回去。
竟还用白祈安哄骗她?简直好笑。
自从白祈安不管不顾逃婚出走之后,她对白祈安的怜爱之心早也荡然无存了。
徐伶双手往几案一撑,言辞犀利道,
“白二老爷和夫人当日在公堂上当着乡亲父老说的话,时至今日,我记得清清楚楚。话已出口,情分已亡,二位想要混淆视听、颠倒黑白,我不怕再去公堂对峙一次。”
言氏赶忙挽她的胳膊,
“姐姐说的什么话,血浓于水的亲情,怎么断得了。”
正巧林楚意忙完进屋,言氏又笑盈盈将她扶来坐下,
“楚意啊,好姑娘,你是白家儿媳,你跟婶婶回去。白家好吃好喝,总好过这小小一方别馆吧。”
林楚意摇头,还不待她开口,白展出声道,
“你回了白府,到时候刺绣生意上有什么难处,我和你婶婶也好帮你。”
帮她?
林楚意和徐伶对视一眼,只道是终于知道了白展夫妻两的意图。
原来是为着刺绣来的,难怪这么好心一定要接两人回府。
林楚意沉下了面色,
“陛下谕旨采买的是林家刺绣,白二老爷就算把我和白夫人接回府,也无济于事。”
一语落下,秋风送来凉意。
林楚意自觉已经拒绝得颇为明显。
却不想,白展言氏根本不值脸面为何物。
二人早就派耳目打探明白,只见白展挥手一笑,
“据叔叔所知,谕旨只提及了下禾郡刺绣吧?下禾郡那么多家绣坊,可不只林氏一家。”
“是啊,好侄媳,转运使青睐你和伶姐,只要是你们经手,皇商落在谁家都行。”
言氏眨眨眼睛,搂上了林楚意的肩膀。
林楚意没想到这二人这么难缠,蹙了眉头,
“我是林家的女儿,没道理偏颇白家。”
她将言氏的手重重攀开。
白展已有些烦躁,见状,耐住性子再劝,
“肯定不会亏待了林家。这样,我们出钱,把林家生意全买过来。你父母年纪也大了,拿了这笔钱,余生无忧,享享清福,可比经商担惊受怕强多了。”
白展语重心长,乍一听颇为在理。
但林楚意清楚,也不过是现在林家还有价值;等生意一交手,林家在白展眼里没得利用了,还不知道会被怎样背弃呢。
林楚意和徐伶双双摇头。
白展言氏彻底没辙。
言氏在院中苦熬半晌,也早已不耐烦。她一拍绢帕,索性直言道,
“我们大家都清清楚楚,刺绣生意一直就是楚意在经手,谕旨也是楚意接的。楚意可是白家的寡妇,哪有寡妇回娘家的道理?连人带生意,都该是白家的!”
她挑起了声音,
“好言相劝你们不从。我和夫君,也不怕再上公堂,好好说道说道,看看这生意到底是谁家的!”
言氏说的其实在理。
当时,白祈雄暴毙,林楚意还没来得及签下和离书。她现在,确实还是白家人。因此,她送进宫的刺绣、她经手的生意,其实都应该代表白家。
若真要对簿公堂,她没有胜算。
林楚意和徐伶哑然对望,厅堂里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白展言氏明显底气十足起来,
“好了,只要楚意还经手刺绣生意,那生意便就是白家的,皇商的资格也是白家的。我看,嫂嫂和楚意也不要再挣扎了,赶紧收拾收拾,住回白府来吧。”
白展声音拖得长长,却明显不容置喙。
夫妻两人在别馆耀武扬威闹一场,显然已经将林楚意和徐伶拿捏得死死的。
言氏心思深沉,担心林楚意再有后手。回去的路上,又同白展商议起来,
“老爷,我听说,苏槐有个儿子,就在杭州,还未娶。”
言氏试探提道。
白展晓得她话里藏了话,
“什么意思?你想让念儿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