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然眼睛一酸，用泪眼汪汪的漂亮眼睛看向身边的几个大人，伸出了短短的胳膊，一个保姆阿姨蹲下看他，问他怎么了，却没有抱他。他彷徨的看向其他几个大人，他们却都像没看到他一般。

他只想要一个拥抱，却不知道该扑进谁的怀里。

他收回了胳膊，也擦干了眼泪，这天起他明白：噢，哭是没用的。

他只有忍不住的时候，才会偷偷的躲在房间里掉豆豆。

比如那次他的爸爸和妈妈都回来了，他们好像不太开心，盛如宝拿着自己喜欢吃的糖果想给他们，在门口他听见妈妈说：“要不是因为生了个拖油瓶，老娘早就把你干的那点破事爆出去了！”

他们出来后，他捧着糖果把手抬得高高的，想把糖果递给爸爸妈妈，妈妈却一把推开了他，爸爸也无视他的存在。

他懵懂的问保姆阿姨：“拖油瓶是什么意思呀？”

有次妈妈亲自去幼儿园接他，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该是你的，谁也不能抢走。”

……

所以他其实，一直好喜欢好喜欢吴妄、乔珩、谢芒还有柳堰丛他们总抱着他的。

柳堰丛看见睡梦中的盛如宝眼角滑落泪水，他凑上去吮走，刚把盛如宝抱进怀中轻抚，他就睁开了眼睛，情绪似乎有些低落。柳堰丛问：“卿卿做噩梦了吗？怎么哭了呢？别怕，我在这呢儿。”

盛如宝撒谎：“我忘记了。”

“忘了好。”

他们洗漱完起来吃了早膳，坐了一会儿后，盛如宝明白到吃药的点了。他想到昨天尝到的味道，就有些紧张。

柳堰丛拿出一个足有鸡蛋大的药丸，上面有着熟悉的腥味，盛如宝立马伸手捂住口鼻。柳堰丛将药丸分割成小小的一块一块，希冀道：“卿卿就着糖水吞，就不会那么难吃了。”

盛如宝硬着头皮接过，他不想再折腾柳堰丛，药丸虽然还是恶心，但确实比喝药汤好接受些。

他一日三餐的吃着这种药，断断续续的回忆起更多属于自己的记忆。

有一天，柳堰丛拿来了几套婚服，每一套都精美绝伦，还有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华美羽扇。柳堰丛让盛如宝看看喜欢哪一套。

盛如宝这才想起来，浑浑噩噩中，已经临近他们的婚期了。

他躲开柳堰丛欣喜炙热的眼神，他恨不得自己直接睡到任务完成那天，为什么这病偏偏每天还会让他清醒几个小时？他都这样了，柳堰丛怎么还想和他结婚呢？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提醒道：“我……我的身体，可能活不了多久，婚约……”

柳堰丛厉声打断：“卿卿不要说丧气话，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说完他继续兴高采烈地拿起婚服给盛如宝看。

盛如宝心抖了一下，他胡乱的选了一套应付了过去。

婚礼那天，盛如宝不知道怎么举行的，等他醒来时，他已经身着喜服躺在肃远王府了。

入目是许多喜庆的红，柳堰丛红光满面的深情看着他。

“夫人醒了，我们来喝合卺酒。”

合卺酒，盛如宝喝的那瓢却只是普通的水。顾忌他的身体，这晚柳堰丛并没有做什么，他抱着盛如宝温柔地叙说着自己的绵绵情意：“我其实见到夫人的第一面，就将心落下了。”

“我当时就在想，怎么会有这般漂亮的人儿？霞光万道不能比，春花秋月不能及。”

盛如宝：“我会变丑的。”他其实现在就很丑，他照过镜子，现在的自己形容枯槁，难看死了。

屋内红烛摇曳，柳堰丛笑了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纵然夫人到了鸡皮鹤发时，在我心中，朝阳明月依旧不及你。”

盛如宝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紧紧闭着眼睛，咬紧牙关，假装睡着了。

晨光熹微，朝暾初露，盛如宝难得早早醒来，他侧头看去，却见柳堰丛脸色奇差，嘴唇白的吓人，竟然看着比自己还像是重病了。

他吓了一跳，慌张的把他喊醒，柳堰丛看着他一副泫然若泣的可怜模样，握住他柔软白嫩的小手，紧张道：“夫人何事？”

“你嘴巴怎么那么白？”

柳堰丛松了口气，温声道：“莫怕，许是昨日饮酒过多。”

因盛如宝的身体原因，请安与奉茶都免了，柳堰丛看着他吃了早饭与药丸后，就有事离开了。

他离开后不久，肃远王妃找了上来。

还不等盛如宝纠结怎么喊人，要不要起身行礼，肃远王妃就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你知道你每日吃的药中有一昧特别的‘药材’吗？”

盛如宝愣了愣：“什么？”

“他找了个道士，道士说要救你只有一个方子，就是用心甘情愿分你寿命的人的血，混入药中熬制。只要放血的人心够诚，就可以将他的寿命换给你。”他发现他的儿子居然在放血熬药去救盛如宝时的感受不亚于五雷轰顶，这个盛如宝真是个妖孽，祸水。

“那昧药材，就是堰丛的血。”

他冷眼看着盛如宝陡然僵住的神态，继续道：“荒谬吧？多荒谬啊，若真有这种法子，你猜为什么皇帝不用？那么多高官大臣不用？我儿子那样出类拔萃的聪慧人物，却信了这种鬼话……太可笑，你说对不对？好不好笑？”

他看不过去盛如宝心安理得的吃着用他儿子的血制成的药：“我言尽于此，你若是聪明，就让他放弃这种做法。”他反正是劝不听了。

盛如宝张了张嘴，想说不可能，却没能发出声音，他像被滔天的巨浪裹挟，推到岸上搁浅的鱼，他感觉呼吸好痛，趴到床边不断地呕起血来。

肃远王妃一惊，心情有些复杂，看来这哥儿对他的儿子是有真感情的。只是……他活着对柳堰丛影响太大，若他能就这样死了也好，看他造化了。

他最终冷下心肠，将门关上离去。

盛如宝歇斯底里的崩溃哭泣起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柳堰丛居然用自己的血为他熬药。

难怪他的脸色那样白。

盛如宝绝望地问玄色：【他是不是有病？他怎么那么笨啊！】

他想到自己这几天回忆起的其他记忆。

幼儿园被他打掉门牙的小男孩那天以后就转学了，老师开始对他格外关注，班级里的其他小朋友似乎开始有些怕他，他便形单影只的自己玩。

等他上了小学，因为心脏病的缘故比同龄的孩子安静，长相又雌雄莫辨的，总有些调皮的男孩喜欢招惹他。他不陪他们玩，他们就去抢他的本子，抢他的书包，他追不上他们，跑快了总是胸闷难受，他感觉很烦，有次将抢他东西的人书本全部丢进了垃圾桶，那个男孩很生气，来推他，说他开不起玩笑，他撞到桌子上，头上出了血。

后来那个男生也转学了。

学校的人从此都知道他不好惹，不敢再开他的玩笑，包括老师在内，他们学会尊重他，讨好好他，征询他的意见和感受，他觉得这样挺好的，脾气也变得坏了起来。

他的周围很多人，只是他好像，一个亲密的好朋友都没有。

到了初中，他帮助了一个被无聊男生霸凌的家境一般的好学生傅余，从此那人时常来找他玩，抢着帮他做一些事，盛如宝以为他们是好朋友了。

直到一天他去而复返，听到他和别人聊天：“那个大少爷脾气差得要死，跟个小女生一样，娇兮兮的，不能跑不能跳，脾气差毛病还多，怕脏怕累烦死了，要不是跟着他其他垃圾二世祖就不会找我麻烦，谁要哄着他。”

盛如宝的父母虽然没能给他爱，却给了他极其奢靡的物质条件，因而免不了有些娇气，在吃用上也比较挑剔。他的午餐偶尔是家里佣人给他送过来的，傅余见到了，就主动帮他接过来，为他摆好餐具。看着他顺序颠倒左右不分的摆法，他下意识纠正了下，告诉他正确的摆法，然后吃了起来。

次日，他让佣人送两份饭，与傅余一起吃，看见傅余有些粗鲁的吃相，他教对方如何优雅的进食，还会告诉他许多国家饮食的习惯和礼仪。

他本来只是偶尔在学校吃饭的，可因为傅余艳羡得说他每天吃的真好，他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他就开始经常在学校吃饭，让佣人送的都是两人份。

可原来在他眼里，他的行为是挑剔、是毛病吗？

盛如宝直接一脚踹开了门，被撞破了的男生当即白了脸色，后来也从学校消失了。

他的脾气开始变得更坏，他甚至会主动去欺负人。从此以后，他再也不需要朋友了。

盛如宝后来也知道了为什么小时候家里那么多人，却那么冰冷？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抱抱他？因为他们这样的家族，就算父母不愿意给他爱，也不会允许佣人与雇主的孩子太过亲近的。

——他努力完成任务，找回记忆，甚至想要复活的，就是这样一段不堪的人生吗？

没有爱他的家人，甚至连朋友都没有。

好可怜呀。盛如宝对自己说，你真可怜，真差劲，一个爱你的人都没有，你活着做什么，活着只会伤害别人。

伤害的……还是喜欢着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