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头两个人正驴唇不对马嘴地说着话，而他们不远处的某个阴暗的街角里，正有极为浅淡的血腥味在弥漫开。

一只浑身脏兮兮的白色长毛猫轻盈地越过地上那截小鼠的断尾，从黑暗处走到霓虹灯下，异色瞳仁变成两道锋利的竖线。

不知道是听到或是嗅到了什么，白猫的两只耳朵微微抖动了下，随即沿着喧闹的长街，坚定地向着某个方向跑去。

它的步伐一开始似乎有些不协调，但很快它就像是熟练掌握了这具身体，步速越发迅疾。

行进过程中，从它嘴边的胡子上抖落下来些细微的血珠，无声无息地消弥于空气间。

凌晨三点半，马路上车流不息。

白猫停下脚步，静静地蛰伏在路边的灌木从旁，瞳仁已经变回湛蓝的圆形。

在望见四五米外蹲在酒吧门口的两个人后，它脏兮兮的爪子在泥土地上张握了一下，肉垫上多了些湿润的触感，让它感到不舒服。

而那两个被它沉默注视着的人类还在就着一只传说中的狗展开着无营养的讨论——

“……这样啊，死得是挺突然的。”程续停顿了一下，又问，“那是一只什么样的狗？”

“小心眼，龟毛且戏精，冷酷无情，幸灾乐祸，忘恩负义，见利忘友，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程涿咬牙切齿地吐出来好几个贬义词后才故作豁达地摆摆手，“得了，不提这个负心犬了吧，想到就头疼。”

被程续这么一搅和，他也早没有了伤春悲秋的心情，终于又重新考虑起了正事，忙问道：“你不是说感受到齐望了吗，你骗我呢？”

就那么虚无地在夜店里打了个瞌睡，哪里瞧见齐望的影子了？

亏他竟然相信了这个不靠谱的说辞。

“虽然预判是偏移了那么一点，但是我终究也不算说错……”程续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说话间刻意地把视线投向路边，“难道你不觉得路边那只猫咪很像齐望学长吗？”

在他视线的落脚点，有一只白色的长毛猫咪站在树坑里，这只猫看不出瘦弱，但身上有些脏，明显只流浪猫。

路边出现流浪猫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它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沉静，不怕人，竟然也直勾勾地看向他们二人。

程涿本来觉得程续胡扯得还挺不像话的，没想到这一看倒是一下子就get到了他为什么说这猫像齐望了。

还真不是随口的应付，而是真的像。

不在于五官，而在于玄妙的感觉。

哪怕这里站着的是更加不具备智慧的生物，比如一只老鼠，一条鱼，一根蚯蚓，都能像齐望。

程涿不由得想起身上前。

他刚一起来，就差点摔倒，忙拽住程续的胳膊。

“哎呦，脚麻了，扶我一把……”他呲牙咧嘴地把重心压在程续身上，因姿势不当而血液不通的双脚软得站不住，还有点痒，难受得很。

可程续竟然闪躲了一下，眼看着他有摔倒的趋势才又抬手把人扶住，且十分没良心地在程涿站稳后立刻又把手松开。

“这只猫可能看不得这个，你还是跟我保持距离吧。”他一本正经地说。

程涿听了顿时无语：“你有毛病是不是，你当我跟你偷情呢？”

“注意说话尺度。”程续低声嘱咐，“不要涉及敏感词汇。”

“……你戏也够多呢，跟我家那狗一样。”

程涿冷笑一声，自行揉着腿站好，然而等他缓过劲儿来再抬眼时，路边的猫咪已经转身，不知要跑去哪里。

“你看吧。”

程续一副“我早就说过了是你不听”的先知语气。

“咪咪——”程涿忙喊起天下小猫咪共同的名字，三两步上前窜到树边，“别走啊！咪咪过来！”

白猫回头暼了他一眼，爪子又虚虚地张握了一下，看上去竟有几分人类才有的犹豫感。

最终它还是给面子地站在原地，任凭程涿冲过去没有边界感地把它给抱了起来。

被抱住时，白猫全身僵硬四肢绷直，但是老老实实地没有挣扎。

“好乖的小咪。”程涿把猫咪举到脸前，凑近了看越看越觉得稀奇。

他不由得大开脑洞，问道：“诶，程续，你之前有没有听说过什么类似于人类兽化的新闻或者故事啊？”

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也不是单纯的校园副本?

比如上个世界是娱乐圈+刑侦的混合体，难道这个世界是校园+玄幻？男主角齐望可以变身萌物小猫咪什么的……

程涿想到这里便难掩兴奋地捏了一把白猫的肉垫，谁还能不是一个福瑞控呢？

“人类兽性大发的新闻还少么？”程续在他身旁站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靠近，怀里的白猫突然有些炸毛，程涿能感受到手心里传来的微弱的战栗。

啊，好软萌，应该不是齐望，只是一只气质款小猫咪吧。

但转念一想，半成品世界为什么要创造一只特立独行的猫？

而且程续还特意点出那句“像齐望”，程续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他随口说出的话也该是有意义的才对。

程涿越发觉得小猫烫手了起来，他不禁有了一个猜测，小猫哪怕不是齐望，也很有可能是齐望的使者或者式神什么的。

比如这个世界存在妖怪契约呢？小猫是齐望的眼睛或者耳朵，可能齐望正是放不下他的小学弟以及他这名和小学弟很像的路人甲，才派了小猫来这边做监控。

那他该如何表现就有思路了。

程涿思及此，忍不住发言道：“找不到齐望学长，我是不可能休息的。我不像程续同学这样，只顾玩乐，学长安危不保的时候还有心思进夜店。”

程续：“……”谁问你了吗？

“啊不对，不是我学长，是齐望同学。”程涿严谨道，“失去齐望同学的我，和失去水的鱼儿，失去天空的鸟儿，失去空气的人有什么的分别？见不到他的每一秒我都心如刀割！”

程续的脸色变得越发古怪，但没有出言打断他。

怀里的猫更是僵得快石化。

“见不到齐望的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我这一生根本是为他而活的，为了他我可以放弃一切。”

程涿越说越来劲，不过这话倒是真的，只要齐望是这个副本里的目标人物，他可不就是为他而活的么。

不知道今晚这个片区的电压是不是出了问题，他说这话时，头顶上的霓虹灯像闹鬼一样闪了起来，三五秒后才重新稳定。

小猫也像是被吓到了，软趴趴的爪子突然抵在他胸膛处，挣扎了两下，跳回地上。

“小咪，你去哪儿？”

监控使者走了，程涿总算住了口，还想跟上去。

但这回白猫没有停下，只匆匆回了个头，便快速地跑远了。

“这不是我想象中的走向啊……”

程涿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追，还没有动作，就被程续一把抓住了胳膊。

“别跑了，程涿学长，你熬了个通宵，再剧烈运动小心猝死。”

“诶，合适吗，拉拉扯扯的？”程涿看着两人身体相触的地方故作尖酸道，“还不快松开我，让人看见了多影响市容。”

程续嗤笑一声，还真的把他的胳膊松开了。

程涿心里不爽，反手抓过去，死死地捏着程续的手腕。

“我看你印堂发黑，给你把把脉，看你是不是一夜没睡要厥过去了。”他说。

“程涿……”

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程涿转过头去，看到任禀也出来了，正站在三五步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迟钝，精神状态不是很良好的样子。

他怔怔的目光还不断在程涿的手臂上梭巡，似乎想找到某些并不存在的痕迹。

程涿被看得有点毛毛的，在任禀要开口说话前抢先一步道：“任禀，你来得正好，借我们点钱。”

仍然被他捏着手腕“把脉”的程续在一旁眸光微闪，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无声重复着，“我们？”

他看着程涿的侧脸，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弧度，但又很快消失，并皱起了眉头，不过终究没有把胳膊从对方手中抽出来。

……

-

天蒙蒙亮，等待交班的便利店员还没有换下服装，只在外面披了一个黑色连帽外套，戴上帽子点了一支烟蹲在店门口，百无聊赖。

他的刘海很长，几乎遮住了眼睛。

看到迎面走来一只白色长毛猫，他拿烟的手不由得抖了抖，眼神里浮现一丝兴奋，忽地起身回到店里，拿出了一根火腿肠。

“畜牲，滚过来。”

他把火腿肠撕开一道小口，递到身前，哑着嗓子唤道。

与他试图投喂的动作完全不符的是他话语中浓重的恶意。

白猫暼了他一眼，默默朝他走过去。

便利店门口的灯牌熄了一瞬，然后开始忽闪忽闪，最后有一处灯组彻底黯淡下去。

下一秒，猫的脖颈就便利店员凶蛮横地被提了起来。

火腿肠被随意地扔到一旁，店员啐了口唾沫，一手抽烟，一手提着猫朝房子背面走去。

“你这畜牲一动不动的，有什么意思？嗯？还是只哑巴猫。”

他提着猫的身体恶劣地甩了甩，想引起它的反抗，丝毫不觉自己手中抓着的是一条生命。

白猫应当感到痛苦。

但它没有伸出爪子也没有哀嚎，平静得不可思议。

可这平静看在店员眼里分外不爽，他吐出个烟圈儿，用另一手拿着的烟头燃烧的那一端戳向白猫的腹部。

“……妈的，这只可没劲。”

店员提着猫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骂骂咧咧的声音也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