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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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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停驶到她们初遇时的江边,阮湘付过钱,跑下车,撑开伞,步履不停,四处张望着寻找林延述的身影。

雨下得不算大,银针似地砸在伞面上,路面的坑坑洼洼处积出许多水坑。她打着伞,边跑边喊,直至看到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形。

他独自一人坐在江边的长椅上,身影孤寂,没有撑伞,任由雨点砸湿身体。阮湘朝他跑过去,每一步踩在地面都扬起四溅的水花,直到她彻底看清那个靠在长椅上的背影。

阮湘放慢步伐,一步一步,朝他靠近。

“林延述。”只剩几步之遥时,她听到自己这么叫道。

四周一时间万籁俱寂,刮来一阵夏季风,把他们头顶的树叶吹得哗哗作响。

阮湘走近他,伸出手,把他藏在伞的庇护之下。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手背,林延述抬起头,看到雨滴砸在透明的伞面上,灯光明亮,树影朦胧。

女生站在他的身前,挡住他视线所及的全部。

他听到她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不温柔,她凶巴巴的,问:“我不来的话,你打算在这里淋多久,林鼹鼠。”

林延述神色微怔,紧捏的指尖从腰间逃开,头在一瞬垂下去,似乎是怕她看到此刻自己狼狈的模样。即使只有一瞬,阮湘也清晰地看到了他侧脸上红肿的痕迹。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林延述问她,声音里有被水熄灭的痕迹,整个人都黯淡下去。

“你不想被人找到是吗?”

“原本是这样想的。”

阮湘突然有点想笑。无他,林延述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虽然很惨,但也极大地满足了她的报复欲。她脱掉外套系在腰间,坐在林延述身旁。凳子上的水滴浸湿了她的衣服,有些冰凉。

阮湘拿过林延述身旁放着的罐装酒,拉开拉环喝了一口:“聊聊呗。”

林延述坐得离她远了些,目光眺望着远方的江景,一言不发。

他浑身都被雨浇得湿透了,整个人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犬,阮湘想完才发现,这不是比喻,是肉眼可见的事实。

正当阮湘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林延述却开口了,他声音寂落,似乎一触即碎。

“我只是觉得蛮辛苦的。”

阮湘看向他。

林延述没什么表情,神情冷淡的仿佛不像是在自述:“家里没有人把我当做家人,不管再努力,做得再好,也得不到一个眼神。”

“为什么?”阮湘放下啤酒,问出这句话时,感到眼前浮现出无数个时间线,只是在每一次,每一个场景里,她都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林延述垂下眼睑,睫毛不停地颤动着,他拿起手边的罐装酒,高高地扬起脖颈,辛辣的感觉让他胸口不至于那么的发闷阵痛。

第一次,他划开所有的时间线,进行一场自我解剖:“我父母是青梅竹马,两个人一起在村子里长大,考上名校来到城市,白手起家一路打拼到现在。”

“生我的时候我妈早产,我出生不久后他们发现,无论学什么怎么教,我都比别的小孩要慢许多 。”

“我出生那会儿,正好是他们事业刚起步的时候,他们四处应酬,因为身份和难听的乡话受尽白眼。所以他们无法忍受我的笨拙和反应迟钝,这加深了别人对他们的刻板印象,然后他们就把我扔给了农村的奶奶。”

阮湘静静地看着他。

林延述喝了口酒,继续道:“我两岁的时候,他们生下了林桦越,就是我弟。林桦越出生那年,她们的公司打响了名头,林桦越很聪明,能说会道,反应也快,是他们理想中的小孩,也是他们的福星,就一直放在身边亲力亲为的照顾。”

“直到我要上小学,需要家长来陪同办理学籍时,他们才想起来,原来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他们把我接到城市,发现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闷,满嘴土话,每天把我关在家里学礼仪,学普通话,学各种东西。”

“那段时间别人来家里做客时无意中问起我,他们都说是保姆的孩子,既怕我给他们丢面子,又怕别人知道他们的过去。”

林延述嘲讽地勾起嘴角:“多可笑,他们名贵的衣服穿上了,自卑却怎么也脱不掉。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其实我能理解他们,我爷爷奶奶那一辈都是普通人,他们白手起家做到现在,让我有能依靠的底气,我已经挺幸运的了。我知道我不如林桦越,所以竭尽全力把一切做到最好。”

“但人总是贪心的,只怪我想要爱,要夸奖,要一个赞许的目光。”

“阮湘。”林延述闭了闭眼,雨滴顺着他湿漉漉的发丝滴在猩红的爬满巴掌印脸上,恍惚间像他落了一滴苦泪。

他问:“只是这样我都不配吗?”

阮湘说不上现在是什么心情,嘴里像是咬了一口青涩的果子,看着林延述现在的模样,突然感觉牙根发酸,舌尖发苦。

他寥寥几句的讲述,让阮湘总算得以窥到他内心深处所隐藏的一小部分。

片刻后,林延述垂下眼,睫毛和嗓音一起颤动,像是被雨滴袭落的树叶。

“算了。”他说,“是我贪心不足,痴心妄想。”

“不是的。”

阮湘毫不犹豫地开口,拽起他的自我淹没。

江边的灯光灼目,代替今晚雨夜的月亮。

阮湘微微俯身,望进他逐渐放大的瞳孔,那里有她的倒影,她一字一句道:“林延述,你说他们脱不掉自卑,其实你也一样。”

“为什么要自我否定为他们开解,为什么要说自己不如林桦越?为什么不骂他们偏心目光短浅没眼光,根本不配为人父母?”

“归根结底是你不敢,因为你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是糟糕的,所以只把错归咎于自己身上,自我PUA得不到爱都是自己不够好,然后陷入恶性循环不断驯化自己。”

“他们不爱你这件事,从始至终,就不是你的错。”

阮湘看向他的神情专注,语气认真:“林延述,你已经足够好了,你值得被任何人去爱。现在你需要的,就只有相信自己。”

“我能相信自己什么?”林延述问。

下一秒,他听见女生笃定的话语响彻在耳边。

她告诉他:“相信你已经足够优秀,相信你想要的,今后都会有的。”

林延述怔怔地看着阮湘,凌乱的黑发被迎面而至的夏夜晚风吹地颤动几下,如同他此刻悸动的心腔。

片刻后,他别过脸去,哑然失笑。

身体里那颗已经日渐落败的枝芽,浇灌进她的话语,顷刻间,久旱逢甘霖,枯木便以逢春。

说完这句话,阮湘抿了抿唇,掌心不自然地搓起胳膊,她咬牙恶寒道:“好肉麻,我起鸡皮疙瘩了。”

因为还打着伞的缘故,落在伞面的水滴随着动作摇晃,落了林延述半身。

林延述默默点头:“是有点。”

阮湘一个眼刀飞过去:“还不是为了安慰你,你刚刚笑什么,不会是在嘲笑我吧?”

“没有。”

“那你干嘛坐我那么远,往常不是很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不一样。”林延述转过头,看着阮湘,垂下眼睫,“我身上已经湿透了,没必要再把你弄湿。”

“有时候真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阮湘靠近他,抽出一张纸,她指尖稍顿,“这次,是我想离你近一点。”

“为什么?”林延述不解道,“我以为你现在很讨厌我。”

因为我想知道,未来的你究竟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些事。

虽然阮湘似乎已经得到了这块名为林延述的拼图上,一小块的碎片答案。但她并不认为只是简单的家庭原因,就能让24岁的林延述瞒她这么久。

如果她想要知道林延述身上隐藏的全部,那么只能从18岁的他身上下手。

这句话显而易见地不能说出口,于是阮湘只是笑了笑,怅然道:“你就当我在日行一善吧。”

……

透明的伞面庇护着他们头顶这片天地,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罐装酒被指尖捏出“噼啪”的声音,江面寂静无声,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

林延述思考片刻,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盒子的表面已经被雨水浸湿,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阮湘疑惑地看着他:“你没有把礼物送给林桦越?”

“不是。”林延述打开盒子,“这是我要送给你的。”

下一刻,一条烟灰色的手链被他拿在指尖。

林延述似乎是怕她拒绝,语气比平常略快了几分,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个兔子发卡好像是很难以言喻,所以我就又去了那家店,想给你挑一个新的礼物。”

“原本不知道送什么给你,正迷茫的时候,一转头却看到了它。看到它的一瞬,我总冥冥有种感觉,好像它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之后我就一直想找机会送给你,却总差了点时机和勇气。”

林延述轻轻地拉起阮湘的手,他的手湿漉漉的,指尖冰凉,被他触碰的感觉,像碰到一块剔透的冰。

他小心翼翼地拿紧手链,将它戴上阮湘的手腕,动作近乎屏息凝神,宛如在擦拭一片易碎的玻璃。

他指尖尚有湿意,手心却滚烫的像火在烧,火舌轻轻含住阮湘的腕骨,流下烙印的痕迹。清透的烟灰色手链配上女生纤细白皙的手腕,在这一片烟雨朦胧中,漂亮到晃眼。

“很适合你。”他低声道,“戴着它吧,阮湘。”

林延述抬眸,直直地看进阮湘眼里,眉目疏淡:“买下它的时候,店员告诉我说,这是一条转运手链。从今天开始,阮湘,我和你,我们,都会有好运的。”

“我们,好运常在。”

顷刻间,脑海中所有的情感霎时风浪般涌出,她置身于回忆的暴风眼,一瞬,再踏不出半步。

阮湘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肩膀微颤。雨水顺着伞骨抖落,像一条条编织着命运的丝线,又一次缠绕在他们周围。

望进他眼里的瞬间,阮湘知道,自己的这场雨,不会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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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来人往的世界,许多的事物与人,本来应该错过一次就再难相见。可现在,无论她怎么去改变它原本行动的轨迹,最后也总会像命中注定般降临在身边。

拼命躲避也只是劳心伤神,徒增困顿,一切,只能顺其自然。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1日。

这座城市下了大雨,还好,在我身边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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