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听不到一丝声音。铺天盖地的黑色吞没了一切，让人感到压抑。

敖玉提着灯笼站在这一片寂静之中，莹莹的火光成了这方天地唯一的光。低头看去，地上竟然有着自己模糊的倒影。

我是在一处水潭上吗？敖玉心中满是疑惑。

她缓步向前走去，一圈一圈的涟漪在水中荡漾。暖黄色的兔子灯在身前一跳一跳地为她引路。

我是谁？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敖玉看向漆黑的远方满腹疑惑，有些事情她好像想不起来了。

她抬起手轻轻地伏在肋骨的位置，我的肋骨为什么少了两根？

接着她又抚上了心口的位置，心口也有些疼。

滴答，滴答，是水滴敲击水面的声音。敖玉四处张望却找不到来源。

是我听错了吗？

倏然，心口处的刺痛更加明显了。忽然湿冷的液体顺着掌心滑落，打湿了袖口。最后滴落在兔子灯上，白色的兔子瞬间便成了一只血兔子。

她伸出手放在眼前，殷红的血液顿时充斥着整个视野。

这是我的血？意识到这一点后，心口的疼痛叠加在一起，让她失去了全部力气跌坐在水中。飞溅的水花打湿了脸庞，她低着头看着水面。

在明黄色的灯火下，她看到了一张女人的脸庞。梳云掠月，好似出水芙蓉，让人生出只可远观之感。只是因为痛楚令她细眉紧蹙，又让人心生怜爱。

就在两人四目相对之时，在钻心的头疼后，属于自己的记忆纷至沓来。

她看住水中倒影苦笑，看来我已经到了生死交界之地了。而这里水就是忘川水，上为阳下为阴，一河隔生死。

她一手撑着水面上，一手捂着心口，看着漆黑的天空心中怅然，也许这一次是真的要重新轮回投胎了。

鲜血顺着心口流出，尖锐的刺痛感长久不散。水面渐渐地升高，也慢慢地吞没了她的身体。她知道自己将要前往冥府，饮下那碗孟婆汤，抹去今世的记忆再度轮回转世。

敖玉看着手边的兔子灯心道，可我还想千年万岁都能看到他……

一滴泪水从她的眼尾流出，转眼间又消失在忘川水中。

忘川的水是阴冷的，刺骨的寒意会顺着皮肤钻入骨缝切入灵魂，让人无处可逃。

难怪凡人们都说，死前要吃饱穿暖。敖玉漫无目的地想。

看着越来越远的水面她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猝然在心口处传来一股温暖，暖流迅速地蔓延至全身，驱散了来自幽冥之地的寒冷。

心口不再流血，刺痛感在暖意中消失。身体也变得逐渐轻盈了起来，敖玉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手掌被人牵住了。

敖玉抬头看去，在朦胧的水光中看到了那双明亮的眼眸。虽然看不清来人的容貌，但是她还是坚信来的人是杨戬。

在来人的牵引下，敖玉重新回到了忘川河上。甫一出水，她便感到截然不同的温度。

就在她准备睁开眼睛时，一只手盖在她的眼前轻声道：“公主你刚脱离幽冥地界，初回忘川之上不宜立刻睁眼。”

失去视觉后，其他感官就会变得非常敏锐。敖玉能听到山鸟鸣叫的声音，芬芳的花香中藏着杨戬身上的檀香味，抵在眼前的掌心散发着暖意。

这一切都在告诉敖玉，她被眼前的人救了，重新活了过来。

安宁与祥和让人忍不住地放松下来，敖玉向前倾去靠在了杨戬的肩膀上。

杨戬一愣轻声唤了她的名字。

“杨戬，”敖玉把手轻轻地搭在杨戬的心口上轻声道，“取心头血的时候很疼吗？”

能够在忘川中准确地找到另一个人的办法，就是坠入忘川的人饮过另一人的心头血。凭借着心头血的牵引，彼此就能找到对方。

敖玉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自己何时饮过杨戬的心头血。但是就在刚刚她，猛然想到了自己错过了一个细节。

在她被妲己刺中心口的时候，那匕首先是击碎了垂在胸前的宝相花，宝相花中的血色顺着匕首一起穿入她的心脏。现在想来宝相花中的血色就是杨戬的心头血了。

杨戬知道自己瞒不过敖玉，便说道：“已经不疼了。”

“傻不傻啊，取了心头血就会损了修为。”敖玉眼眶发酸。

“那公主呢？龙骨龙血难道不会让你的修为倒退吗？”杨戬轻声说道，“比起公主做的，我的根本就是微不足道。”

敖玉一怔，他都知道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三尖两刃刀邪性难改需要龙骨镇压，我身负重伤需要龙血做药引，这些事情我都知道。”

杨戬看着敖玉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知道公主不愿意挟恩图报的人，不想让我知道。”

“所以你就装作不知道。”敖玉轻笑，“我倒也是傻了，竟然被你骗了去。”

杨戬继续说道：“我很庆幸自己做了这样一件法器。如果时间能重来，我依旧会取心头血做成宝相花，助公主调养身体精进修为。”

敖玉靠在杨戬的肩膀上没有说话，她的心中划过一丝不切实际的念头，但是那念头又被她深埋在心中。

湛蓝色的天空映在如同明镜的水面上，细长的花茎托着白色的花朵漂浮在水面，随着波纹轻轻飘动。

远远看去就像白花盛开在天空，白云在水中漂浮，水天交融浑然为一体。

忽然一阵清风拂过，撩起了两人的衣袂。敖玉看着水中依偎的倒影轻叹，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能短暂地释放自己的压抑在心中的情愫。

但是好梦终会醒来。

灵魂从生死交界回来之后，敖玉的身体渐渐得到了恢复。不过伤到了心肺，就要花费格外长的时间调养。不过时常有人探望，日子过得倒也不无聊。

“临近封神之日，我那徒儿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玉鼎真人摇着扇子。

敖玉靠在床头上：“才开始吗？”

玉鼎真人：“虽说申公豹和妲己的计划没有成功，但是多少也会让百姓生活受到影响。故此武王下令先恢复民生，之后再言分封之事。如今百姓安居乐业也该谈一谈分封一事了。”

“话虽如此，但我有一事不明，还望真人指点一二。”

“说吧说吧。”玉鼎真人扇着小扇子。

敖玉：“妲己和申公豹合谋之事祸及天下，为何上界神仙都没有现身平乱？”

玉鼎真人：“公主以为何以封神？”

“选贤选能，锻其筋骨，练其心性。”敖玉直视玉鼎真人道，“换而言之，历经劫难的贤者能人才能被封神。”

“公主只讲对了一半，”玉鼎真人笑道，“还有最后一点，居于天崩地裂之时，亦能临危不乱独当一面者，乃真神也。”

敖玉揣摩一番后，失笑道：“原来如此。所以最后四海一定会动荡，因为这是众人在封神道路上必然出现的劫数。”

玉鼎真人点头：“这天下一定会有一次动乱，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无辜之人的伤亡。现在已经是师父同三皇推演出的最好的结果了。”

“玉姐姐我看你了！”杨姝推开门拿着一个精致瓷瓶笑道，“看，这是我向师父讨来的疗伤药。”

敖玉和玉鼎真人默契地不再讨论刚才的话题。

敖玉轻笑：“真是谢谢姝妹了。”

“光给你玉姐姐带了，我的呢？”玉鼎真人凑热闹道。

“当然也有真人的份。”杨姝从怀里拿出了一颗仙桃，“这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园的蟠桃。”

“好东西啊，”玉鼎真人两眼发光地接过桃子，“这可是只有蟠桃会上才有的东西。我跟你们说这蟠桃的功效，除了能使凡人寿与天齐，也能助我们这些修行之人精进修为。女娲娘娘还真是宠你。”

封神结束后，敖玉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需要返回西海龙宫了。

“玉姐姐不在多住几天吗？二哥才回来。”杨姝有些失落。

敖玉轻轻摸了摸杨姝的头：“四海正是缺乏人手之时，我身为龙女自然要回去帮父母兄长分忧。”

“虽然知道，但还是舍不得。”杨姝拉着敖玉的手愁眉不展，“师父说再过几日，天庭便要下旨对我们这些未登封神板的人进行册封，有了神职便不能随意离开封地，也不知道何年何夕才能再见面？”

敖玉安抚：“会见面的。姝妹若是无法离开封地，等我忙完就去找姝妹。”

杨姝立刻眉开眼笑，伸出手指：“那拉钩钩，不要食言啊。”

“自然。”敖玉勾住杨姝手指，“一言为定。”

叙旧话别之后，她便要启程回到西海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杨戬说道：“公主我送你回西海吧。”

敖玉刚想回绝，玉鼎真人就连忙把杨戬推上前：“让他送吧，你大病初愈的，正好需要我徒儿这样一个武艺高强的镖师。是吧，姝儿。”

接到玉鼎真人眼色的杨姝立刻劝道：“没错没错，玉姐姐就让我二哥送你一程吧。”

架不住两人劝导，敖玉便同意杨戬相送了。

升入云端自下而望，延绵山脉，滚滚长河尽收眼底。见杨戬久不开言，敖玉失笑道：“再见面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杨兄你就不跟话别吗？”

杨戬抿了抿嘴唇：“突然分别，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还请公主勿怪。”

“噗，”敖玉嫣然一笑，“好了好了。你我都是游过忘川水的交情了，何必如此客套。只是随意地引起一个话头而已。”

“天庭很快就会对杨兄册封，杨兄想好了要去哪里了吗？”

杨戬回答：“我想和妹妹还有母亲先去见父亲和大哥一面再回到灌江口。”

“伯父和大哥？”敖玉一愣，这二人不会是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了吗？

“在东征的时候我见到了父亲和大哥的转世，后来去问师父。师父对我说，二公主没有将父亲和大哥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杨戬长舒一口气，看向她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二公主，那些时日也一直在想她临死之前的话。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去描述二公主。”

敖玉安静地听着杨戬讲述心事。

最后到了西海海岸，她伸出手拍了拍杨戬的肩膀：“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该往前走了。现在西海百废待兴，我就不留杨兄吃饭了。”

四目相对良久，竟无言相对。

过了好久，敖玉才说道：“还没恭喜你呢，马上就要迎回你的母亲了。”

杨戬喉结滚动，斟酌了好久才说道：“若有来生——”

敖玉用手抵上了杨戬的嘴唇，轻声道：“杨兄所说，玉都知晓。你我皆为神族肩负使命，岂可任意胡来。只盼沧海化桑田，斗转星可移。”

我是这样期盼着，期盼着天规可改。

敖玉转过头，压抑着心中的情绪柔声道，“去吧，杨兄。”

言罢，敖玉便化作一道白光回到了西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