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熙攘的礼堂门厅,发生着一场小小的追逐战。
“哈利!”
“哈利,你等一下!”
赫敏和罗恩的呼唤在身后遥遥传来,哈利却并不想回应。
他全身上下绷着一股劲儿,片刻都放松不得,仿佛只要一泄气,就再也无法停下了。
大庭广众之下,这太令人难堪了。
哈利曾经遭到过比这糟糕得多的对待,但都远没有他此刻千分之一的痛苦。
他们是同类,这的确没错。
只有同类才知道,哪里是致命的弱点,哪里伤人最痛。
他们本该在无人窥探的月色中袒露弱点互相依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光天化日的目光里刀剑相向遍体鳞伤。
午后的阳光明媚,却照不透他冰冷的体温。
今天真的是他最糟糕的一天。似乎从多比拦下他的信件开始,他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哈利一路不停地匆匆走回寝室,连路上碰见的同学跟他打招呼也没有理会。他丢下书包,扑进帷幔里,将被子扯过来盖在身上,整个人都蜷缩进去,希冀以此能掩盖颤抖的身体和受伤的心灵。
“哈利,”赫敏的声音轻轻响起,她仿佛隔着被子放了一只手在哈利身上,“你想和我聊聊吗?其他人都已经被我赶出去了。”
哈利想要拒绝,就又听见她说:“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在这陪你坐会儿。”
赫敏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坐在哈利那一团鼓起的被子旁边,一下一下地拍着,如同母亲安慰孩子。
许久,哈利才掀开被子的一角,慢慢环抱双膝坐了起来,靠在赫敏肩头。他的头发在被子里蹭得越发凌乱,连眼睛也泛红,活像是刚被谁□□了的小猫。
看得赫敏于心不忍。
她确信,世上只有一种东西能够让这头向来无所畏惧的狮子,变成脆弱无助的猫咪。
爱情,让人死去活来。
那个不知名的男生也不知究竟是怎样心狠的一个人,才能忍心叫哈利这样伤心。明明开学前,他还那样欣喜于他的情诗。
赫敏想起那首她亲手抄下的情诗,默念其中的字句,不知道他是真的已经“自爱中停止”,还是仍旧在被“爱意困杀”[1]。
坦白讲,她不喜欢这种藏头露尾的人,也不喜欢这样玩弄心机的人。她喜欢简单的、纯粹的、直接的,以为这样便能免于爱情的苦痛,而只收割欢愉。
但这世上人各有志,偏偏就有人宁肯互伤也要拥抱。
悍不畏死。
或许因为爱本来就是不理智、难估量、最原始的欲望。世间因爱而生的悲剧比比皆是,却从不缺人前赴后继地奔往。
“赫敏,”哈利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我该怎么办呢?”
“你能停止吗?”赫敏盯着四柱床顶上的帷幔,沉吟了片刻,说。
哈利长长地叹了口气:“恐怕不能。”
“那……或许先各自冷静一下呢?”或许冷静之后,你就不再执着了,就看开了。
赫敏听见哈利低低地发出一声悲哀的嗤笑:“说起来可笑,我甚至还未见过他的样子,却在这为了他伤神。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不可替代的。”
哈利不愿意承认的是,他心里其实明白。
因为只有Sliver能理解他。
无论是作为冠冕堂皇的救世主,还是作为那个经年饱受虐待而生出幽暗想法的怪胎。尽管他坦然地接受了命运安排给自己的身份,却还是希求一个不以救世主的身份评定他的人。
他和Sliver,是以截然不同的方式长成相似模样的,两株善恶混同的植物。
“我希冀他能接受全部的我,而他也确实接受了。但到了我自己时,却不能面对他的另一面。这真不讲道理,是不是?”哈利看着自己的一只手的正反两面,呆呆地说。
赫敏敛下眼眸:“或许是你把他想得太好了。”
“是他把我想得太好了,”哈利细瘦的右手悠悠紧握成拳,像是要将什么牢牢抓在手里,“他居然觉得,我会放任他撩拨,还放任他全身而退。”
赫敏惊讶地瞥过去,发现哈利露出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有些许冷酷的神情。那看上去像是猛兽捕猎前的凶狠眼神,几乎令那个荒诞的谣言有了几分可信度。
“大难不死的男孩”将会是下一任黑魔王。
任何见过此时的哈利的人都会坚信,若他没有走上这条路,一定是因为不想,而绝非不能。
***
德拉科顺着楼梯一路向下,穿过石墙,回到了他的寝室。
扎比尼一如既往地不在,这很好,对于德拉科来说,此刻也不是个能和人类共处的时刻。
习惯性想要用左手松开领带,他才回过神想起手心上的血迹,不得已换了右手。德拉科将左手放在水龙头下不停地冲着,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意。
他不该这么做的。
无论是轻易说出那句话,还是拒绝说出那句话。
有些话一旦出口,就没有收回的余地,哪怕是以后不想再说也没有可能。他已经丧失了“未犯错”的道路,便不能再拒绝另一条、来自自身族群的收留。
否则,他将真正没有容身之地。
人想要堕落,是多么轻易的一件事。
德拉科喜悦于神明竟肯为他网开一面,痛苦于这恩赦来得太迟已然救不了他了。
他甚至觉得,是他用魔鬼沾染了神明,才致使神明也不再纯粹。
这是他的罪过。
亦应他来修补。
但真到他拿着笔记本站在黑湖边上的时候,他却又不敢放手了。这是他和波特之间存在关联的唯一一点凭借,他舍不得。
舍不得叫那些过往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过了许久,直至暮色四合,德拉科才僵硬地迈着步子离开了黑湖。
***
晚上八点零五分,哈利和罗恩一同前往各自的处罚场所。
罗恩完全不知道,赫敏到底和哈利在寝室里聊了什么。为什么他出来的时候一副气势汹汹要将谁拆吃入腹的样子?
哈利有这么讨厌洛哈特吗?
目送哈利拐入三楼走廊,走向洛哈特的办公室,罗恩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心里深深为洛哈特捏了一把汗。
毕竟他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哈利咬了咬牙,忍着情绪,敲响了房门。
门很快开了,露出洛哈特那张肉麻到让人反胃的笑脸。
“啊,小坏蛋来了!进来,哈利,快进来。”
暗自翻了个白眼,哈利不情不愿地走进了办公室。
进来后,哈利立刻后悔自己白眼翻早了。整个屋子里挂满了洛哈特本人的肖像画,数十支蜡烛将他们照得几乎反光,每个“洛哈特”都挂着他标志性的“迷人”笑容,有几张上甚至还签着他的名字。
桌上也放着一大摞他的照片。
哈利发誓,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痛恨魔法世界的肖像和照片都会动这件事。他本就糟糕透顶的情绪,越发濒临失控。
“你可以写信封!”洛哈特对哈利说,仿佛这是天大的优待似的。
真想用魔杖把洛哈特给抡晕。
反正他连康沃尔郡小精灵都害怕,应该还挺好对付的。
哈利心里漫无目的地盘算着这样做后完美逃脱的可能性,面上却是麻木地走到桌前坐下,拿起了笔。
时间过得像蜗牛爬。哈利放任洛哈特在那里滔滔不绝地吹嘘,只偶尔敷衍地应上一两声。
真应该叫Sliver过来对付洛哈特。
Sliver……
哈利握笔的手顿住,愣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写了下去。他强迫着身体机械地书写洛哈特的信封,来努力忽视心头因为一个名字而燃起的无尽思绪。
他回去应该要好好和Sliver谈一谈,各种意义上地。
蜡烛越烧越短,哈利的手也越来越酸,他感觉这是他写的第一千个信封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倏尔,哈利耳边响起了一种声音,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说话声。
“来……过来……让我撕裂你……杀死你……”
他被惊得手一抖,笔下的名字立刻模糊成一团丁香色的墨迹。
“什么声音?”哈利警觉地问道。
只见洛哈特疑惑地看向他,重复了一遍他的问话:“什么声音?”
“那个声音——说什么——你没听见吗?”哈利话说到一半方才意识到问题的关键。
洛哈特疑惑的眼神逐渐转成惊愕,好像哈利说了什么恐怖故事:“你在说什么?哈利,我看你可能是有点犯困了吧?噢,天呐,看看这都已经几点了!我真不敢相信,时间过得真快,是不是?”
洛哈特试图用他标志性的微笑稳定住眼前的局面,但哈利已经不准备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了。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但不知怎的,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耳边只有洛哈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教——这让哈利更加难以忍受。好在或许因为被哈利的“灵异故事”吓到了,洛哈特说了没有几句便结束了他的惩罚时间。
格兰芬多的公共休息室早已经没有人影,哈利回到寝室,发现罗恩还没有回来——费尔奇也不是什么好选择,是不是?
他轻手轻脚走到自己床边坐下,却碰到了一个异物——一个包裹,应该是他不在的时候寄来的,室友们帮他放在了床上。
上面的字迹哈利只需瞥上一眼便能轻易认出所属。
但问题是,这似乎不像是Sliver的风格。
哈利剥开包装的牛皮纸,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个他从未见过,却理所当然地知道它模样的东西。
他笔记本的另一半。
Sliver手里的那一本。
就这样?
就这么轻易地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
哈利有些反应不过来眼前的一切,他木然地盯了手中的本子许久,才意识到这一切并非幻觉。
人与人之间太了解了或许就会这样糟糕。他甚至都无需试探便能预测到自己的下一步。
他知道我必然要找他见面了。
所以干脆地断绝了他们之间往来的唯一凭借。Sliver知道他很好地掩盖了自己的一切痕迹,所以一旦不能使用笔记本,哈利将对此无能为力。
“呵。”没有灯光的寝室里,哈利发出一声轻笑,嗓音听上去竟有些细微的愉悦。
向来不只有Sliver了解他,哈利也很了解Sliver。
他快撑不住了。
只有知道自己或许难以拒绝,才会狠心将一切都舍弃。而Sliver甚至都没有“舍弃”。他将全部的主动权拱手相送到了哈利手中,或主动,或无奈。
哈利翻动着,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他没发现的东西。
果然,里面夹着一张卡片,装饰体极尽繁复地写了两个字。
“再见(See you)。”
昏暗的寝室中,哈利看不太真切,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忽然,他将卡片凑近,闻了一下。
血腥味。
这不是墨水,是他的血。
哈利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将卡片贴在鼻尖细细嗅闻。
“会见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1] 自爱中停止、被爱意困杀:出自043情诗中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