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夏天遇到二十三岁的江武宣或许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儿。
也或许是最不幸的事儿。
往后大学的时光似乎都是与他有关。
很庆幸那年遇上江武宣和陈志飞,至少为了她后来的事业帮助了不少。
他们三个年龄跨度大到6岁,但大家似乎都不为这层年龄的鸿沟烦恼,该吃吃该喝喝,还是照做。楚祈在人家家里当家教,江武宣会专门跑到书店帮她买教辅书,把车停二十二点的路灯边,等她下来。
楚祈在咖啡店打工,他会一天喝好几杯咖啡,一边工作一边等她下班,结果咖啡喝多了经常晚上失眠,那段时间染上了烟瘾,却从不在她面前表露。
楚祈生日那天,他甚至设计了一条公主裙给她。
她没有穿裙子的经历,更没有穿公主裙的经历。
看到全是粉色蕾丝和纯手工黏制的珍珠,宝石,甚至自己一点点焊接的王冠。
她觉得心动。
她穿上公主裙,羞怯地和他在秘密的公园里吃着蛋糕。
他也俯下骄傲的身来,为她戴上王冠。
楚祈觉得,至少。
至少在那一瞬,他还是有点喜欢她的。
只是当年,谁都没有挑破那层膜。
他们像网中的蝴蝶,在黑色织密的蛛网上垂死振翅,像阿姆斯特丹的郁金香一样五彩斑斓的翅膀看上去那么弱不禁风却强大得叫人感喟,只可惜蛛网不光是囚笼也是最好的侩子手的武器,一点一点地割裂,拉扯他们的身体,封锁他们欲说的唇。
他们到分别那天也没说出口来不及说的话。
后来研三毕业,楚祈还在忙碌期末考试的时候,陈志飞告诉她。
“阿宣要走啦。”
楚祈头也不抬地写字,“去哪?”
“回他的老家。”陈志飞坐在她伏案的桌上,“LA”
“LA?”楚祈错愕地眨眼,“他不是中国人?”
“嗯。”陈志飞叹气,“他还没出生的时候他爸爸妈妈就移民到LA了。”
“哦……”
“听他爸爸说,”陈志飞坐了下来,“他这次回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哦……”
楚祈的笔扎进草稿本里,黑色的墨水像落进液态的净水里,迅速地洇散开来。
她咬着笔头,淡淡地问:“……那他怎么想的?”
“什么?”
“他是成年人了,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啊。”楚祈的音门责备似的提高,但在反应过来后又马上愣怔起来。
“意思是,江武宣自己也想回去?”
“嗯。”陈志飞点点头,“好像。”
“我们大家都劝过他,但他好像执意要走。”
“而且,是真的不回来了。”
“……”
哦。
哦。
原来,这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她天真地幻想童话故事,天真地幻想爱情片里不可能的情节,在这场不可逆的化学反应里,她天真地以为只要找到合适的催化剂,就能成功。
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
有些规律无法违逆。
她活在现实里。
陈志飞告诉她,江武宣可能八点走,问她要不要一块去送送江武宣。
楚祈摇摇头,说算了。
我要准备期末考试。
算了吧,亲爱的幻想。
你不过是一只恐高的鸟。
飞在空中,却时刻忧心忡忡。
跌落下来,是你最好的下场。
-=-=
漫无目的在街上散步,兜兜转转的,她又回到莱东大学。
莱东大学的保安笑笑,“楚老板,今天可是你第二次来学校了,这是……”
“不过是想来看看。”楚祈笑笑,“顺便发现有没有什么人才。”
“哦那好那好。”保安拿着照明灯往里边指了指,“还有半个小时就熄灯啦,现在公共设备里就只有操场还有灯,你尽快哦。”
“好的,谢谢。”
她进门去,走在保安看不见的黑色角落。
一个转弯,拐进了旁边已经熄灯的游泳馆。
游泳馆里漆黑一片,在二十二点的夜晚,最上空的田字窗映出星星点点的月光,现在开启的也只有棋盘大小的老虎窗罢了。
破烂的墙根像粗壮的蟒蛇蜕皮,掉下很多灰白色的墙屑,因为空气溽热所以还长了很多深绿色的苔藓。
那些苔藓绿得发亮。
像一双布偶猫的眼。
幽幽的。
盯着她看。
上次运动会来的时候,她还没觉得体育馆这么破烂。
没想到。
该修修了。
游泳池和外面是由一个更衣室隔开的,所以她现在是在游泳池外的房间,要进去必须还要穿过更衣室才行。
她旋开球形的金属把手,推门而入,却若有若无地听见里面似乎有水声。
静谧的环境里,丢一块硬币进去都听得见。
更别提人在里面游泳。
她心里咯噔一下,放在第二个金属把手上的手迟迟不动。
想了下,还是胆大的进去。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个人。
还是一个男人。
即便是在最远处的赛道凫水,楚祈也能隐隐约约地看见男人矫健的身姿和完美的身材。男人曲线似浪又肤白胜雪,像只优雅的白天鹅在水下遁形,白色的羽毛浮在表面,光洁的肉身像速溶咖啡一样,完美地溶入碧绿色的池水里,与性别不相称的肤色是这样违和,可脸上的冷漠与稚气又是这样相配,他在池水里自由得像条鱼,一条没有心事的鱼。
鳞片在冷冷的月光里粼粼,任凭身体在水中轻快地上上下下。
果然,鱼才是最无忧无虑的生物。
听见有人来后,男人果断的抬头去看。
却欣喜地笑了起来。
他一头扎进水里,用最快的速度飞梭而来。
脚下的水花像一束白色盛开的马蹄莲,夸张地往水里扎根。
瓷砖底下好像被扎了个洞。
一个容纳雪白马蹄莲根茎的洞。
他游到她的身边,从水下迷迷糊糊地探出圆圆的脑袋,健硕的手臂靠近耳边,轻巧地把游泳镜往上一拽,露出那双狐狸一般的凤眼。
笑着说:“Hello姐姐!”
“又遇到你啦。”
-=-=
他们坐在观众席上,虞泷在擦水,楚祈在生气。
她还没消气呢。
怎么想到,在这儿都能遇到他。
他怕不是在她身上安了GPS。
“姐姐,你不会想说我是不是在你身上安了GPS。”虞泷突然转头,一边擦着滴水的头发一边笑吟吟地问。
楚祈勉强拉了下嘴角,不做声。
表示默认。
头发上的水凝结成珠,一颗颗晶莹的珠石从发尖滚落,跌到镶木的地板上。
滴答。
滴答。
滴答。
满地的月光和水。
“姐姐,我还没说你在我身上安了GPS呢。”虞泷顿下擦头发的手,大拇指往回扣攥成拳,用力地撑在身体的两边。
他的身体往她的方向靠近些许,手指落在她半径为一厘米的圆内。
虞泷倒打一耙,“我好好的在这儿游泳,你怎么还跑过来了?”
“是不是在跟踪我?”
“……想得美!”楚祈往外挪了挪,从鼻子里冷哼一口气出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算什么帐呀?”虞泷有点懵,他天真无邪地眨眼,“到底怎么啦?”
“……”
“嗯?”
“到底怎么啦?”
见楚祈不说话,虞泷用胳膊拐了下她,楚祈却不耐烦地掸了掸袖子,直接站了起来,往他背后的座椅上走去。
虞泷不死心地整个转过身子来,前胸贴住靠椅,抱着后面的金属杆木木地看她。
搭配上这头湿漉漉的自来卷。
贼像一只刚洗完澡的。
大金毛。
楚祈淡抿着唇,不自然地把头偏了偏。
虞泷趴在靠椅上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姐姐,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我错了。”
“呵呵,现在才知道道歉,早干嘛去了?”楚祈闷哼一声,听见他这么一声道歉反倒如释重负,轻松起来。
她生气的原因不在于他偷拍还乱发。
在于他的不诚实。
她不想生活在谎言里。
楚怀霞给了她二三十年的谎言,她已经听得太够。
活得也太累,太压抑。
不想在他面前,还要听这些无谓的谎言。
至少在他面前,不要。
楚祈抱着双臂,冷冷地问:“说,你错哪儿了?”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我错哪了。”虞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反正,肯定都是我的错。”
他说完,居然站起身来大步一跨居然直接跨了上来,不过他似乎身体的柔韧度没这么好,跨到一半就上不来了,他吃力地拉着靠椅好像下一秒就要摔跤,楚祈还是心软,拉住他的手腕扶了下他。
虞泷攀着她的手腕,微微向上,像条黑色的小蛇缠住她的小指,她敏感地颤抖了下,看他没完全上来又怂兮兮地不敢扔。
虞泷坐正,她更生气。
她的手心里好像掉落下一只蜻蜓。
蜻蜓停歇在她的手心,肆无忌惮地振翅,透明的两翼承载清水与浪漫。
碧绿晶莹的身体却像可以杀人的银簪。
因为摩擦生热,而在掌心纵起一把火。
顺着深浅不一的掌纹和旋转成圈的指纹,熊熊地,烧了起来。
关节里的□□像是催化剂,越是免疫越是加剧。
连带着心尖那一点点地方。
也化成灰烬。
“连你哪儿错了都不知道,还道什么歉?”楚祈不痛快地丢开他的手,恶狠狠地骂着。
“我是真不知道,没有骗你哦姐姐。”虞泷可怜兮兮地看着楚祈,一双凤眼此刻正圆溜溜地,像两颗紫黑色的葡萄,楚楚可怜的注视着她。
满眼都写着真挚。
似乎。
真的没说假话。
楚祈还是心软了。
她僵硬地侧过脸来,“我问你,我上次喝醉酒的丑照,到底是不是你发到我们办公室的?”
虞泷眨了眨眼,“什么喝醉酒的丑照?你喝醉酒会丑吗?”
“……别在这儿给我插科打浑的,老实点。”楚祈不耐地把嘴拉成一条直线,“你到底有没有照?”
虞泷的眼却霎时心虚地闪了下。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