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恩河有些走神地听着两个人断断续续的谈话，手指轻轻敲击着窗台。在世美说了天台上有个人影以后，二人的对话就没有了任何可以参考的价值。无非是世美哭，路家行哄，就像是一对儿普普通通的闹了别扭的小情侣，前提是他们现在讨论的对象没有在今天早上跳楼的话。

不过苏恩河已经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她留下来本来是想翻看一下那个第三排空座位的桌兜儿确认一下死者的身份的。现在已经知道了，并且这个死者邱天河和这对儿小情侣路家行和李世美这三个人之间还有一个秘密。所以邱天河死了，他们俩才这么慌张。

苏恩河见好就收，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后门。话说起来林依的这个座位还真的是很不错，苏恩河站在后门的时候，看不见一点儿她的座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个绝佳的位置。

苏恩河去女洗手间洗了把脸，这儿都快成她的根据地了。不过她倒是很习惯，之前高中的时候她不喜欢上课间操，所以每次一下了第二节课就偷溜到女洗手间里找个隔断呆着。而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各路信息纵横交汇之地，什么某某家的股票跌了多少，哪家整容医院的医师技术最好，或者某某班的谁喜欢某某班的谁，一系列天南海北的小道或者大道消息真的假的虚的实的都能听到。

有句话叫，你永远不要相信厕所里没有人。

苏恩河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女孩儿，刚刚手上的水珠甩到了镜子上一些，每一滴水珠都像是一个微型放大镜扩大了镜中女孩儿的面容。苏恩河觉得和今天早上自己在宿舍照镜子的时候似乎有一些不同，可能是因为眼睛没擦干还有些模糊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镜子上的水珠。她抬手抹了抹镜子，和之前一样，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刚想离开，一阵脚步声，混杂着轻轻抽泣的声音由远及近。为了不被发现，苏恩河躲进了最靠里的卫生间的隔间里。

有些呜咽的哭声在女卫生间里响起，听声音，似乎是刚刚就一直在哭的世美。苏恩河长舒一口气，这俩人可算谈完了，除了邱天河，她还有别的关心的线索在教室呢。本来看着俩人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事儿她都想今儿先去别的地方调查的。没想到她刚来女卫生间洗了把脸的功夫他们俩就聊完了，那是最好不过了。

这个卫生间里一共有五个隔间，苏恩河为了防止李世美发现自己在卫生间所以进了离门最远的第五间。而且为了避免被她看到，苏恩河并没有锁门。

听脚步声，李世美应该是选择了最中间的第三个卫生间，这也符合大多数人的心态。不选最靠里的，不选最靠外的，而是选择靠中间的三个。

等李世美离开，苏恩河就可以回教室继续调查了，她本来是这样计划的。

卫生间有一扇小窗户，在最里侧。但是因为很小，所以能够透出来的光也很少。苏恩河听二人谈话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现在则几乎没有什么亮光了。好在卫生间里的灯是开着的，白晃晃的灯管儿在苏恩河头顶吊着，照映着里边的一切。

李世美出来了，她在洗手。

就在这时，苏恩河听见了声音。

“世美……”

“世美……”

“世美……”

起初，声音非常微弱，微弱到苏恩河以为李世美在喃喃自语，但是随着声音的逐渐清晰，“世，美”这两个字浮现在了苏恩河的耳边。李世美会管自己叫“世，美”吗？

有些嘶哑的声音，像是被人扯断了声带，或者踩断了脖子。一声一声，一声一声。这个声音似乎不是从哪里发出来，而是在整个屋子里贯穿着，像是一台收音极好的音响，却播放着极其难听的电台，在这个房间里的角角落落贯穿着。

李世美的声音也在外边响起。

“你，你不要过来啊！”有些颤动的声音。

她本来就抽泣着进来，现在哭的更大声了。

“路家行！路家行！”她的嗓子甚至都因为太过于惊惧而显得有些破音了，“路家行你在哪儿！？”她疯狂摇晃着女卫生间门的把手，可是那把手就像是被焊死了一样只听见喀拉喀拉的声音可是纹丝不动。

苏恩河听到了这个声音，虽然不知道外边的是谁，但是现在贸然出去很明显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是因为卫生间的门被锁住了，所以这里成为了一间密室。她不确定外边的另一个人是否知晓自己的存在。而且更令苏恩河觉得不解的是，她明明只听到了李世美一个人的脚步声，那么这第二个人是从哪里出现的呢，一直躲在卫生间里吗？

刚刚自己进卫生间的时候，看过五个门都是未上锁的状态，但是并没有挨个检查，会是某个隔间里躲了一个人吗？

又或者，那第二个声音，是人吗？

“是他们！是他们让我这么做的！不关我的事儿啊！而且我不是给你钱了吗？！”李世美惊恐的声音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回荡着，由远及近阵阵传来。

而就在这时，苏恩河注意到头顶的灯开始时明时灭。

这破学校，能不能换点儿质量好的灯，不知道光线对于人类来讲有多重要吗，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

在李世美的叫骂和哭喊声，和那一声声的“世美”的嘶哑声音中，唯一悬挂着的日光灯管还是“噗”得一声熄灭了。就像是吹灭了一支摇摇欲坠的蜡烛。

而在整个卫生间被黑暗笼罩的同时，李世美的声音和那个嘶哑的声音同时消失了。

苏恩河静静地贴在第五隔间的门上。天已经全黑了，那个小窗户也没有能够映照出一点点亮光。这个卫生间里唯一能够发亮的东西，恐怕是她揣在兜里的手机。可是手机屏幕的亮光，对于这个卫生间来讲也太亮了，亮到她只要打开就会被外面的东西立刻发现。

是的，现在苏恩河已经不觉得这是什么人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苏恩河觉得有些腿麻，所以想换一条腿靠，抬起脚的时候，却感到了一阵黏腻的触感。即使是普通的“滋”的一声踩在地上的声音，也在这个卫生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如果外面的那个东西还在的话，它也一定听见了。

但它没有出现。

也没有亲切地叫她“恩河”。

苏恩河举起手机照了一下地面。

血。

鲜红的色泽。

顺着地板砖流了进来，恰好流到她的鞋底。

没有再犹豫，苏恩河推开了门，在黑暗中朝着女卫生间门的位置跑去。和预想之中的一样，她轻而易举地就拉开了门把手。走廊上的光刹那间就照了进来。这个东西显然就是冲着李世美来的，而自己在那个时候出去的话恐怕也会被一起解决掉。只是不知道那个东西是否发现了自己，是发现了但是不在意自己这种小人物，还是它有特定的选择目标。

苏恩河冲出了门，确定了没有东西在追她，压下心中的恐惧，然后回头。

不出所料的，李世美的尸体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苏恩河又走了进去，拿出一卷纸先把自己的鞋底清理了一下，然后才蹲在地上开始查看李世美的尸体。

虽然很难接受刚刚还呜呜哭泣的女生转瞬间就变成了一具死尸，但是想起自己刚刚也差点儿就在对这个世界似乎一无所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扮演林依，不知道为什么需要活下去，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就要死去了，苏恩河就不再害怕了。她得活下去，一定活下去。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苏恩河觉得自己比想象中的更加冷静，更加轻车熟路。

李世美的身上被大大小小的刀伤覆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儿好肉，皮肉和内脏全部都被翻了出来。而且不是故意翻出来的那种，而是因为切割得太碎了，所以翻了出来，就像是给一条鱼改了花刀一样。除此之外，李世美的眼睛被挖出来了，现在只剩下了两个血窟窿，脑袋几乎从脖子上完全切断了，切口整齐，只连着一点点的皮肉。这个死状，所以才能流出那么多的血。

很显然，这个东西恨李世美，如果不是因为它喜欢吃改花刀的鱼的话。

苏恩河擦掉了一些她的鞋底蹭到李世美的血以后沾上的鞋印子，如果校方真的查起来把她抓去警察局不知道算不算是“没有扮演好林依”，所以她不能冒这个险。苏恩河最后看了一眼李世美的尸体，打算离开这里。

这个东西显然不是人类，但是苏恩河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它在哪儿。虽然现在它不在女卫生间里，但是苏恩河并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回去。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还在，正面遇上对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且快到寝室的熄灯时间了，苏恩河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点二十了。她记得清清楚楚寝室的门上贴着熄灯时间是晚上的十一点钟，从教学楼走回宿舍楼大概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如果林依这么晚都不回宿舍被宿管发现的话，恐怕就是一个林依人设的崩塌了。

苏恩河蹲在李世美尸体旁边有点儿久，猛地站起来，眼睛有点儿花，她的头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面对着女卫生间的镜子。镜子中的苏恩河，或者说“林依”，眼睛里流下了两行血泪。

苏恩河一惊，揉了揉眼睛，血泪消失了。镜子中的林依美好纯净，温柔地笑着。

可是自己，没有笑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