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道还是独木桥？
沈骁想了想，说：“独木桥吧，能看到的踏实。”
春原笑着对许书航说：“老师，你看，十一和我一样，我们都喜欢走独木桥。”
许书航低头看着坐在地上哭泣不止的小男孩，眉头越皱越紧，“春原，是我害了你，如果我没有给你讲那么多，你也不会对新世界如此执着，更不会…”
“过去已是定数，人要往前看，这还是老师你教我的。”春原摇着轮椅过去，从地上把小男孩抱了起来，熟练地哄逗孩子，一看就是带过孩子的人。
但小男孩并不领情，他皱着眉，金色的双眸里全是泪水，嘴里咿咿呀呀的，伸手想让许书航抱。
许书航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小男孩哭得更凶了，满屋子只听他没完没了的哭嚎。
林正初盯着小男孩，脸上写满了恐惧，仿佛眼前的不是个孩子，而是个怪物。
为什么林正初会被一个孩子吓成这样？
沈骁看着小男孩金色的双眸，隐约感觉到什么，但不敢问。
春来没那么多顾虑，直接说：“爸，这谁家的孩子？”
问题一出，许书航先慌了神，他对春原摇了摇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不要告诉春来。
春原却不动声色，招手叫女儿过来，问：“春来，你要不要抱抱他？”
“春原！”
“春原先生！”
许书航和林正初几乎同时出声制止春原，吓得春来浑身一哆嗦，疑惑地望向父亲。
“春来，这个弟弟呢…他并不是谁家的孩子，”春原的目光从林正初身上移动到许书航身上，然后是沈骁，最后是春来，他笑盈盈地看着女儿，“他是从实验室诞生的，是‘人造人’。”
话音刚落，许书航就捂住了满是皱纹的脸，一遍遍重复道：“造孽…真是造孽…”
春来明显被许书航的反应吓坏了，她抓住父亲的袖口，“爸，教授他…”
“小猫头鹰，听我说，”春原一手抱着哭闹不止的小男孩，另一手搭在春来肩膀上，“所谓人造人，是从健康的守夜人身上分离细胞，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诱导和培养后，有概率可以得到健康胚胎的实验，整个过程完全在实验室进行，没有传统的孕育过程，所以叫人造人。”
春来表情复杂地看着小男孩，问：“他没有爸爸妈妈？”
“他确实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父母，如果单纯从血缘关系来看，他应该属于夏华夫妇，”春原说，“但你要明白一件事，人造人，和人，是有区别的。”
“可我看他没什么不一样啊，两只眼睛一张嘴，耳朵鼻子都长在正常的位置上，白嫩嫩胖嘟嘟的，”春来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小男孩的手背，“怎么看都是个正常人…欸？”
前面哭闹不止的小男孩突然不哭了，他用两只手抓住春来的食指，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
春来想往回抽手，可这男孩力气大的要命，她一下竟没能成功。
小男孩可能是觉得这样好玩，咯咯笑了起来。
屋内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连春原都惊讶地说，“小猫头鹰，他挺喜欢你。”
春来好不容易才把手抽回来，“他劲儿也太大了，哪像个小孩子！”
春原伸出一根手指：“他只有一岁。”
春来张大了嘴：“…开玩笑吧。”
春原说：“现在理解我的话了吗？人造人和人，是有区别的。”
春来说：“所有人造人都这样？”
“抱歉春来，我也不知道答案，人造人是一个理想状态，但事实是，我们现有的技术无法解开生命的密码，即便每一步都严格操作，最后的结果依然不可控，变异和死亡是常态，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们确实失败了。”
春来微微一愣，目光对上小男孩灿烂的金色眼眸，“那他呢？”
“他继承了夏家的力量，是目前最接近理想状态的实验品，然而这不代表他没有缺陷，比如他天生黄金瞳，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能；他的身体发育跟不上力量增长，可能活不过成年；他的稳定性很糟糕，许教授认为他随时会暴走，是很危险的存在。至于其他的实验品…”春原顿了顿，“现在你都知道了，还敢抱他吗？”
春来犹豫片刻，两手一伸，“有什么不敢的。”
“我就知道，小猫头鹰最不缺勇气。”春原并没有把小男孩给春来，而是抱给了林正初，“小林，不用怕，他不是夏华，即便暴走了也不会怎么样，你应付得来。”
林正初冷静了不少，双手接过胖墩墩的男孩，问：“春原先生，您需要我做什么？”
“第二批拓荒者全军覆没，必须给守夜人一个交代，”春原边说边按住许书航的手背，金色的双眸露出些许不忍，“是学生无能，只能想到下下策，请老师见谅。”
许书航一愣，表情几经变化，最后释怀般低下头，苦笑道，“我一人换基地安稳，也不亏。”
“不，”春原平静地望着自己最尊敬的老师，“您还有用，我不会让他们伤害您。”
许书航僵硬地抬起头，用惊恐的目光看着春原，身体本能的往后退，手背逐渐增加的压力却让他无法逃脱。
“您的实验室共有二十一位学者，算上他们的家人一共五十五人，加上您的妻女，五十七人，”春原笑了笑，“应该够了吧，老师，您觉得呢？”
许书航疯狂摇头，声音都变了调子，“你对我怎样无所谓，不要动我家人！”
春来和沈骁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傻傻站着。
林正初上前一步，“春原先生，许教授在基地威望很高，您这样做会不会…”
春原看了林正初一眼。
只这一眼，林正初马上闭了嘴，那目光看似温和，却像一双无情的手，狠狠掐住了他的喉咙。
“小林，把话说完。”春原说。
林正初没敢对上春原审视的眼神，他觉得后背发冷，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学生看不懂您的做法。”
“你总有一天会懂的。”春原松开许书航，用手在空气中点了点，屋里的人都熟悉这个动作：他在看夜幕的三维地图。
“爸，你到底要干什么？”春来问出了沈骁心里的问题，“你是要…杀了教授的家人吗？”
春原的手指微收，“春来，我不会这么做。”
外面突然一阵骚乱，有人在春家门外大喊道：“春原！算我求你，救救我儿子！”
林正初见状放下小男孩，跑出去查看情况，他很快回来，指着窗外说：“春原先生，苏家的那个…跑出来了！”
小男孩有点茫然，他看了看许书航，伸出手想要他抱。
许书航缓缓起身，他踉跄几步，扶着桌子走到小男孩面前，弯腰抱起了孩子，背对着春原说，“你终究还是对苏承泽出手了。”
春原看了眼左手旁没人用的餐具，“我以为他会早点来，还特意准备了碗筷。”
“人造人计划是我提出来的，苏家的…也是我造成的，”许书航转过身，直视春原的眼睛，“让我去和他说。”
“老师，没用的，”春原轻声说，“苏承泽对儿子这件事十分执着，这种执着在他妻儿接连离世后更是发展到几乎病态的程度，即便他心里明白那个生物已经和人类没有关系了，但他还是会骗自己，说那个用他细胞培育出的怪物就是他的孩子，甚至不惜用活人去喂养，这样的他，不是你三两句话就能安抚的。”
门外，苏承泽哀求道：“春原，我知道，我知道你怨我，之前是我昏了头，我不该总质疑你的决策，不该背后捣乱，只要你这次放过我儿子，之后我都听你的，什么提高愚人待遇，和洞穴基地的交易，包括拓荒者计划，都行！我都答应！绝对不会再说一个不字！”
他每说一句就扇自己一巴掌，让人听不下去。
“砰”的一声，许书航重重拍了桌子，人造人小男孩被许书航吓坏了，咧着嘴嚎啕大哭，许书航没有管大哭的孩子，他高声说：“你和他都是我的学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
“是，大家都是你的学生，”春原打断了苏承泽，“但我是执政官。”
苏承泽开始重重砸门，声音逐渐变得愤怒，“同样都是人造人，为什么夏家的可以活，我家的就不行！你见过我儿子的，他只是个孩子，他不会伤害人，离了我他都没办法自己活下去！”
他的每一个字都传入屋内，包括春来在内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许书航抬手指着门外，“春原，同意苏承泽把那个怪物带回家圈养的是你，现在把怪物放出来公之于众的也是你，你这是把苏家放在火上烤！只是为了让他听话，至于做到这个份上吗？”
“学生愚钝，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学生…”许书航喃喃道，“不，你是执政官，我一届愚人，看不懂您的深意。”
门外的苏承泽已经带了哭腔，“春原…苏家这些年一直维持基地的保护罩…没有功劳，苦劳总有吧？你就看在…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原谅我…帮帮我…可怜可怜我！”
春原没有搭理苏承泽，他朝林正初招招手，“小林，你过来。”
林正初赶忙凑近。
春原压低声音，以防苏承泽听见，他说：“小林，你带上教授和人造人，秘密离开温泉基地，把他俩送去你觉得安全的地方。”
林正初不解地问，“现在？”
“立刻。”春原深深地看了眼自己的学生，“教授和那个孩子，从今天起交给你了。”
门外的苏承泽还在哭喊，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春家门口，林正初没有迟疑，果断带着抱孩子的许书航从另一个门离开，临走前被春原叫住。
“正初，我问你，阳关道和独木桥，你选哪个？”
林正初回头看了执政官一眼，“您在哪里，我就选哪个。”
春原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他快走，像是在送别即将远行的孩子。
林正初笑了笑，说：“春原先生，万事小心，我很快回来。”
春原发了会呆，然后转过身，看着已经吓傻的两个孩子，说：“春来，十一，跟我走，我带你们看一看…失败的人造人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