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我们这辈子也找不到答案，”郑勋说，“矿坑的升降梯全塌了，下去就上不来，只能等死。”
“还有一条路。”洪展突然抬起头，看着沈骁，“沈队，我知道怎么走。”
沈骁看了眼江莱，发现刚才一直默默喝汤的江莱也抬起头，一言不发，静静望着他，像是在等他的答复。
“反正顺路。”沈骁说，“明天一早启程，去看看。”
吃完饭，沈骁把洪展单独叫了出去，郑勋看热闹不嫌事大，坏笑着也跟了出去。
庇护所内只剩下江莱和孙铭。
“老洪已经不是第一次轻生了，”孙铭说，“唉，活着多好，有啥想不开的。”
江莱笑笑没说话。
“你说，他为什么就不怕死呢？”孙铭问。
“这个问题，沈队长或许也能回答。”
孙铭微微一怔，连连点头道，“你说得对，老板也不怕死，我亲眼见过他为了追一个怪，直接从悬崖跳了下去！要不是被树杈挡住，捡回半条命，猎隼小队就要被除名了。”
江莱说：“我还见过他用熔岩怪点烟呢。”
“真的假的！”
“他当时站在距离怪物几米外的地方，岩浆就在他脚底下，可他根本不带躲的，”江莱学着沈骁的样子和语气，“还拿出一根烟，对怪物说，大个子，你不行啊。”
孙铭哈哈大笑，“没错没错，就是这种挑衅的语气，是老板能做出来的！”
“唉，成天玩命，让我这个队医很是发愁。”
“你还记得咱遇到冰棘巨兽的时候吗？”孙铭说，“这要是搁以前，他肯定直接莽上去了，哪里还会制定什么战术，我觉得从你来了以后，老板变了好多。”
江莱说：“哦？哪里变了？”
“最早他总是一个人坐着，不怎么说话的，老郑逗他一句，他说一句，后来话虽然变多了，但…哎呀我不知道什么说，反正是更好了。”
“最早？”江莱问，“你不是刚进猎隼不久吗？”
“我加入猎隼时间是短，但我认识老板的时间可长了，”孙铭说，“快十年了呢。”
“十年？”江莱有些惊讶，“一般新猎人都是十八岁加入小队，你八岁就认识他了？”
“…没，我十六岁认识他的，但他一直不肯带我出来，所以拖到现在。”孙铭有些无奈。
“所以你今年二十六？”江莱笑道，“我一直以为你十几岁呢。”
“…小看人，我哪有那么幼稚，”孙铭突然一愣，抬头看着江莱，眼里有些激动，“等等，你一直以为我比你小？”
江莱点了点头，奇怪他在激动个什么劲儿。
“难怪…”孙铭喃喃自语，脑子里像是炸开了烟花。
难怪她总对我客客气气，完全不像对老板那样亲密！没想到是把我当弟弟了！
“江莱，我有话给你说，”孙铭突然一本正经，“我今年二十六岁，父母身体都还可以，他们在基地的轻工业区工作，家里谈不上富裕，但也不拮据，算是曙光基地常见的普通人家吧。”
冷不丁的自我介绍让江莱有点懵，孙铭平时大大咧咧的，突然如此正经让江莱非常不习惯，她疑惑的看向惊蛰，大狗摇摇头，表示它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因为我经常在野外，所以父母那边的事儿基本都是我姐在操心，”孙铭继续说道，“我姐姐很好相处，还有我的外甥女安安，我给你说过的，是个很可爱的小朋友，我在猎隼的时间不长，不过收入还可以...”
江莱狐疑的瞅着孙铭。
“你不是想留在曙光基地吗，我姐结婚以后就搬出去自己住了，她的屋子一直空着，”孙铭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你要不介意...到时候可以住...”
“等等等等！”江莱听出不对劲，“孙铭，你冷静点。”
孙铭过于激动，连说话都忘记压声音，沈骁正在庇护所外和洪展谈心，结果愣是被这混小子强制打断。
“…行了，先说到这里，老洪你不要再犯浑。”沈骁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明天还有事，收拾收拾睡吧。”
郑勋和洪展双双瞅着沈骁。
“都看我干什么？”沈骁抬手准备揭开庇护所的帘子，想了想又退回来。
郑勋和洪展又双双望向庇护所。
“我都不在意，你们俩倒是很上心，”沈骁原地坐下，从兜里摸出幸存日记和笔，随意的翻看着前面的内容，“老郑，你的日记呢，拿来让我参考参考。”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郑勋说，“有本事自己进去拿，我才不…”
沈骁瞪了他一眼。
“好好，我去！我这就去给你拿！”郑勋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过头看沈骁，“那个，头儿啊，善意提醒，你日记拿反了。”
庇护所内，孙铭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唰的从脸红到脖子根，站起身就想跑，没想到迎面撞上郑勋。
“跑什么啊，我听你挺能说啊，”郑勋捏住孙铭的脸，“哟，瞧着脸红的。”
孙铭撞开郑勋，“…我，我替老洪值夜！”
*
除了值夜的孙铭，其他人依次睡下，临时搭建的庇护所并不大，人挨人都还有点挤，但队员们早就习惯，纷纷倒地就睡，黑暗里很快传来郑勋的呼噜声，偶尔还会响起惊蛰的哼唧。
沈骁脑子里想着白天的事儿，一点睡意都没有，江莱躺在他旁边，呼吸轻到没有声音。
“睡着了？”沈骁轻声问。
“没。”江莱很快答道。
“快睡吧，明天赶路呢。”沈骁侧身看着江莱的背影。
江莱翻了个身，转过来和沈骁面对面。
惊蛰耳朵竖了一下，很快又耷拉下去。
“你不是也没睡。”江莱看着沈骁。
“想睡，睡不着。”沈骁用气声说，“一闭眼睛，就是矿坑里小小的白骨。”
江莱轻笑，“沈队长也有怕？”
“不是怕，是想不通。”沈骁把一只胳膊枕在脑袋下面，“世界上真有人会对孩子下手吗。”
“没有。”江莱说。
沈骁看着江莱，“这么确定？”
“能对孩子下手的，都不是人。”
沈骁点点头，“你说得对。”
“万一，矿坑下面真的是孩子，”江莱的眼睛在夜里也亮晶晶的，“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沈骁轻声叹息，“你的视力真好，隔那么远都能看见老洪。”
“羡慕啊？”江莱笑。
“羡慕。”沈骁顿了顿，“在矿坑底下，你到底望见什么了？”
黑夜里，沈骁看不到江莱微微颤抖的睫毛。
“很晚了，睡吧。”江莱闭上眼睛。
太阳还没出来，猎隼已经出发。
根据洪展的说法，死亡矿坑的西边有一条小路，这条路沿着矿坑内壁建造，是矿坑开采之初用来运送货物的通道，后来有了升降梯后，这条路便废弃了，年久失修加上风吹雨淋，让路面很多地方都发生小范围的塌陷，为了防止发生安全事故，当时的管理层直接封了这条路，但偶尔还是会有工人在翘班或者迟到的时候偷偷使用它。
“头儿，哪里顺路了？”郑勋悄悄对沈骁说，“明明就是绕着雪崖走了大半圈！”
“我看挺顺的。”沈骁用手搭棚，“走过雪崖，就是曙光。”
“雪崖可大了去了！”郑勋咂舌，“不过算了，我也想知道下面到底有什么。”
“你到时候看着点老洪，”沈骁说，“万一下面真都是孩子，我怕他情绪上受不住。”
郑勋说：“这还用你说。”
走了大半天，大家终于看到洪展所说的“小路”——是一条贴壁而凿的凹槽，凹槽一路向下，又陡又窄，最宽的地方还不到一米，外侧毫无遮挡，中途还有多处断裂，裂口深达几十米，稍不注意就有可能送命。
“就是这里，”洪展停下脚步，“路有点窄，不好走。”
郑勋探出头看了一眼，马上缩回脖子，“老洪，你是不是对路有什么误解？这叫路吗！这比挂壁公路还吓人呢！”
“以前更宽些，可以走车，”洪展说，“后来塌了一部分。”
“一部分...”郑勋瞧着小路三分之一处的断裂，“那个缺口少说也有两米，咋过去？飞过去吗？”
“跳过去就完了呗，”孙铭看上去很轻松，“老板，我申请打头阵！”
“你第一次来不熟悉路，还是让老洪走在最前面，你跟着他，”沈骁说，“路太窄，背太多东西不好走，把负重都卸了。”
“知道知道。”郑勋回头看了一眼，“奇怪，江莱今天怎么这么墨迹。”
沈骁也回头看，发现江莱走在队伍最后一个，她和队伍拉开一段距离，走得很慢，时不时朝身后看一眼。
“妹子，瞅什么呢？”郑勋喊道，“跟上啊，别掉队了！”
“好。”江莱应了声，余光瞄着身后不远处。
一个灰色的身影快速闪过。
江莱假装没看见，快走几步追上队伍，手里藏着一把飞刀。
从早晨出发的那一刻，她就感觉有人在跟着她，那个身影一路尾随，多次在她身后露出尾巴。
到现在，已经是第四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