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坏话。
这句话邵迟说的其实挺平淡,光听他语气,听不出几分责怪或者抱怨。
再看他神情,他神色也是淡淡,好像只是因为忽然想要研究餐厅长廊上铺着的地毯,才从盛连景身上移开目光。
盛连景原地一顿。
这好像也是盛连景头回从邵老板这儿得到“指责”,他保持蹲下,眼神跟着邵迟的脸走,先确认了这不是一句喝醉了的人开的见面玩笑——邵迟仿佛真心实意认为自己不久前被说坏话了,需要找人要一个说法。
“祸从口出”的小盛同学只能立即反省,并继续好声好气道:“我错了,我是真的比较担心你会又半途叫我回去。”
邵迟说:“所以你真觉得我起伏不定。”
一般人,这种时候便该赶紧绕坑,该顺着铺设好的台阶往下,把自己之前无意间讲的“坏话”都收了回去,否认一下给出去了的不良评价。
可小盛同学不是一般人。
小盛同学边道歉边反省边实诚:“是啊。”
邵迟:“……”
邵迟终于不看地毯了,他被盛连景“诚实”得不得不重新正眼瞧人,跟蹲在面前微微仰头的盛连景四目相对,又无言以对。
醉意熏染的神经遭到了艰巨逻辑挑战,让邵迟好一会才又说:“……那你之前道歉是图什么?”
横竖不都还是没否定“起伏不定的醉鬼”。
盛连景用继续实诚的表情说:“图让你高兴一下。”
喝了不少的邵老板表情便有点空白。
他在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今晚来参加酒局的可能不是自己,应该是盛连景。
不然怎么有人没喝却还说着喝飘了一样的话?
然而由下自上看人的盛连景又格外温和无害,他在垂眸向下望的邵迟的目光里,轻轻眨了两下眼睛,等人回应的模样又让使人联想然某种富有力量的大型动物。
本来可以很凶,此时却在等着和人握手。
邵迟看着人问:“那你觉得我现在高兴吗?”
小盛同学反问:“你现在不高兴吗?”
小盛同学询问的眼神也真诚,让邵迟下意识拨开脑袋里笼罩着的酒精迷雾暂时品了品,发现……他好像也真没多不高兴。
邵迟于是也诚实:“还好。”
盛连景说:“那我们保持着‘还好’这个还算良好评价的心情,现在起来,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边说着,盛连景边直起一双长腿,他自然而然就引着邵迟转换话题,向还坐在靠背椅上的邵迟伸出一条手臂。
邵迟虽然觉得话题变得好像有点快,自己心情尚可与这就被送回去之间似乎没什么必然逻辑联系,不过,听这么说,邵迟还是搭上了盛连景胳膊,就着盛连景的手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的邵老板才想着道:“我没有那么醉,自己能站。”
盛连景扶着他认可道:“嗯嗯,好好,咱们自己能站。”
这好像是哄孩子式的敷衍,不如平常理智清醒的邵老板却没发现。
盛连景赞同他但没松开他,他像得了句口头认同也就足够,说着自己能站,其实还是靠着人。
林老板给代驾司机额外冲的二百块钱已经快用到头,歪在椅子上打瞌睡的宋老板也终于等到了家属来接,邵迟打电话叫到了他能在深夜叫得出来的人。
至此,今晚的酒局便迎来最终的散场,最后离开应酬地点的三人也能够各自回家了。
盛连景以一种在林一帆这类老熟人看来十分愕然的熟稔,将邵迟的胳膊绕过了自己的肩,半扶半抱地将人架在臂弯。
邵迟竟也对这番安排没什么意见,林一帆眼中年纪一看就不大,个头却很高的年轻男孩把往他哪儿摆,他人手胳膊腿就往哪放。
假如不是林一帆仔细观察,确信邵迟这会儿还睁着眼,林老板简直要怀疑邵迟已经失去了意识,是就地昏昏沉沉睡过去了,才会任由小孩摆弄。
邵迟在林一帆的印象中一直不喜欢肢体接触,平常连跟人勾肩搭背都极少,不打一声招呼直接冲邵迟上手,会换来对方皱着眉拉开距离。
可能还会得到一两句措辞不算冰冷,但态度明确的“警告”。
“林老板再见。”宋老板已经上了家属车,盛连景扶着邵迟与林一帆道别,“邵老板的车停在后面停车场,我们现在过去。”
代驾已经帮林一帆把车开到了酒店大门,林一帆被室外夜风一吹,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感觉又清醒不少。
他应了小孩的再见,想起今天白天跟邵迟打过的电话,还有邵迟电话里提到的“吃药被管”,但清醒的他更知道有些事得在合适的时候,跟合适的人再聊再问。
林一帆只说:“再见哈,今晚来不及好好做介绍了,下回咱们见面,一定得让邵老板好好替咱俩介绍一下!”
邵迟慢吞吞道:“再见。”
邵迟跟着盛连景说的再见。
他人真还醒着,可不知道怎么,仿佛从盛连景到来,出现在他眼前,还能伸过手臂分担他体重,他就在犯一种具有延时滞后性的懒。
别人是喝完酒就开始行动迟缓,对待外界的刺激反应逐渐变木。
他在酒局刚散场时都还灵活,能够妥当给别人善后,帮别人联系沟通安排车。
盛连景一来,就好像是等到了一个可以安排他自己的人,把他忽然变迟钝。
“还能自己走吗?”盛连景在两人去往露天停车场时问。
“我能站。”邵迟答非所问。
小盛同学听完点一下头,笃定道:“看来是不能。”
邵迟今天是晚高峰来赴的局,开车到酒店停车场时更靠外的位置都停满了,只能将车转入深处的犄角旮旯找位,这就导致这会儿他和盛连景从酒店正门出来,还得走上不短一段路,才能去到旮旯位置里上车。
盛连景才带着走了一截就开始觉得自己失策,他该把邵迟留在大堂,让夜班经理照看一下,他去将车开出来再进大堂接人。
但走都已经走出来了,再把人往回送也是白费时间。
“停一下。”盛连景按着走也走不太稳当的邵迟,在一个花坛旁停下。
邵迟迷迷瞪瞪将花坛一看,曲解了盛连景举动的含义,撑着人说:“我不想吐。”
“我也没说你想。”盛连景语气好笑。
然后他又把邵迟架在自己肩膀的胳膊拍拍:“我是想要带你换个姿势,将手放下来一下。”
邵迟依言收了胳膊后才问:“怎么换?”
盛连景先确认邵迟临时没了人扶,自己也能真站稳,他再朝前一步,走到了邵迟前方,背对着邵迟蹲下来。
“上来。”盛连景示意了一下自己后背,“我背你过去。”
“……”
凛凛晚风里,邵迟盯着盛连景的背,就像风把他终于吹“活”了点。
他看了半天,终于记起来自己应该要拒绝。
“……不用。”他说,“我不用背。”
盛连景说:“我背你走得更快。”
邵迟不仅不上去,还凭着被惊回来的神智往后退。
“我们慢一点过去也行。”他说。
可盛连景又说:“你看这会这风刮的,多冷啊,慢慢走过去,又弄感冒发烧怎么办?”
“不会。”邵迟说,“刚出门的时候你还提醒我穿外套,我今天穿的是大衣。”
就在邵迟以为自己把盛连景给说服了,小盛同学听完这话,应当是再没理由非要背他走。
不料盛连景拢共也就沉默半分钟,对方似乎仅思虑片刻,便飞快有了新的,甚至是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我冷。”盛连景说。
邵迟一愣。
小盛同学就着蹲在酒店花园道上的姿势侧转过身,向邵老板展示般拉了拉自己连帽的领口与衣服侧面:“我穿着卫衣就过来了。”
邵迟下意识顺着盛连景的展示,伸手将人衣服一摸——还真就只一件卫衣,里面都不知道有没有加绒。
“你怎么穿这么少?”邵迟脱口而出。
“因为急着过来。”盛连景用非常理所当然的语气答,“你这么晚打电话,还是需要人来接这种大事,我当然得立即出发,抓了最近的衣服套上就出门。”
邵迟自己不冷,也不怕自己冷,本来觉得去往车上的这段路再走久一点也没事。
可他是真的担心盛连景冷。
邵迟被对别人的担忧撵上了盛连景的背,他动作迟疑又生涩地攀上去,僵硬且不自然地在盛连景的脖子上环过手臂。
跟不只是第一回让盛连景背,也是在能记事以来,第一回让任何人来背一样。
“你可以放松一点。”盛连景说,“我很稳的。”
邵迟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按着话放松。
他有努力过,但正在发生的事于他而言实在不熟练,他也的确没有被人背着走的经验。
当盛连景扶稳了他的腿,腰腹核心发力,带着邵迟重新站直,邵迟能清楚感觉到发力刹那对方的肌肉变化。
他隔着单薄的卫衣,瞬间触碰到了平常掩藏在盛连景宽松衣服下面,在用力时原来会像小山脉一样绵延隆起的背部肌肉弧度。
整个上身都被稳稳当当承托着,膝弯也架在另一双手里。
邵迟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句:“你好硬啊。”
盛连景明知邵迟应该是在说肌肉,但他也不算清醒,很怪地接话:“我哪儿硬?”
醉意朦胧的邵老板按了一下他的肩膀,勾在他脖子前的手又往下放挪,再按了一下,并得出结论:“哪儿都挺硬。”
“……”
破天荒的,小盛同学让邵老板的话掉到了地上,没有去接。
他背着少说也有一百来斤的邵迟竟可以走得健步如飞,堪称火速逃向停车位,只想赶快将人送到车里放下。
……倒也不是说被摸不好。
盛连景内心对此还是坚定,他觉得这挺好,没什么不好。
就是有点动摇他的阳光与积极正直,会使人的思想迅速朝着道德深渊滑坡,他要尽量坚持做一个不走捷径,不思考“邪门歪道”的男小三!
作者有话要说:有朝一日,这段对话一定会被call back。
譬如:
“邵老板,你看今天我是不是也‘哪儿都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