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盛连景这么问的时候,时间就已经是第二天。
小盛同学明显从学校里面赶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宿舍门起就开始在跑,总之人一路衣摆带风地“呼”到邵迟车前,邵迟还没开车门,刚将座驾停进露天车位,降着窗,便仿佛能透过半开的车窗,感受到站在外面的盛连景身上辐射过来的热浪。
“你怎么还是跑过来了?”在回答小盛同学的关切前,他先反问对方。
盛连景说:“你来学校找我,我出来接你,不是很正常。”
“那也不用这么赶。”
“可刚才是谁在手机上跟我说还有十五分钟到。”盛连景在窗外竖起手肘,比了一个巴掌,“结果等我五分钟跑过来,发现他已经车都停好了?”
确实谎报了“军情”,邵迟面对盛连景还在眼前晃了晃的五根手指,他掌心摩挲了下方向盘。
“我就怕你一知道我快到了,于是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他说。
盛连景就笑。
小盛同学也不继续解释这么赶是否是有必要,他只略一弯腰,上身仿佛要探进邵迟的车里,又实际只是单手撑在邵老板车门上沿,用空手轻敲了一记邵迟车窗玻璃:“这说明你多了解我,代表我们两人的熟悉程度已经成功又顺利的迈上了新的台阶——好了,你快出来,我们现在去二食堂,还能赶上那边只在早上九点前卖的招牌锅贴。那个窗口可好吃了,是民推的‘校内大网红’!”
邵迟坐在车内,眼见有人扒着窗就是叭叭一顿输出,连今天清早的早餐都要替他安排了。
他耐心等了几分钟,发现盛连景的手还是按在他窗上,只好无奈抬手,他从里面隔着玻璃将盛连景的手拍了一下:“那你先放开我的门,我才能出来,现在这样,我比较容易把你和车门一起开出去。”
盛连景便这才发觉自己给人造成了阻碍,立即从邵迟的车前退开。
邵迟顺利打开了自己的车门,下车时,他余光瞟了一眼放在车中置物区的袋子,犹豫一瞬,正要决定还是不拿。
盛连景却眼尖,赶在车门关闭前问他:“你车上还放着东西,没忘记拿什么吧?”
“……”邵迟原地一顿,虽然觉得有轻微一点尴尬,还怕自己像在浇灭对方的热情,但都被注意到了,他便又转身,把插在置物篓里的袋子也拎出来。
“不巧。”邵迟将还冒热气的袋子往盛连景面前一递,“是我给你带的早饭。”
其实这更应该说是很巧,巧在他们都已经给对方考虑好了安排。
领人品鉴“民推校内大网红”计划似乎将要就此破产,盛连景却丝毫不慌。
“没事。”盛连景淡定说道,“你带的早饭我当然要吃,跟去尝尝锅贴也不冲突,我胃大,早饭都是要吃两遍的。”
邵迟怀疑有位同学在胡说八道,讲的话全是为了哄他高兴而说的鬼话。
然而,当人清楚意识到“扯淡的核心是想哄自己高兴”这一点,就算邵迟不觉得盛连景真能吃,却真的会忍不住笑。
“那你就先拿着吧。”他说,“吃不吃得下稍后再说,我也不会让你强塞。”
盛连景一手提来自邵迟的“爱心早饭”——他单方面自己偷偷封的。
另一条胳膊尚空着,被用来半是正经地冲邵迟比了一个“请”。
“走。”盛连景热情又快乐地说,“带你去食堂的路上就能先逛逛学校。”
邵迟已经很久没踏进过A大校园内部,在穿过那建筑石材古老金字招牌又闪耀的大门时,他会生出片刻的恍惚,想起了一些因为白昱程而踏进这里的从前。
但那回忆出现得很短,它马上就被盛连景跟他说的话覆盖过去了。
“你昨晚是不是真没休息好?”小盛同学将之前的话题重提,显然不会轻易让它从两人之间翻篇,他追着人非得要一个答复不可,拿拎着早饭袋子的手肘碰碰邵迟,“你还没回答我呢。”
邵迟在那种丝毫不加掩饰关切,好像对方生来便觉得关心与热烈都不用伪装,敢大大方方热烈看人的视线下,就只能点头承认:“是有一点。”
他天生皮肤白,还是冷调。
冷调白皮肤上便不只是血气涌动浮露出薄红血色时明显,泛起乌黑青色时一样瞩目。
两弯浅浅乌青正挂在邵迟的下眼睑,乍一看,像他本就不稀疏的下睫毛又悄然长长一段,在眼皮上绵延着抹出阴影。
但盛连景一看就发觉这是邵迟没休息好的证据。
“是昨天工作太忙?”盛连景继续关心问。
问完语气突然多出两分惴惴。
邵迟正要反问小孩怎么了,他觉得自己一眼没休息好而已,像也不值得被这么严密关注。
就听盛连景接着说:“——该不会是因为我把时间约在了今天,让你昨天熬夜赶工加班了吧?”
小盛同学直接把“罪因”归咎在了自己身上。
邵迟听得一愣,又觉得好笑,他看盛连景一脸自我检讨的模样莫名手有点痒,很想要在表情跟眼尾一块垂下来的对方脑袋上按上一把。
邵老板克制了自己这点冒昧的冲动,把手不露声色放进外套口袋,再才宽慰人道:“别瞎说,昨天是有些忙,但是是白天有其他的事耽误了,晚上必须加班,算还白天误工的债。”
话是这么说,但假如细究,邵迟的“误工”跟盛连景也还是有那么一点关系。
它不是一种直接关联。
算间接。
昨天林一帆来找邵迟唠八卦,唠了那么长一串邵迟不算感兴趣,也未必有空且想听的内容,一直到铺垫够了,话音一转,终于“图穷匕见”。
林一帆问邵迟,是不是在考虑要换个人。
这个“换人”是什么意思,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邵迟那时才平复完自己情绪,再往前是才接了白昱程电话,允诺会替人帮忙去拿大牌晚宴邀请函,他盯着林一帆的信息,内心很难说清是什么感受,拿着手机在桌前又坐了良久,才回复了对方一句:
【不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酒还没醒就再回去睡一会。】
林一帆正好在线,“输入中”的光标转眼闪动起来,接着几乎秒回:【怎么就不着边际了?我这是有理有据的怀疑,合情合理的推断。】
邵迟本来可以更加强硬一点的否定,更加果断笃定地回一句“没这回事”,并让人少胡说八道。
可不知怎么,他看见自己这头的新消息弹进对话框,发到了屏幕上。
再定睛细看,发现自己回复的是:【我能换谁?】
他能换谁?
林一帆回复:【头天晚上来接你的小同学啊!】
林老板可能对匆忙见过一面的小同学印象挺好,又连发两条:
【人帅腿长!一个电话就替你翻墙出校门,地址都不知道就敢跑出来找人接人!】
【都不怕把他自己先找丢了。】
林一帆诚挚推荐了盛连景。
邵迟忽然就感觉像被什么击中,有一种细微的,古怪又难以忽视的麻痹感像窜过身体的电流,沿着他脊椎打了一下,让他后背几乎蜷缩,寻求支撑般靠近了办公椅宽大椅背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句仿佛真在考虑“换人”的话,又像真的在向林一帆索取人选名单。
这滋味与心情都奇怪至极,是他以前也不会有的东西。
他之后再看一眼自己跟林一帆的聊天记录,简直还品出了一阵心悸,让他有种缘由说不清的茫乱。
邵迟最后怕打字不太郑重,他直接发语音对林一帆说:“人家只是我的网球陪练,和我是朋友关系,是个热情外向又细心的小孩,你别胡乱揣测人家。”
林一帆也回语音,说:“谁家‘朋友’一个电话就为你过来?他完全也可以问你地址,远程替你叫车或代驾。”
邵迟说:“这是因为他人好。”
给小盛同学就这么发了一张“好人卡”,随后这个话题被邵老板单方面中止。
至少在表面上,在嘴上,邵迟否定了他跟盛连景间有任何别样感情发展。
……可表面嘴上是那么说,思维深处又如何想,谁知道呢?
人的心有时候是会自发的去违背理智与嘴巴,去做着另一套的。
那是身体与心的主人自己也无法控制。
邵迟白天耽误了一阵工作时间,晚上喜提加班与失眠。
只要一闭上眼,他脑子里就是无数杂乱回忆跟画面,扰得人不得安宁。
但今天一早,闹钟铃声一响,没太睡好的他还是立即爬起来,如约开车到了A大。
“我要是更早一个月认识你就好了。”盛连景在旁边说,“上个月就约你来学校玩,还能正好赶上学校的樱花,我拿邀请码请你来看,带你错开游客高峰。”
邵迟一转头,就能看见盛连景年轻而朝气蓬勃的脸。
他头脑中又短暂跳出了昨夜的失眠内容,再被他悉数快速按捺。
得了他宽慰的小孩已经不再纠结是不是今天的邀约反而拖着了他休息,正快乐跟他介绍学校。
好像全然不记得他有曾经在这儿读书的“朋友”,而邵迟本人大概率以前也来过A大。
“你是不是忘了我有朋友是在这儿读的?”邵迟找到一个小盛同学的热情介绍空隙,插了句话。
他以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态去提:“我其实不是第一次来你们学校。”
有“校内网红”的二食堂近在眼前,盛连景就像不介意要吃两顿早饭那样,边笑眯眯把人往里引,边浑不在意道:“但之前又不是我邀请你来的,这是第一回我约你来,不还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吗?”
盛连景还说:“你以前来过也不要紧,我今天给你再介绍一遍,就当复习一下,你还可以对比新旧两位导游谁的服务更周到。”
作者有话要说:邵老板,当“我能换谁”这句话说出来,你就已经意志没有那么坚定了。
而小盛,甚至不知道他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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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盛:(试图雄竞)(准备冲刺3000米)(不知道雄竞对象连“起跑线”都够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