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解决了欠款的问题，桑恬便以极大的热忱开始写起稿件。

与前一版不同，这一次的稿件她砍去很多不必要的细枝末节，留下来的每个字每句话她都反复斟酌比对，就连采访时的录像，都不厌其烦地翻看了三遍。

结果这一看就看出来了问题。

桑恬还记得采访最初，她问陆嘉南为何出演《坠亡》中的反派角色时，对方向她投来的那个眼神。

当时她觉得陆嘉南是看出她没做好准备，故意在鄙视她。

现在以第三人视角重新审视这一幕，桑恬却觉得那个眼神里应该有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桑恬没看过那部电影，这也导致她此时此刻不能读懂这个眼神的真正含义。

这是她作为记者采访时的失职。

有必要的话，她会尽量弥补这种采访中的缺陷。

琢磨了许久，桑恬登上微博，郑重其事地在搜索栏中敲下陆嘉南的名字。

最先跳出来的就是陆嘉南的微博账号，头像是他自己的照片。

桑恬之前走得都是社会新闻的路子，很少关注娱乐圈，进入电视台，才应上级的要求，象征性地关注了几个大V。

但即便是不清楚娱乐圈的规则，她还是被陆嘉南的粉丝量惊到了。

足足九千万粉丝。

再一对比自己账号上可怜兮兮的二十几个僵尸粉。

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桑恬酸溜溜地点进陆嘉南微博，搜索关键词《坠亡》。

出乎她意料的是，陆嘉南微博干干净净，没有提及半分与《坠亡》有关的字眼。仿佛这就是一部再普通不过的电影。

桑恬心里不禁泛起狐疑，难道是她想多了？

继续往下看，一条关联的热搜引起了她的注意。

#陆嘉南删博#

热度2万多讨论。

桑恬既有点嫌弃又带着些好奇，翻了半天粉丝评论，才知道原来是陆嘉南今早删了一条微博。

这有什么好讨论的？

桑恬茫然不解，发现自己也看不懂粉圈术语，默默退出微博，找到陆嘉南微信。

打开聊天框，空空如也，还停留在加好友的自动回复上。

虽说加微信的时候，桑恬说是可以沟通稿件细节，但实际上她一直没主动私聊，遇到问题更多的是问乔森，能不找陆嘉南就尽量不找他。

而如今，挖掘深度这回事，就不能仅仅是依靠陆嘉南助理就能解决的了。

敲下几个字，桑恬斟酌着怎么问才好。

——陆老师，请问您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故事，才选择出演《坠亡》吗？

不行不行，太俗太直接。

——陆老师，《坠亡》中的反派角色是您的现实写照吗？

不可不可，像是在暗示陆嘉南反社会人格，报道出来，陆嘉南粉丝估计要撕了她。

桑恬纠结得手机都快要没电了。

正想着自暴自弃地打算随便问问时，陆嘉南的微信突然显示成“对方正在输入”。

下一秒，陆嘉南的消息跳出来：【桑记者。】

桑恬缓慢地眨眨眼睛，心里吹了一声口哨。

这不是主动来了么。

但她不会天真的认为陆嘉南只是单纯找她来聊天，八成是来找事了。

她谨慎地敲下字：【在的，怎么了？】

陆嘉南：【采访稿写完没？】

桑恬：“……”这么急。

陆嘉南是周扒皮在世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距离上次结束对话还不到12个小时吧？

【陆老师。】桑恬面无表情地提醒：【距离交稿时间还有足足三天呢。】

陆嘉南：【是么？我主要是担心桑记者忙忘了，所以提醒一声。】

桑恬心里呵呵。

心想陆嘉南都这么积极，她也不能拖后腿是不是？

桑恬：【陆老师现在有时间吗？】

桑恬：【我有点关于《坠亡》的小疑问，能否麻烦您解答一下？】

她把自己对电影的解读发给陆嘉南：【请问您有其他的想法吗？】

陆嘉南：【这个电影】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却不断出现。

桑恬期待地等着答案。

写这么久，最起码会有一篇300字小作文吧。

没看出来，陆嘉南这个人嘴上不爱说话，内心情感倒是蛮澎湃的。

桑恬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

下一秒，陆嘉南的消息发过来：

【我很忙，你自己想。】

“……”

桑恬嘴角抽了抽，告诉自己忍。

这世上怎么会有陆嘉南这种欠揍的人啊！？

偏偏桑恬还就是和他较上劲了。

咬着牙问：【那您明晚有时间吗？我约您再见一面吧。】

陆嘉南：【没有。】

桑恬不死心：【那周末呢？】

陆嘉南：【不行。】

桑恬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个问法：【那陆老师什么时候有空，我都可以配合的喔。（握手）】

陆嘉南：【配合？】

陆嘉南：【我出台费六位数，桑记者真的能配合？】

“……”

很好。

非常好。

陆嘉南，你凉了。

桑恬关上手机，面无表情地咚咚咚喝下三杯冷水，然后打开购票软件，订了一张电影票。

*

桑恬这段时间很少看电影。

当了记者才知道，她们这行加班是常事，每天不是写稿就是找热点线索，时不时还要核验各个渠道消息的真假。

直到走进电影厅，桑恬才有了点真实感。

——她居然真的被陆嘉南气到买了张《坠亡》的电影票。

而且更没想到的是，工作日的晚上，电影院还有这么多人。

密密麻麻，几乎没有空位，火爆程度可见一斑。

陆嘉南在这部片子里饰演反派，一个在手刃亲人后，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的精神分裂者。

这个角色形象完全颠覆了他以往的演出风格，让不少影评人直言不讳地点评他的转型过于冒进。

但依旧挡不住一波接着一波向电影院涌去的脚步。

片头出现，陆嘉南饰演的角色在昏暗的灯光下缓缓转身，桑恬看见不少小姑娘激动地掏出手机拍照。

桑恬想了想，冷哼一声，也拍了张，发给陆嘉南。

陆嘉南：【？】

桑恬一个字没理他，收起手机就开始看电影。

电影时长一个半小时，桑恬原本抱着分析人物的目的，却渐渐被剧情吸引。

等片尾曲响起，恍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

她拍拍脸，呼出一口气。

不得不说，虽然她对陆嘉南有偏见，但这部片子，她却挑不出什么瑕疵。

很完美的演绎。

尤其是最后一幕疯狂又绝望的自焚，与当年那个说台词都会脸红的陆允相比，判若两人。

走出影院。

桑恬想起还没回复的人，慢悠悠掏出手机。

陆嘉南：【你在看我的电影？】

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桑恬买了杯咖啡，单手打字：【不然呢？】

她以为这么晚，陆嘉南早就睡了，没想到下一秒对方的消息就发过来：【好看？】

桑恬表情复杂，这是在套她好话？

哪怕她真觉得这部片子不错，也忍不住刺了一句：【五十块钱，我说不好看，陆老师能退钱？】

陆嘉南利落发来一句：【你想的倒是挺美。】

从文字中都能感受到他冷冷的嘲讽。

桑恬一口咖啡卡在嗓子里，陆嘉南真的是抠搜人设不倒。

她也是脑子抽了才去自讨没趣。

无语地叫了个出租车回家，桑恬闭着眼整理脑子中关于电影的感想。

这次收获不错，稿件她有了新的想法，只差和陆嘉南确认细节。

但怎么和陆嘉南讨论也是个问题，最好是线下……

这时，包里的手机响了一下。

桑恬拿出随意扫了眼屏幕，陡然直起身。

陆嘉南：【明天晚上我有场戏要拍，结束后有一小时空档。】

？？？

这是在约她见面？

她就像个流浪在半路被人猛塞了一张十万块支票的乞丐，幸福来得有点不真实。

但她还没忘记之前陆嘉南拒绝她的事，谨慎问道：【怎么改心意了？提前说我现在很穷，可付不起你的出台费哦。】

陆嘉南没搭理她。

直到出租车停在桑恬家楼下，手机才重新有了动静。

陆嘉南：【去不去随你。】

*

夜色深浓，城市灯海裹着倦意抚平喧嚣，一切重归于寂。

一辆黑色宾利驶出市中心，开进别墅区。

郑崇回完片方的消息，从后视镜看了眼才关上手机的陆嘉南。

心里顿时觉得新鲜。

这家伙不是从来不在车上碰手机的么？今天回谁的消息，一路就没停过。

难不成是有情况？

郑崇生出点八卦的味道，试探着问：“小姑娘？”

陆嘉南头都没抬：“你很闲？”

哎呀，还不让问。

郑崇啧啧出声：“陆嘉南，我可是你经纪人，你说你这是什么态度？”

冷冷一记眼刀飞来，郑崇不为所动继续道：“哥还不是为了你好？有小姑娘勾搭，和哥说说，哥也好给你参谋下，不比你单打独斗强？”

对于郑崇这种不着调的人，越理他就越兴奋。

陆嘉南懒得搭理他，扭头闭上了眼。

没意思。

郑崇失望地叹息，作为一个成熟的经纪人，他偶尔也想吃点关于自家艺人的瓜。

但自从遇上了陆嘉南，这点无伤大雅的小爱好怎么就突然难以实现了呢？

用不近女色这个词都是高看他了。

他就没见过陆嘉南对哪个女演员表现过半点好感。

冷硬得和块石头似的。

该不会是身体出了毛病吧？

郑崇目光悄悄瞥了眼，那岂不是要预约个医生给瞧瞧？

正琢磨着，乔森发消息来问明天的工作安排。

“差点忘了，”郑崇一拍脑袋道：“孙导约你明天晚上谈新剧本，有个小花带资进组，到时候你悠着点，别在饭桌上不给人面子，弄哭就不好看了——”

“不去。”

突然被打断的郑崇微怔，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

看着头发丝都没动一下的人，目光上下打量了一圈：“给我个理由？”

陆嘉南面向车窗外沉寂广袤的黑夜，神色淡淡。

“有约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