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城市热闹依旧。

高三一、二、三班参加聚餐的人员大多不差钱，订的酒店还是宋译燃家的产业，宋译燃和各班代表商量后直接包下一整层聚会大厅，一张张圆桌占满整个大厅。

六点多，将近一百号人逐渐到齐，男男女女围坐嬉笑取闹，气氛热哄哄。

宋译燃坐到主桌上，身边好友不时在计划高考后的旅行计划。

服务员开始上菜，众人在围绕今日的高考和从前的日子发表言论。

女生那边在忙着各种拍照和视频，苏杏跟人挨着膀子拍当下热度最高的手势舞。

宋译燃不止一次往她这边看，更不止一次地低头刷新微信信息。

菜上齐后，又有人囔囔喝点什么。

“欸，怎么没点喝的啊？”

宋译燃抬手示意门口服务员，“上我刚点好的。”

宁哲野问：“点的什么啊？”

隔壁班好友：“别点浓度太刚的啊。”

宋译燃舒坦地背靠椅，长臂搭在身旁谭孜的椅背，霸气侧漏：“刚点怎么了，都是成年人，喝放肆点！”

服务员推着餐车到各桌面，一一送上宋译燃点好的饮品。

一好友拿过新上的饮品，喝了口，皱眉点评道：“我就说别太浓嘛，卡喉咙了。”

这种浓度，他似乎不适应。

宁哲野也打开倒杯上，灌了一大口，回味地啧一声，品头论足地：“就是，早知道来点果汁，这奶太甜了，腻得慌。”

各餐台上，一大瓶高钙牛奶傲然挺立。

班上有男有女，且有未成年，未出社会的年纪喝些又红又烈的，社会气息太重，实属不恰当；经过综合考虑，宋译燃选择了饮料，筛选饮品时直接选了校内大多女生常喝的高钙奶。

大家嘴上嫌弃，个个倒了一杯，举着高脚酒杯里牛奶推杯换盏。

唯独宋译燃面前的杯子里，盛了一杯橙汁。

吃喝玩乐间，有个二班的男生来到一班女生的餐桌位置边上，怀里抱着刚闪送过来的玫瑰花。

四方人员见到男生郑重其事地朝女生走去，再看这阵势，顿时了然，而后场面一阵轰动。

“噢！”

“哦！”

所有人的视线均被吸引，其他餐桌的人甚至站起，还有的掏出手机调好视频模式。

男生来到女生椅子边，单膝下跪，鲜花捧上，念出真挚诚恳的告白字词。

宋译燃的桌子与女生的相临，不需要站起即可无遮挡观看全程。

女生接过鲜花微笑点头时，全厅爆发一阵雷鸣般声响。

宋译燃也在为别人美好的爱恋而祝福着，嘴角轻起，侧头望着他们鼓掌。他目光不时看向那束鲜花，今晚，他也订了一束，只是还没送出。

气氛在这一刻抵达至高端，周围同学在走动，摇晃酒杯，到其他好友处，开启了灌奶行动。

整个大厅人沸反盈天。

宋译燃这桌的人也有七八个人起身游走其他桌之间，剩余三两人在组队玩游戏，宋译燃对此并不感兴趣。

又刷了几遍微信后，他走到苏杏那桌，人声吵杂间，他到她身旁站定，叫了一声对方，“苏杏。”

苏杏在表演醉奶，对来碰杯的人连连摆手，以表不喝，耳边听到有人叫她，回首问：“怎么了？”

“枝枝呢？”

“来之前说头疼，所以就没来了。”

头疼，好拙劣的理由。

宋译燃的心摇摇晃晃的，又被人拉回了座位，组队玩游戏。

一整晚，他都无心游戏，却在游戏页面疯狂厮杀，一大群人喊求放过。

桌面的水果拼盘上了又换，似乎无人留心，大家都明白，这场难得的聚会终将会结束，那些没说出的话，始终得压在心底。

不是所有人都像表白的男生那样有勇气。

九点，各班人员开始告别离开。

酒店大堂外，接送车辆逐渐增多，大多为女生家长们来接回去。

一百多号人集结在大堂内外，脸上无不洋溢嬉笑喜悦。其中有些同学还在约着暑假旅游的事宜，有些则打算在家里学习，继续提升自己。

半个小时内，人员逐渐清离，剩余的做着最后离别。

朗朗星空覆盖整个沁云，月亮高挂，不少坐上车回去的同学打开车窗最后看一眼他们的青春。

一辆辆车拐弯转入车水马龙的大道，人员散去，他们的高中生涯正式落幕。

聚会结束后，宋译燃取了车，径直开往程枝的小区楼下，停在路边大树旁。

闷热夏夜里，不少居民出来散步。

宋译燃把车窗降下，左手肘搭在车窗外，眉心紧凝眺望小区大门。不知坐了多久，他拿过中控台上的手机，解锁屏幕直奔微信。

点开置顶里，和程枝的聊天页面，他又看了一眼小区大门，手指不经意间点进了她的头像。

屏幕上方，程枝新发的一条纯文字朋友圈占据他的视线，他细长骨感的手指点进了她开放的朋友圈，从而看到了她一个小时前发的：

抱歉，外出散心，手机关机，微信没空回。

宋译燃泄气地将手机丢到副驾，一个人坐车里荒神地紧盯小区大门。

昏黄灯光下，崭新高级的典雅黑色小桥车停在路边，惹得路人纷纷回首查探。

车道上的车流渐次减少，月亮划过高空西落人间。

清晨时分，环卫工人扫地的声响把浅眠的宋译燃吵醒。

他惺忪睡眼探看时间，五点五十分了。

他重新启动车辆，调头离开了这边。

小区内，程枝早早起来，收拾好行李，耳边是程妈妈喋喋不休的嘱咐，“才刚放假也不休息几天再回去，到了乡下记得打电话回来，夏天热，记得补水，还有，有事一定得打电话回来。”

“妈！”程枝忍着困意双手搭上妈妈的臂膀，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好自己的，更会照顾好爷爷的。”

程妈妈摸摸女儿的头发，长了很多，“乡下不比沁云方便，有什么事记得跟爷爷说。”

“我会的。”

行李收拾完，程枝得赶着去高铁站，三两下解决完早餐后，六点，她坐上爸妈的车，出了小区。

路上经过一中附近路段，大街上关于高考的词条很多都换下，沁云又恢复了往日光景。

前面的声音打断程枝放空的脑袋，“到了第一时间打电话回来，还有，暑假你弟应该也会回去。”

“程度不留在这补课吗？”

“你觉得他会留下补课吗？”程妈妈望后视镜反问。

程枝想想这位堂弟的性格，直接摇头。

程爸爸说：“你弟应该七月初就会回去的了。”

“哦，那我到时去接他。”

她的高铁票是七点的，在沁云高铁站下了车紧赶慢赶地去检票，踏上了去往幸芦县的高铁。

列车窗外的风景由山脉到菜田，一路蜿蜒曲折。

路上风景很美，程枝一路望着来时的景色，陌生新奇。

抵达幸芦县，程爷爷出来接她，程枝出了高铁站大门，便感到一股热浪笼罩而来，这里的高温预警，比沁云还多。

“爷爷，不是说好别出来接我嘛。”程枝娇嗔一声。

程爷爷笑呵呵的，为了迎接孙女特意提前等待的心一下飞升，手压了压被风吹动的草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出来也不打紧。”

“现在高温天气，下次不可以！”程枝笑着，但也语气严肃教导。

“欸，晓得了晓得了。”程爷爷笑笑，完全不放心上，拉过她的行李一起回了家。

在幸芦县待了几天，程枝的手机仍旧没开机，跟家里人联络用的也是座机。

每天一大早睡到自然醒，洗把脸跟着爷爷到田里干活，傍晚太阳下山了再回去，劳累忙碌地渡过一天，大脑也无暇顾及任何情感，晚上收拾完一切，倒头就睡，她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没有学习的压力，没有快节奏的城市生活。

只是偶而夏夜雷雨起来关窗与帘时，会发呆起看着桌面上写了一个又一个的“燃”字。

这晚半夜照常一记雷暴，程枝起身把窗户锁紧，电脑桌对着窗户，打开灯查看一遍有没有被淋湿，桌边的砚台和毛笔都无碍，手边的宣纸也是干的。

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张张毛笔写的“燃”字，她拿起一张细细端详，总感觉还可以写得更好。

这一看便到了清晨。

有时午后雨水淋漓，程枝也窝在房间里，提笔练字。

程爷爷有次进来送水，见孙女安安静静、旁若无人地站着写字，他来到后方，斜眼瞄到桌子地面堆满一叠又一叠写着一个字的宣纸，就连桌面宣纸也是徒有一个“燃”。

他清咳一声，再说话，避免吓到孙女，“来喝点水。”

程枝忙放下手中毛笔，接过水杯，“爷爷，没午睡吗？”

夏日午后的雷雨最适宜午睡了，不燥不闷。

“老年人没这么多觉。”他笑呵呵地指向宣纸，“怎么练同一个字？写这么多燃。”

程枝眨巴眼睛，面不改色地：“我的生活太平静了，希望能燃起来。”

“好好好，你跟程度的性子能对调点就好啦。”程爷爷想到那个不学无术的孙子便揪心。

“爷爷，你放心，等程度长大了就明白的。”

“好好。”

过了几天，程爷爷从县上回来，神秘兮兮地给程枝掏出一个礼物。

“猜猜爷爷给你买什么了？”

彼时，程枝正在院子浇花，放下浇花喷头，来到爷爷开的小三轮旁。

程爷爷从一堆袋子里，找出被压在至下面的红袋子，递给程枝，“爷爷去了新华书店，买了一卷书法卷给你。”

程枝惊喜地打开，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空白卷轴长度不大，刚好够写一个字。

“谢谢爷爷，我太喜欢了！”程枝高兴地抱着卷轴差点蹦起。

她的桌面写了很多很多个“燃”字，提笔与收笔早已了然于心，饶是这样，程枝还是拿了一百张宣纸重新练了遍，才对着卷轴下笔。

燃，起于一点，终于一点，提落相应。

毛笔最后落下的浓重墨水被程枝提起，整个楷体“燃”字呈现眼帘。

她还在下侧竖着写上落款：夏至程枝

晾干笔墨后，程枝找了个位置，把它挂在墙上。

每天早上起来第一眼便能看到这个巨大正体的楷体。

夏至已过，还有几天，高考成绩便会公布，有时，她也会悲观地想不管她躲到哪里都得接受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