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三江听不到关于谁谁感染非典的小道消息了，报道北京广州新增出院病例的新闻也多了，大家都感觉看到了病毒消失，重回正常生活的曙光。

幼儿园放假十天后重新开学，老师打电话来说自愿上学。方晴和江铮各自的店关了一个星期，就重新开门营业了。

这些天多数时候是方晴在家陪乐乐，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店里现在只有宋彩和王婷两个人了，吕蓉在关店那几天辞职了，她要和朋友去上海打工。

受到非典的巨大影响，很多人都不出来逛街了，店里没什么生意，两个店员目前还能应付。方晴想着这生意也该回暖了，再只有两个店员，店里肯定忙不过来，她必须得回店里。

夫妻俩问了乐乐自己的意愿，乐乐想了想，点点头：“想玩跷跷板。”

合着去幼儿园就是为了玩跷跷板。

复学前一天，方晴和江铮被邀请去检查幼儿园的卫生消毒情况。满园区都是消毒水的味道，从园长到保育员都戴着口罩，每天检测全园的体温情况，并且还要求家长在头一天晚上给孩子测体温，发热的孩子不能送来幼儿园。

看上去做得挺严格的，他们把乐乐送回去，也比较安心。

乐乐回到幼儿园上学的第二天，乔宇也回去上学了。两家人同时开门出来，送孩子去幼儿园。

“乔宇哥哥好。”

“乐乐妹妹，早上好。”

“乔宇哥哥，你看。”这几天在家，乐乐和江铮一起用旧报纸做了一架飞机，主要动手的是江铮，乐乐在旁边打杂。她特别喜欢这个飞机，要带去幼儿园给小朋友们看。

乔宇看了也喜欢：“我能玩吗？”

乐乐说：“可以小小地玩。”

方晴和乔老师走在后头，听这童言童语都笑。乔老师跟方晴说：“我原本没打算这么早送小宇回幼儿园，他身体不好，我怕万一......小宇自己要回去的，他说‘乐乐妹妹都去了，我也要去。’我一想我哥说得对，毕竟是男孩子，不能太小心了。”

“我看小宇自从去幼儿园上学了，气色好多了，还长胖了一点吧。”

“长了五斤。”乔老师笑眯了眼。

非典如同飓风过境，留下异地残骸。方晴第一个听到的消息是三江楼市大跌。消息是方雨跟她说的：“我们集团天天开会，病毒一来，大家都怕了，新建的好几个盘都停了，一线部门现在压力大得很，搞不好要裁员的，我们人力部门也是天天培训，就怕到裁员的时候，哪句话不对劲就把炮筒点了。”

方雨又说：“我打算趁现在降价，贷款买一套。”

“行啊，现在入手正好，估计明年就能涨回去。”方晴说，“跟姐夫商量了吗？”

方雨神色淡淡的：“我自己的钱，跟他商量什么。这套房以后升值多，正好卖了，给倩倩做出国的学费，她要是不出国，等她工作了，拿给她买房，要是不怎么升值，就租出去，收点小钱。”

方晴先前买了两家商铺，方雨这么一说，她也起了买房子的心思。回去翻出存折，算了算账，有余钱可以拿来投资。

江铮回到家，先去洗手：“你要囤房子？”

方晴给他抽一张纸擦手，最近家里没有擦手巾了，她嫌不卫生，“这话幸亏是在家里说的，说出去让外人听见，都要笑死了。就一套房子，还囤。”

江铮说：“算上酒厂那套，现在这一套，就三套房子了。”

方晴说：“房子又不嫌多，你不同意？”

“也不是。”江铮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半瓶，“有个朋友要卖房子，在滨江路，前年建好的，装修好了，还没人住过。”

这事儿也跟非典有关，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非典病毒是果子狸身上携带的，广州的大老板喜欢吃野味儿，病毒就从果子狸身上传染到人身上了。不管这个说法是不是对的，现在没人敢吃野味，政府也在加大力度打击贩卖野生动物。

江铮这个朋友搞了个度假山庄，平时就靠收野味吸引城里的老板。这下一打击，他投入高价收的那些野味全砸手里了，这次他还借钱加大投资，现在满世界卖房子还债。

方晴一听是卖野味的，就不想买那套房子，“猪牛羊鸡鸭鱼鲍参翅肚都不够大老板们塞牙缝了，还吃野味，造孽吧。那房子听着就不吉利，我不同意。”

江铮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我也不想买，他非拉着我去看房子，我说要回来问你的意见，和你一起去看，他才放我走。”

“就知道拿我当幌子。”方晴踢他一脚，转身进厨房做饭。

“这怎么是幌子？他们还笑我怕老婆呢。我说我愿意，他们管得着吗？你把小白菜给我，我来摘菜。”江铮跟着进了厨房。

他们和方雨看了三四个楼盘，定下最后一个楼盘，方雨买的是1期的房子，方晴他们买在对面2期的房子，都是学区房。

刚花出去一大笔钱，方晴和方雨心口痛，方雨这几年存的小金库都花光了，两姐妹决定吃面条，“我们去吃烤鸭吧”这话刚到江铮嘴边，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三个人吃完面条，方雨回公司继续上班，方晴去店里。现在生意逐渐回暖，缺不了人。

江铮问：“职介所介绍来的都不行？”

吕蓉走后，方晴陆续面试了七八个女孩子，有两个不错，但都是做了一两天就走了，一个是觉得看店枯燥，一个是跟顾客吵架。

“再看看吧，现在三个人勉强能忙得过来。”

方晴回到店里，给宋彩和王婷带了楼下蛋糕店的蛋挞。只要一天没招来新人，她们两个就要多分摊很多活儿，方晴不是只要马奔跑不给马吃草的老板，主动跟她们说这个月每个人多发奖金。

到了下午四点多，店里正忙的时候，三个人都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方晴第一次听到电话响，没接，实在忙不过来，电话响了两次，她才接通，江铮说赵德伟病危入院了。方晴当机立断让江铮先去幼儿园接乐乐，请乔老师王姐他们帮忙照顾一下，她忙完店里这一波再去医院。

方晴下出租车，走进住院部大门，已经将近九点了。江铮正从电梯出来接她，方晴赶忙招招手，小跑过去。

“怎么样了？”

江铮摇摇头：“快不行了。”

“怎么会——”三月份他们去送酒精口罩的时候，赵德伟虽然一直躺在床上，已经坐不住了，但是精神状态还行，魏三妹说医生判断至少还有半年。

这才过了两个月。

病房里，仪器滴滴答答地响着，赵德伟浑身插着管子，他已经瘦得脱形了。赵丽和赵言一人拉着他一只手。

赵丽泣不成声：“爸爸，不要走。”

魏三妹坐在病房外面，江铃和熊军在照顾她。她先前哭晕过去一次，这会儿身上没力气，脸色很难看，没心情计较方晴来得晚，“来了。乐乐？”

“让邻居帮忙照顾着。”

魏三妹闭上眼，点了点头。

赵丽哭狠了，赵言怕她也哭晕过去，扶着她出来坐下。赵言看了看江铮和江铃，欲言又止。江铮明白他的意思，给江铃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进去了。

赵德伟还有一点意识，不知是插着氧气的声音还是他想说什么，嘴里发出呼噜噜的轻微响声。他看看江铃，又看看江铮，双手微动，似乎想握住他们姐弟的手。

江铃看着那双枯瘦的手，终究还是落下泪。她跟江铮不一样，魏三妹带着她跟赵德伟结婚，很长一段时间内，赵德伟以为魏三妹只有江铃这个女儿，对她一度很不错，她叫过赵德伟爸爸，后来赵德伟发现魏三妹还有一个儿子，才对她们变了态度。江铮被接到家里来之后，江铃亲眼看到继父对弟弟不好，她再也没喊过赵德伟一声爸爸。

江铮自始至终都很平静，这个家里他和赵德伟恩怨最深，在这个关头，他做不出幸灾乐祸，也做不到一笑泯恩仇。往事随风，他也不会再想起了。

江铮和江铃走出病房，魏三妹要赵丽和赵言扶着她进去。

“老赵！”

随着魏三妹一声凄厉的哭嚎，赵丽和赵言双双跪在病床边，哭喊着“爸爸”。

赵德伟的丧事办的很隆重，所有亲戚朋友，粮油厂的同事下属，还有工人都来吊唁，送来的花圈都摆不下。

赵德伟去世当天，赵丽发起高烧，退烧之后，低烧不断，一直梦呓喊爸爸。方晴让她回去躺着，赵言在照顾她。

方晴和江铮忙着接待来吊唁的亲友，忙得团团转，手臂上别着的黑色臂章跟着一摇一晃的。

江铃和熊军在门口收丧仪。

方晴瞧着这些平日里在赵家吃香喝辣的亲友中，没几个是真的为赵德伟伤心，只有赵红，她几乎走不动路，江铮和大姑父架着她，她才不会倒下去。平时那么注重仪表仪态的一个人，哭得不成样子：“德伟啊，德伟啊，比大姐小那么多岁，你怎么先走了。”

乐乐年纪还小，外婆说不能让孩子在灵堂待久了，会冲撞，方晴带着她磕了头，上柱香，就让小姨把她带回和平巷了。

乐乐已经两三天没见到爸爸妈妈了，她要爸爸妈妈一起走。李婷哄不住她，乐乐嘴一撇，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根本让人狠不下心。

方晴和江铮蹲下来给她擦泪，他们什么都没说，等乐乐这股情绪过去了，不哭了，方晴才说：“乐乐乖，听姨婆和祖祖的话，爸爸妈妈过几天去接你。”

乐乐还一抽一抽的：“几天？”

江铮比出三根手指：“三天。”

灵堂摆了三天，赵德伟下葬了。一家子从公墓回来，进了屋，赵丽如同浑身虚脱倒在沙发上，江铮给她喂热水，她喝了一点，摇摇头示意不喝了。

魏三妹擦擦眼角：“午饭你们自己解决吧，我没力气了。”

赵丽看着魏三妹回卧室的背影，眼神中悲愤交杂，眼泪滚落下来。

“怎么了？”江铃忙问。

赵丽小声说：“爸爸去世第二天，妈妈从医院回来，到处找爸爸的存折银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