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宾馆，方晴跟江铮说：“我就一直觉着吴志得说的那些话有点怪，‘以后找我是一样的’，‘这是我哥的厂’，我还想呢，他突然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听大姐一说，明白了，上头大老板要把沈哥踢走，让吴志得要接手服装厂。”

昨晚吴志得是在暗示他即将大权在握，方晴他们要是还想从厂里拿货，就得讨好他。

他们去丽荣厂看新的生产线，江铮发现厂里比过去混乱多了，有些工人从他们脸上都能看出来忙得没时间上厕所，但是居然还有一些工人无所事事，很明显管理出问题了。

江铃也说吴志得为了显摆自己，拉了几批订单回来，但是他们厂的负荷量就那么大，在此之前，已经腾不出生产线生产其他订单了。要是吴志得拉回来的订单能等还好说，偏偏买家急着要。吴志得强行抽调人手组了四条生产线晚上加班，跟工人说好的给加班工资，最后只给了承诺的一半，工人聚起来要个说法，吴志得不敢出来，报警说工人□□，来了两车特警，最后还是沈立飞来收拾烂摊子。

方晴听得直翻白眼：“吴志得烂泥扶不上墙，大姐没说错。”

这次他们来广州，除了看服装展，跟同行交流，还有一件大事要做，下秋冬季的订单，因为沈立飞，广东这边的工厂，他们跟丽荣厂合作最多，也很稳定。工厂能如期交货，他们就能按期给下面的合作商，至今他们还没有拖延交货的事情发生。

一直都合作得好好的，突然杀出一个吴志得。

方晴对继续跟丽荣厂合作已经起了疑心，她问江铮：“你怎么想？”

江铮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吴志得是个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要是影响到他们的货，不能及时给下面的二级批和散户发货，江铮辛辛苦苦跑出来的客户源就散架了。三江的做批发的又不止他们一家，失误一两次，谁还找他们？

方晴把沈立飞也埋怨上了：“沈哥也不跟我们通通气，要不是我们警惕着，指不定哪天就掉沟里了。”

“沈哥肯定跟哪个合作商都没通气，他还是想尽力保住丽荣厂。”江铮能理解他。

“算了，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解决了问题再说。秋装最迟八月底上架，我们最晚在八月中旬全部发出去。十月底，又是冬装。我们在沈哥厂子的订货量不少，要是全部转给一家厂子，就算人家吃得下，排期也要往后排，我们来不及发货了。”

“只有拆分了，拆成小订单，想办法加塞。”加塞也就是要多给钱。

他们已经收了一部分客户的订金，现在他们面临成本上涨，但不能把成本转移到客户头上，不管有没有付定金，他们也不能涨价，要以巩固客源为主。

“多出来的成本要我们自己承担了。”方晴在纸上大致算了账，钱还没真的花出去，她已经心痛了。

江铮想的更多：“沈哥这边我们先稳住，找借口往后拖，把其他厂子找好，他们接了单之后再说。”

方晴心头沉沉的，要是吴志得最后顺利接过丽荣厂，他们现在做的这些事，花出去的钱，就是笑话，但是，他们船小，经不起大风浪，只能防患于未然。

下了飞机，方晴接到外婆的电话，火急火燎的：“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乐乐不肯吃奶，我估计是想你们了，赶紧回来。”

一听孩子不吃奶，方晴心头着急：“我们马上去坐客车，大概下午三四点到家。”

“外婆你把电话放在乐乐旁边。”

很快，方晴和江铮听到乐乐奶声奶气的哼几声。

“乐乐，爸爸妈妈马上就回来了，你乖乖吃奶好不好？爸爸妈妈给你带了小玩具回来。乐乐听话，乐乐是最乖的小宝贝。”

“你们是没看到，听到你们的声音，乐乐的眼珠子不停地转，就是看你们在哪儿。”外婆轻柔地摸摸乐乐的小脑袋，“爸爸妈妈回来了，乐乐不许不吃奶了。”

乐乐躺在方晴的臂弯里，方晴一手拿着奶瓶。她半天没吃奶，饿狠了，小嘴巴一个劲儿地动，上一口还在嗓子眼，下一口已经入嘴了。乐乐不喜欢别人在她吃奶的时候打扰她，小嘴儿不动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外婆。

“好好好，祖祖不摸了。”外婆哭笑不得，“你大姨，你妈妈，都是祖祖带大的，都没你这么鬼精灵。”

方晴看着乐乐，笑说：“可不是个鬼精灵。”

方晴和江铮出了三江汽车站，直奔和平巷。方晴一路上都在想乐乐见到他们，要是哭闹不止，他们怎么办。

“哄。”江铮说。

“......那行，到时候你来哄。”

情况出乎他们的意料，乐乐见到他们，不哭不闹，像看陌生人似的，直勾勾地盯着看，先看方晴，再看江铮。

李姐抱着乐乐哄她：“乐乐快看，谁来了？爸爸妈妈来了。”

乐乐把他们看够了，一扭身体，趴在李姐肩上。

方晴心头苦涩：“乐乐，不认识妈妈了？来，妈妈抱抱。”

李姐把她抱给方晴，乐乐哼哼两声，方晴赶紧接过来，好好亲了亲。江铮握住她的小手，乐乐往方晴怀里挤，紧紧地抓着方晴的衣服和江铮的手指，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李婷见了都惊讶：“乐乐真是聪明，要确认你们两个回来了，才哭。上午打完电话，以为你们回来了，吃了两口奶，发现你们没回来，马上就不吃了。”

“姨婆说你机灵，哭也要在爸爸妈妈面前哭。”方晴点点乐乐的鼻子。

乐乐洗了澡，在自己家的床上爬来爬去，她还是喜欢自家的床。方晴和江铮跟她说话，她就咯咯咯地笑，要是没听到声音，她就要回头看，生怕爸爸妈妈又不见了。

江铮把她抱过来，放在腿上：“你这回知道我每次出去，是什么感觉了吧？”

有了孩子之后，每次两个人吵架，方晴就拿带孩子戳江铮心窝子。

“是，您辛苦。”方晴俯身过去，在他下巴上啪叽亲一口，乐乐“哦哦”地叫。

“哪儿能忘了我们乐乐呀。”方晴又亲亲她的额头，乐乐高兴了，躺在爸爸怀里，小肥腿乱蹬。

夫妻俩对视一笑，他们都很疲惫了，但看到孩子开心，什么烦恼困境都暂时抛在脑后。孩子让他们心生温暖。

沈立飞卸任总经理，吴志得走马上任的消息传来，已是八月底。沈立飞给江铮打来电话，亲自解释这次人事变动，沈立飞拜托江铮以后多多关照丽荣厂。江铮没有正面回答，另起一个话题绕过去了，最后沈立飞只有一声叹息。

江铮心里不好受，晚上一个人在江边坐了大半夜。方晴理解他，沈立飞算是他们进入服装行业的引路人，给了他们不少帮助照顾，要是没沈立飞，他们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但凡丽荣厂的接班人靠谱点，他们都能继续合作。

黑暗中传来开门声，过了一会儿，江铮进了卧室。方晴起身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钟，凌晨三点多。

“把你吵醒了？”江铮用气音说。

方晴打开床头灯，乐乐喝完奶，睡得呼噜噜的，“刚喂完奶。”

江铮上床，关了灯，抱住方晴：“沈哥回老家了，他儿子明年高考，想出国读书。沈哥说要回去陪儿子。”

方晴说：“等明年高考结束，我们带乐乐去青岛玩几天，见见沈哥一家人。”

过了九月下旬，气温急转直下，恍若一夜入冬。

方晴拿着电话的手都僵了，这是上午接的不知道第几个电话，都是拿批发的客户打来的。挂了电话，她赶紧抱起热水袋，跟宋彩说：“要是再有电话找我，跟他说等会儿打来。我得缓缓，耳朵都疼。”

宋彩：“拿批发的怎么打电话到我们店里来了，一上午电话就没停过。”

方晴笑了笑：“江铮那边估计也是电话打爆了。”

他们两口子各做各的，方晴管零售，看店，江铮跑客户，拉生意，做批发，批发生意做上正轨后，他很少来店里，他们在酒厂宿舍对面租了一间门面做仓库。

事情还得从周一的晚上说起，十一点多，他们都睡熟了，江铮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那个在聚会上跟方晴聊得兴起的湖南大姐。周大姐是丽荣厂的大客户，丽荣厂换了老大，她不放心，盯得特别紧，果然出事了。她第一时间通知同行。

“吴志得拿着钱跑了！”

吴志得上任后，到处拉订单，也不管车间能否负荷，工人们还以为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在显摆自己，没曾想他要的是合作商打过来的预付款。大老板亲自去丽荣厂处理善后，发现吴志得在澳门欠了大笔赌债，那点预付款大概只是开胃菜，他还把厂里能够带走的资金都拿走了，包括当月全部员工的工资奖金，更令人意想不到的，在他上任之初，就把丽荣厂抵押给银行了，那笔钱自然也被他收入囊中。

警方初步判断吴志得携款潜逃出国了。

整个丽荣厂一下塌了，不少合作商付了预订款不说，还拿不到货，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儿找货。有的合作商被吴志得忽悠，把尾款打过去了，货只收到一半，质量远比不上以前，损失更惨重。

有合作商信了吴志得的话，加大投入，一夜之间，血本无归，跳楼自杀了。这件事在行业之间都传开了。

在江铮那儿拿货的客户知道他也从丽荣厂拿货，怕江铮连带着他们都栽在里头，这几天把江铮和方晴的电话都打爆了，即便江铮方晴一再承诺能准时发货，他们这次没有在丽荣厂下订单，但是大家人心惶惶，要亲眼看到货摆在他们眼前才安心。

陈年年踩着高跟鞋，晃着腰肢进来，先看到宋彩，没看到方晴，“你们老板呢？”

宋彩指向库房。

“谢了。”

方晴偶然发现库房很安静，不开灯的话，完全沉浸在黑暗中，能让她放松，也能让她思考。

她把库房收拾出一小块地，放了一张摇椅。

啪，陈年年把灯打开，橘黄的灯光有些晃眼，方晴用手背遮住眼睛。空气里充满了凌冽的香水味道，像雪松。

“找我干嘛？”不用睁眼，方晴也知道是陈年年。

“在这儿躲懒呢。”陈年年把账本给她，“看看吧，没问题的话，我下午去存钱了。”

方晴把账本推回去：“不用，你看过就行了。”

合作之初方晴和陈年年商量好，她不参与管理，内衣店大小事项除非涉及到两个人的利益，其他都由陈年年管。方晴自觉没出力，主动提出四六分成，拿四成，她安心。

内衣店的生意不错，经营模式吸引了很多新客，又凭着质量和服务积攒下回头客，每个月都有不错的收益。

“还是你那句话说得对。”陈年年一撩头发，“钱在自己手心里才是钱。”

虽然还达不到在章攀面前狠狠出一口气的程度，但陈年年算了账，年底她就能把章攀借给她的资金还回去。到时候，看章攀还有什么跟她说的。

内衣店的分红进了方晴的小金库，这回他们账上的钱压在货上，要等资金回流，压力很大，方晴想动用小金库，江铮没让。方晴当然不会让江铮知道她已经动了一些钱在日常开销上。

他们一起撑着，终于挺过了这个难关。

方晴看到存折上的钱，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他们也没白熬，这一次丽荣厂的动荡，影响了不少人。而江铮能稳定发货，没有涨价，一下把名声打响了。很多客户找上门来合作，江铮忙不过来，怕出错，请了两个大专刚毕业的男生。

小张有眼力，嘴甜，老远看见方晴就喊：“老板娘。”

小李不爱说话，做事麻利。

江铮在光远批发市场盘下一间门面，退了酒厂宿舍对面的仓库，刚搬过来，小李已经收拾出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