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铃关了火，从厨房出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快到九点了。她推开卧室门，把全全从被窝里挖起来。

“快起来早饭了，九点了，我们今天要去外公外婆家拜年，快点啊。”

全全闭着眼，还没睡够，江铃把他的被子掀了，猛地接触冷空气，全全打了个激灵，醒了。

“快起来，别磨蹭了，妹妹都起来了。”

小美早就醒了，舍不得从暖和的被窝里出来，听到伯娘走过来，她马上起床，从上铺下来。

小美有时候会住在江铃家，江铃买了一张上下床，全全睡下铺，小美睡上铺。

江铃把全全的衣服找出来，让他穿上，一回头，看到小美穿着保暖内衣站在床边，“哎哟，小祖宗，你赶紧穿衣服，这么冷，今天零下一度，你们两个都不许冻感冒了。”

小美不觉得多冷，听到零下一度，还是搓了搓手臂，问：“今天妹妹也去吗？”

“肯定的啊，那是乐乐的爷爷奶奶家，舅舅、舅妈都会去。”小美在这边住的次数多了，江铃把全全的衣柜收拾出一半，放小美的衣服。

小美高声说：“我要穿那件红色的羽绒服。”

那件羽绒服是方晴前天拿来的，给小妹的过年衣服。江铃家里很多小美的衣服都是方晴送来的。

给两个孩子穿好衣服，江铃轰他们去洗脸刷牙，两个孩子嘻嘻哈哈地抢洗刷台。江铃叮嘱他们不要水弄到衣服上，不然，她要发脾气的。

全全和小美洗漱完，看到餐桌上的小笼包，都哇了一声。他们都知道那是舅妈做的小笼包，他们都喜欢吃。

一早上兵荒马乱，总算赶在十点前出门，江铃算算时间，从棉纺厂宿舍小区到宁都花园，坐公交半个小时来得及。

2000年，丽荣服装厂遭受灭顶之灾，在吴志得携款潜逃之后，大老板又把沈立飞请回来主持大局，但是丽荣厂已经回天乏术。

江铃拿了遣散费，休息了半个月，又去了另一家服装厂。01年上半年服装行业动荡，江铃辗转了两三家大厂，心生疲倦了，她想儿子，想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于是，她和熊军回到了三江。

这些年在广州省吃俭用，为的就是有一个家。他们买下了这套棉纺厂宿舍小区的二手房，略微打整，一家三口搬了进去。在外面漂了这么多年，江铃总算有了自己的家。

熊军有修车的手艺，江铮介绍他去三江一家不错的修理厂上班。江铃在工厂待够了，不想再进工厂了。方晴看她做衣服的手艺纯熟，建议她开一家裁缝店。三江有不少50岁出头的女人在商场买不到适合她们年龄的衣服，就喜欢找裁缝定做。

江铃考察了一段时间，这生意能做，就是前期投入大。他们买了房子，手里没有多少钱了，江铮主动要借钱给她，江铃不同意。江铮和方晴的生意做得红火，钱挣了不少，但是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江铃找来找去，最后在三江大学里的教师宿舍租了一间小阳台，是房东自家隔出来的。她在那里开了一间小缝补店。三江大学两万多学生和老师，客流量有保障，江铃的小店生意还不错。

江铃带着两个孩子和方晴一家一前一后出电梯。

“乐乐妹妹！”

“小美姐姐！”

两家人见面，最激动是乐乐和小美这两个孩子，像是几十年没见，立马抱在一起。小美给乐乐带了个礼物，是江铃过年前给她买的哆啦A梦玩偶，小美没舍得打开包装。乐乐有一堆玩具，这个哆啦A梦要是平时，乐乐不见得多看一眼，但这是小美姐姐送给她的，她抱着就不撒手。

魏三妹要帮她拿着，乐乐都不给。

魏三妹跟江铃和江铮姐弟俩的关系始终不冷不热的，他们之间的隔阂似乎这辈子都解不开，双方也不打算解开了。也许是隔辈亲，魏三妹却很喜欢乐乐，没少给她买玩具买衣服，一度买来的新玩具多到方晴要想办法藏起来，一点点给乐乐，怕乐乐养成喜新厌旧的习惯。

魏三妹很反对江铃熊军两口子资助小美，两口子都没挣几个钱，还乱发善心，把全全养好就不错了。

江铃把小美也带来吃饭，魏三妹是不高兴的，但是看着乐乐跟小美玩得开心，也勉强接受了。

江铃坐了一会儿，喝了点水，去厨房准备午饭。方晴和江铮也跟着过去。江铮让赵言帮忙看着三个孩子。

去年陈姐就没做了，魏三妹没有再请保姆。菜和肉都是魏三妹一早和赵言去菜市场买的。

江铃看了看分量，心头估算：“妈，菜是不是买少了，我再出去买点。”

魏三妹：“这些菜还少？就我们自己家里人，八个大人，三个小孩儿，这么些菜还不够吃？”

“那是够了。大姑他们？”

魏三妹脸上有些不自然：“你们大姑一家去新加坡旅游了。初一哪儿有亲戚上门拜年的，你们懂不懂规矩啊，初一都是自己家人聚一聚的。”

方晴和江铮默默地择菜，不说话。

2000年10月，赵德伟卸任了粮油厂书记一职，取代他的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副手。长年打鹰，最后被雁啄了眼。赵德伟受了刺激，病了一两个月。他是个闲不住的，病刚好，就忙着要东山再起。他跟朋友投资了一片山，养黑山羊，还开办了一个休闲山庄。

黑山羊先是喂养不当，死了一批，剩下的好不容易长成了，却找不到销路。那段时间，魏三妹天天给江铮打电话，要他帮忙联系牵线中间商。江铮每次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要他四处求人帮忙，帮赵德伟，他做不到。

黑山羊和山庄撑了一年，还是垮了。赵德伟投出去的老本儿完全打水漂。魏三妹只能庆幸没有欠债。但是赵德伟心里仍然不服气，听说以前罐头厂的副厂长投资了果园，卖红橘，生意不错，他跃跃欲试，想投资脐橙。

魏三妹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再投资，剩下的钱是他们的棺材本儿。赵德伟没能办成果园，就买了台电脑，天天在家炒股。

自从赵德伟的黑山羊养殖亏了很多钱，每个月都要办一次的大聚会也悄无声息地取消了。上门来玩的亲戚朋友越来越少。

不管怎么样，过年还是过年，还是要准备一桌菜。

方晴尝了一下鸡汤：“可以了，很香。”

把砂锅挪到一边，放上蒸锅，开始蒸粉蒸肉。

三个孩子嘻嘻哈哈地跑进厨房，乐乐跟江铮撒娇：“爸爸抱。”

江铮正在切香肠，两手不空。

“爸爸在切肉肉，乐乐跟哥哥姐姐去玩。”方晴给三个孩子一人一片甜香肠。

“慢点吃，就这一片。”

赵丽脸没洗，头发没梳，打着哈欠，走进厨房，全身没长骨头似的往门上一靠：“姐，哥，有什么吃的吗？”

江铃看看她，笑道：“大小姐起床啦。我们都在厨房忙半天了。”

赵丽扣扣眼屎：“昨天上三点过才睡，能在中午之前醒过来，很不错了。”

江铮：“那你还不快去洗脸，收拾好过来帮忙。别想吃现成的。”

赵丽冲江铮做个鬼脸，然后又笑了：“大爷发话了，小的只能照办。”

这一顿是方晴跟江铮结婚五年以来，在婆家吃过的最清净的一顿饭。倒也不是没人说话，赵丽会讲旅行社的一些事活跃气氛，赵言讲考古的事，忙了一上午赶在开饭前来的熊军跟江铮聊车，方晴和江铃一起看着三个孩子吃饭，不许他们喝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