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酒酒是半夜被叫醒的。

房间里的床已经烂得只剩半块床板，躺在上面虽然比坐着好，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并没有睡得很沉。

一睁眼，就看到陆栖羽伸手比了比，让她不要出声。

司酒酒意识还有些混沌，却很听话，没有吭声，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陆栖羽唇上弯起一个的极小的弧度，指了指房间的窗。

司酒酒看到他的表情才反应过来，猛地把手放下，往他指的方向看去。

窗倒还是好的，为了安全，进别墅时就被关上了。

司酒酒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陆栖羽无声地说：“找药草，从这边出去，不要惊动他们。”

司酒酒明白了，本就定好晚上去找药草，陆栖羽显然不想让“云崖”的人跟去。

但白天晶兽的袭击还让她有些心有余悸，两个人在这独自行动并不是明智之选。司酒酒蹙眉，同样无声地比划了一下。

陆栖羽：“我知道一个地方，不太远。”

司酒酒双眼微睁。

陆栖羽借着房间的遮挡，看了一眼门外客厅的情况，便走到窗边，拉开了不会被门外看到的一边，看向司酒酒。

司酒酒只好过去，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口，这个角度无法看到在客厅里休息守夜的人，外面的人也看不清他们的情况。

“走。”陆栖羽轻声催促。

司酒酒没再犹豫，从窗口爬了出去。

·

两人很快就从后墙翻了出去。

走在度假村的小石子路上，司酒酒问：“你说你知道一个地方，是什么意思？”

陆栖羽走在前面带路：“不确定。但那里也许会有你想找的药草。”

司酒酒有些疑惑，回头看了看刚出来的院子：“真的不把他们叫上？”

“不是很远，先去看看。”

听他这么说，司酒酒也没再纠结，跟上一步，却很快就发现，陆栖羽对这里似乎很熟悉。

“你来过这里？”

“来过。”

听到相似的话，司酒酒恍惚想起，白天时陆栖羽确实也跟云渊说过，他曾经来过南五区。

却没想到，来的居然就是这个度假村。

深夜的度假村显得格外幽静，一点都不像是被晶兽占据的地方，只是这里属于人类的气息同样已被繁盛的植物抹去，更像一个无人的隐秘国度。

司酒酒的目光下意识地滑过两旁的别墅小院，突然发现，每个小院门前都挂有名牌。

听雨院、秋闲居、孤山阁……看起来跟落霞园倒是有点异曲同工。

司酒酒怀疑，这次的签到点，也许就在别墅区的某一角。只是别墅区并不小，放眼往去就是成片荒芜的小院，纵横交错的小道贯穿其间，顿时让她感受到了迅速膨胀的压力。

还有两天的时间。她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

两人一直沿着别墅区外圈的小道往山林方向走，小道在半途就逐渐往上，一路上果然没有找到“落霞园”的牌子。

一段上坡路后，路边的别墅院子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绿化林木，水声也渐有些震耳。

陆栖羽说的地方到了。

是度假村的其中一个温泉区。

小型瀑布自前方山上落下，并不因为度假村的荒废而停歇，两人穿过温泉区的大门，司酒酒便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都升高了些，空气中弥漫着水汽。

确实是很适合子夜菊生长的地方。

陆栖羽却没有停下来。

司酒酒跟在他身后，顺着温泉池间蜿蜒的水道往前，石子地面很快就被草丛取代，温泉池也没有了，除了依旧涓涓流动的水道，周围只剩下一片繁茂的野地。

黑夜里，要很认真，才能从齐膝高的草丛里找到最初人工堆砌的花圃，却已经无法在丛生的杂草中找出当初特意栽种的植物。

陆栖羽又往前走了一段，脚步渐慢，最后终于停下。

司酒酒小心地在草丛中走过去，停在他身边。

陆栖羽回头，垂眸：“我好像搞错了。”

司酒酒的目光却还在四周转悠：“搞错什么？”

“我见过一次，本以为会在这里……”

子夜菊夜半盛放，花如皎月，蕊如含血，是在黑夜里能一眼就认出来的植物。而这里只有层层叠叠形态各异的绿。

司酒酒却又往前几步，跑到了一个花圃前蹲了下去，看起来有些兴奋。

“不，找到了。”她没想过会这么顺利，而且，这么多。

这花圃将近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一眼望去，都是子夜菊的齿状叶片，数都数不过来。

陆栖羽愣了愣，跟上去，看着她手中捏着的叶片。“这是？”

“这就是子夜菊。”司酒酒抬头看他，笑道，“只是我们没有赶上花期。总不能一年四季，每天都开花吧。”

说着，她又往前走去，很快就有了新收获。

司酒酒扭头喊陆栖羽：“你看，这里！”

陆栖羽很快就走了过去，果然看到她手里捏着个花苞，因为花萼包裹，在大片的绿色中并不显眼，但苞尖上已经能看到微微鼓起的白色花瓣了。

“这个能用？”

司酒酒：“大概明天晚上再来，就行。”

陆栖羽点头，弯腰辨认了一下子夜菊植株的模样：“我再找找。”

“嗯！”

司酒酒也找了起来。

这时细看，她才发现这一块地里并不全是一样的植物。反而更像是在原有的花圃里，又散乱地种上了撒下子夜菊的种子，于是两种植物连同丛生的杂草拥挤地生长在一起，热闹得不得了。

她往花圃的另一边挪去，很快又找到了一个花苞，比之前还要更大些，估摸着下半夜就能全开，做了标记，又继续往前。

这时节大概确实是还没到子夜菊的花期，花苞并不多，盛开的就更少了，快要走到花圃的另一边，司酒酒才找到了两朵开得并不太好的花。

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采摘了下来，收进储物空间。

“剩下的，大概只能明天晚上再来了。叫上云老大他们，顺便挖点回去种上。”司酒酒将最后找到的花苞标记好，直起身子，回头想要看陆栖羽的情况，却又被花圃边上的大树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棵很粗壮的树，却并不算高，遮天蔽日的树冠从花圃外往里探，粗细不一的气生根如一道帘幕倒挂而下，很是壮观。

但吸引住她目光的，是夹杂在那些气生根里的一抹红。

看着像是一个绳结。

就系在靠近树干的一条气生根上，几乎已经被周围的气生根彻底遮盖，却因为暗红色与左右格格不入，才被司酒酒注意到。

她忍不住走近，伸手够了够。

系得不高，正好能够着。司酒酒把其他气生根拨开，就看到系在那儿的果然是个绳结。

不太大，编得很精致，却是个让司酒酒有些意外的样式。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踮了踮脚，发现确实是她印象里的样式。

司酒酒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偶尔会被丢到邻居奶奶家里，总会看到老奶奶在编这样的绳结，编完一个又一个，好像永远忙不完。

后来她想要帮忙，缠着让老奶奶教，老奶奶就告诉她，这是安魂结，只要编织的人虔诚，就能让逝者释怀，来生顺遂。

可这明明是个度假村。

即使已经确认，司酒酒还是忍不住捏住了那个绳结。风吹雨打，岁月冲刷，绳结其实已经有些褪色了，可每一个结都依旧结实，昭示着编织者的真心。

半晌，她收了手，有些茫然地回头，发现陆栖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就停在几步之外，也在看那绳上，平静的目光中似有一丝怀念。

心中微动，司酒酒脱口而出：“这是那个村子？”

陆栖羽视线自然地转向她，没有任何被揭穿的窘迫，只微微垂眼：“是。”

本只是冲动之下问出口的话，司酒酒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猜中了。

那天夜里她满心焦虑，问陆栖羽，有没有很努力但做不到的事。

陆栖羽说，有。

这度假村，就是陆栖羽曾经努力，却终究没能救下的地方。

陆栖羽靠近一步，声音平静而低沉：“当时度假村里大部分客人其实已经离开了。但还有这里的员工，和因为信任我们继续度假的客人……将近三百人，都没能活下来。”

司酒酒的心也不禁跟着沉了下去。

她忍不住伸手抓了抓陆栖羽的衣角。明明没有用，她却依旧觉得，这样就能给予对方支撑的力量。

陆栖羽低头看着她的手，半晌无声一笑，轻轻把衣角抽回。

“当时袭击的晶兽，我们后来也都清理掉了。但这附近被检测出地下有零星的晶石矿，无法形成规模，却会不断地吸引晶兽。”

所以这里只能被列为警戒区域，成为一个遗址。

“这是你们系上去的绳结？”

“对。说是……安魂结。”陆栖羽缓慢地点点头，“一个朋友系上去的。”

这就说得通了。

司酒酒再次看向那绳结。这么长时间，绳结似乎已经彻底绑死在了那气生根上，与大树融为了一体，祭祀着逝去的人。

陆栖羽却没有让她继续看下去：“都找过了，回去吧。”

司酒酒点点头，跟了上去。

快要走出花圃时，她又忍不住回头。

离这么远了，好像还能看到绳结上的纹路。

交错的红绳灌注了这世上某些人的缅怀和追思，也带着她已经回不去的过去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白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回来修来修去不满意还推翻重写了一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