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复出到现在的每一次试镜都很顺利,可沈默心底却一直都埋着一根深刺——
他们看中的,到底是自己的什么?
自己不是科班出身,也并没有出演过多少的戏……什么叫做实力?
沈默的顾虑被埋藏得很深,不会轻易展现出来,但却一直隐在那出,时不时会冒出头来,刺他一下。
就像方才一样。
什么“带资进组”的,看起来似乎仅仅是玩笑话,但却是沈默先起的头。
是他先把话题引到这上面。
只因他打心底里的不自信。
他总觉得自己的这一切,背后都蕴含裴铭未曾言说的推波助澜。
不是沈默不愿意接受爱人的好意。
只是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好意那么简单了。
直白一些表达,就是他不想凭爱人,他想凭自己。
曾经还在做练习生的时候,沈默就是这样的心态。
那时的裴铭对他而言是一个难以超越的存在,如今的裴铭也一样。
沈默总是下意识地将他当做自己的那个靶心,过去是,现在也是。他执拗地跟在他的身后,走过他曾走过的每一步。
直到可以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的舞台上。
直到可以和他侧首对望。
这并非角逐。
这是沈默固执的配平。
然而他看似隐秘的敏感、自我怀疑,一切都一切,都已被裴铭尽收眼底。
这也正是裴铭此刻重回这个话题的原因。
“你的实力?”他重复着沈默的问题,轻轻摇头:“意识不到自己有实力这一点,首先就能算是一种实力。”
“你知道吗?当初《槐树下》选角,王颂歌并非没有其他人选。”
他缓缓说:“是我向他推荐了你没错,但最终敲定你,是他的决定。”
“……为什么?”沈默问。
他问得有些恳切。
王颂歌导演对沈默来说,如师如友。
比起《红舞鞋》,比起程恩尚,甚至比起裴铭,他确实一直更想知道自己在王颂歌眼中究竟优于他人在何处。
他曾经觉得王颂歌选自己,是因为外形条件。可是后来却发现,卫白这个角色根本不需要这样的条件。
所以,自己究竟是哪点压过了其他试戏的演员?
“因为你的台词。”裴铭出乎意料地回答。
沈默闻言一怔:“……我的台词?”
裴铭点头:“你确实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上过正经的台词课,但是你的咬字,很清楚,并且……很有一种带着天赋的感情。”他忽然笑了:“这一点,我最初是做不到的。”
“当时王颂歌初定下的第二顺位,是个表演生,刚大二,灵气尚有,很可塑,但是吧……”裴铭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应该怎么描述。
沈默很想听下去:“但是……?”
“但是他说话,啧,就跟带着附点似的。”裴铭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比喻:“九曲十八弯。”
这个乐理性的比喻有些抽象,但沈默能一下明白到。
“所以,我是台词赢过了他?”他总结道。
裴铭轻轻嗯了一声。
“这是你的实力之一。”他说:“但,你最有优势的并非这点。”
沈默完全地侧过身子,向着裴铭,抛来一个“请继续”的眼神。
他黑白分明的杏眼这时显得更亮亮的,就像个等着求夸奖的小狗崽。
裴铭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颊,光滑清爽的肌肤柔软如棉,诱人摩挲不忍离去。
“你知道的,”他说,“你的外形条件独一无二。”
流畅的脸型极适合上镜,精致却又并不过分强势的五官,可以容纳各种情绪表达而不会崩坏——
这是所有演员都想获得的条件。
沈默眼中的光芒却在听到裴铭话语的那刻,黯淡了些。
“这并不能算是什么实力。”
他有些恹恹地:“只看脸的话,那我就……”
那我就是花瓶了。
没有用处,没有存在感,仅供人欣赏。
还易碎。
他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但裴铭却懂得他的意思。
“这是你与生俱来的条件,小默。”裴铭的声音很沉静,他一出声,沈默的心就不自觉安下来:“你要利用,而不是排斥。”
“并且,你真的很美。”他顿了一下,浅笑道:“美有什么不好?”
沈默抬起眸看他。
许多人都曾说过他美,也许是因为那五官毫无锐利的攻击性,是一种柔和的,如同春日之花的美。
有生命力,也有着治愈力。
可是沈默曾经在心底固执地觉得,美这个字眼,是用来形容女性的。
他是一个男人,男人怎么能说是美呢?
直到后来进入启明,他第一次看见裴铭,这样的念头才彻底消失。
他头一回,用美来形容男人。
那时的裴铭年龄尚且不大,也不过十七八岁,面颊上还有着少年独属的那种青春气息,个子却很高,宽肩窄腰,一眼望去倒有些像个已经出道的模特。
不过模特少有他那样卓绝的五官。
当时启明的练习室有着大大的落地窗,只要是白天,便会有阳光会从外洒入。
灿灿的,金黄色的,镀在裴铭的身上。
顷刻间,沈默觉得那日光就犹如天神为裴铭特意调置的一盏聚光灯。
他就是那种,被神眷顾的容貌。
现在的裴铭,脸颊上多余的胶原蛋白已随着岁月流逝,褪出成熟的五官线条,第一眼望去,和年少的他相比又是另一种冲击。
沈默仍旧觉得美。
“美没什么不好。”
他回答着裴铭的话语,眸光一刻也未从裴铭身上转移:“裴哥,你也很美……你天生就适合镜头。”
裴铭没想到话题会移到自己身上来。
“我还真……没怎么听人这么说过。”他笑了,摇头:“不一样,我不是很讨人喜。”
“怎么会?”
沈默的唇瓣因震惊微微张开,就好似刚开了个小口的蚌:“你只是不自知……你看,刚才你宣布息影的热搜里,好多人都说你是他们心中的意难平。”
他打开屏幕调出热搜实时,证明似的忙递给裴铭。
裴铭接下了,却没有看。
他只独独望着沈默:“也是你的吗?”
沈默没有任何迟疑地:“当然是。”
裴铭闻言,浅浅笑了两声。
“既然这样,”他忽然说,“那刚才在宴会上……为什么不让我和你说话?”
沈默闻言愣了一下。
裴铭却继续道:“我不是你的意难平吗?”他朝沈默靠近了些:“嗯?”
沉沉的尾音有几分上挑,分明是带着些质问的话,却被他说得暧昧。
沈默罕见地没有向后退。
他的唇微微张开,又轻闭上,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纠结不语。
裴铭没着急,也没退回座椅上。就那样用极致欣赏的眸光描摹着眼前之人的脸孔,静静地等着他的答复。
片刻后,沈默终于说话了。
“因为,周围的人都在看你。”
他抬起头,以一种极轻极轻的口吻说:“我们的关系……他们会多想的。”
裴铭的眸在闻言的瞬间微微凝滞。
“多想?”
他默了两秒,沉声问:“我们之间,还有能容下他们多想的空间吗?”
语气依旧是柔软的,却没有再带着笑。
因为他听见沈默的这句话后,是真的有些笑不出来。
其实在宴会之上看到沈默朝轻轻自己摇头的那一瞬起,裴铭就已经不太能维持着得体的状态了。
他并不惧怕旁人投诸自己身上的目光,如果沈默愿意,他甚至可以就在今夜牵上他的手,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也期待着有一天能够这样做,就像一只等待着眷侣归巢的、翘首的鸟。
但当裴铭朝沈默走去时,当他目光触及到爱人平静如渊眼眸之下的否决时,他才恍然意识到——
自己愿意,并不代表着沈默也同样愿意。
虽然裴铭后来甚至直到此刻都并未表现出来他心底的那份失落,但若说不在意,那都是假的。
他在意极了。
可他仿佛天生就将不触碰爱人的想法这一点奉为圭臬一般,即便再在意,最终也会竭力克制。
毕竟眷鸟是否归巢,取决权不在于等待的他。
沈默不愿意,那就不要做。
他这样告诉自己。
但克制到此时此刻,裴铭却再也无法抑制下去。
现时沈默就在眼前,他仅需一抬眼便能看见,一伸手便能拥入怀中。
他是这样近在咫尺,近到仿佛即刻便能与自己相融,近到仿佛他全然是自己的了——
爱天生就带有占有的欲望。
此刻他的这份欲望达到阈值。
“小默。”
裴铭的声音出口,忽然就有些低哑。他的目光里带着确认,竟然有几分小心翼翼地闪烁着,像错觉一般:
“你是,不想我们的关系被公开吗?”
裴铭想,他如果回答不想,那自己绝对不会再纠缠这点了,真的。
然而沈默的瞳孔却骤然一动,迫切地:“不——”
他迎上裴铭的眼,眼中竟也是确认的眸色。
“我是……怕你不喜欢 ”
他来回梭巡良久,仿佛终于从裴铭的眼中找到了某种神色,这才缓缓开口:“前几天的热搜,越哥说……你的意思是否认。”
在沈默的想法中,否认,就代表着不愿公开。
至少近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愿。
但他并没有因裴铭的这份态度感到愠恼抑或什么,只是微微失落了一下,就接受了。
裴铭不愿公开,这很正常。毕竟他们确认关系的时间还不长,一切都未有定数,更何况,他们并非寻常情侣……
沈默下意识在心中为裴铭的决定寻了很多种理由,多到不像是在解释,更像是在说服。
说服自己要接受,不要不开心。
可他原本都已经成功地接受了,此刻的裴铭却又朝自己问——“你不想被公开吗?”
心口的那道闸门顿然就敞然泄开。
他想,当然想,想极了。
但即便再想,他仍旧是试探着说的:
“……你的意思是否认。”
——他的话是这样说,但其实其下的含义是:
公开,我想,可你不想。
因为你不想,所以我也不会再想了。
至少表面上不会。
裴铭全然懂得他的意思。
“我让否认,并不是不想公开。”
裴铭解释着,忽然有些匆忙的笨拙,笨拙到不像他:“我只是……”
急切的目光这时忽地触及到沈默,猛然顿了一下,哽住不再说话。
就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样。
半晌,他叹了声气,转回身。
“今晚去趟我家。”
裴铭启动车辆,最终说:“有些事,我有必要付出行动来向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