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进门前那本《西西弗神话》做铺垫，沈默一开始是真没想到姜德林的话居然能有如此之多，话匣子一开，简直就如涛涛江水般把沈默从头到脚冲了个透。

他本还用心听着，可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美的人光站在摄像机前就够了。”

“外貌是一种大多数人求之不得的演技。”

“我其实不是很喜欢黎昌，他不是特别帅。但是《槐树下》那主角，唉，本身也就该长那样。”

……

“小默，感谢你演卫白，你是最适合的。”末了，他以一句夸赞结尾。

沈默：……

不是，怎么这些话越听越不对味呢？特别是有关黎昌那句。沈默算是看出来了，姜德林这活脱脱就是外貌主义者啊。

“别逗他了。”裴铭显然是了解老朋友做派的，打断道，“讲点真东西。”

姜德林撇了下嘴，从沙发上起身，走到角落里翻了好一会儿，翻出来了本塑封的自印剧本，递给沈默。

沈默接过剧本，看到封面上明晃晃的《槐树下》三个大字。

他诧然地抬头看向姜德林。

这是《槐树下》的剧本，可是，怎么会比自己的那本厚那么多，足足是那本厚度的两倍。

“有人物小传。”姜德林勾了抹微笑道，“一般人我不随便给，连王颂歌都没有。”

沈默闻言，心中微微吃了一惊，转头看了眼裴铭，见他朝自己点了头后，才真正拿稳了这个剧本。虽说他自己也有为卫白撰写小传，但编剧的人物小传肯定比自己的更为契合，有价值得多。

他将剧本拿在手里，却没有当即翻开，而是先道谢：“谢谢您。”

姜德林什么都不爱，就爱美人，给沈默一本剧本又算得了什么？他摆摆手：“小问题。期待你的卫白。”

他朝裴铭看了眼，忽道：“对了小默，你可以去书房那里读会儿，安静。书桌上应该还有写这本时的笔记，你也可以看看。”

沈默闻言，说是喜出望外都不为过，他当即便顺着姜德林的指引去到书房里，只想细细读着剧本。

裴铭见状，朝姜德林剑眉微挑，但却没阻止他们的动作。

姜德林关好书房门后，返回到客厅。

“这就是那谁？”他朝书房努了努嘴。

裴铭道：“什么谁？”

姜德林翻了个白眼：“嘿，你那日思夜想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啊！”

裴铭：……

片刻后，他嗯了声，声音轻轻的，但足以让姜德林听真切了。

姜德林八卦之心瞬起：“不是说闹得僵得很吗？不是说再也不可能了吗？咋回事？”

裴铭向来不喜欢谈沈默的事，姜德林知道这些，纯属是因为两人过去当过好一段时间的酒搭子，再沉稳的人一喝醉，嘴上总是把不住门的。

裴铭本不想回他，但想到沈默，唇角就是一勾，眼眸低垂着不知落在了何处，但却满溢爱意：“他好像，不恨我……是我想多了。”

“我就说，那哪能那么轻易就恨上了。”姜德林啧啧道。

其实裴铭是个酒量很好的人，姜德林记得他好像小时候是在欧洲那边长大的，那块的人喝酒都喝得早，头两回，差点把姜德林给喝趴下。

姜德林一喝酒就爱吐槽，吐槽自己爸吐槽自己妈，吐槽全家，吐槽世界。裴铭一开始只坐在旁边静静听着，后几次逐渐也搭两句腔，再后面，说不上是真醉了还是怎么的，他也会开口讲些自己的事情。

姜德林记得，裴铭当时说自己有个很好很好的朋友，但是却很恨很恨他。

他一听搞不懂了，好朋友还恨呢？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裴铭却说：“以前是朋友，后来变成了好朋友，再后来他恨我，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他分明喝醉了酒，说起话来却思路清晰得像清醒着一般：“两个月，我也不知道两个月会发生那么多事，我以为所有的，所有痛苦的事情，都会在那两个月里结束。”

姜德林不清楚什么两个月什么痛苦的，他就听裴铭说着。

“你和你爸多久没见面了？”裴铭突然转头问了句。

姜德林和家里的矛盾一直很深厚，那段时间更是被激化达到了顶峰：“半年吧。”他也没细算过，估摸了一下。

裴铭闻言，嗤了声：“我和他两年没见了。”

姜德林见状，不知怎的感觉自己被比下去一样，不甘道：“你那能一样？我这是和我爸！我亲爸！你那人算得上谁？啥也不是！”

一通吼完，平静下来，才发现裴铭竟然只是看着自己，面上没什么情绪。

约摸半分钟后，只听他淡淡道：“哦。”接着扭回了头，那双眸失焦般地盯着眼前空空的酒瓶，“对，什么也不算。我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姜德林现在回想起当时裴铭那模样，都觉得瘆得慌，那是受了多大情商啊整成那副状态？

直觉告诉他，裴铭口中的那朋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后面他每次都刻意留心裴铭提到那人时的神情，梳理他的话语，果然，某天他大腿一拍，发现了不对劲。

“你这是喜欢他吧？”姜德林问。

裴铭没说话，只转过头，一双细长的眼跟看傻啵似的眼神看着他。

满眼的“你才看出来？”

姜德林无语了，那这都喜欢了，还能叫朋友啊？

“我喜欢他，但他不喜欢我。”裴铭说。

姜德林嘿哟一声：“你咋知道他不喜欢你了？他是叫你滚了还是骂你恶心了？你告诉过他吗你？”

裴铭闻言，握着杯子的手一滞，摇头道：“我就是知道。”

沈默有让自己滚过吗？

没有。

又骂自己恶心过吗？

也没有。

其实正如姜德林所猜测的，裴铭甚至都没跟沈默说过自己喜欢他。

过去没勇气，有贼心没贼胆，生怕自己一个激进就惊到胆怯的小鹿。后来终于有了决心要说出口的时候，一切却都变了。

裴铭从法国回来只见过一次沈默，就是World解散的散伙饭那次，自己请客的那次。

那次里，裴铭只在沈默入雅间时和他对上过一次目光，除此以外再无交流。

两个月没见，裴铭的思念已经到了顶峰。视线相接，沈默的眼睛依旧圆圆的，亮莹莹，像杏仁又像小鹿，但与过往的炽热和清透不同，裴铭的目光只能触碰到一澜冰凉。

第二天不知由何，聚餐竟被拍下了照片，放了消息。

裴铭看着那篇报道的配文，久久没动。

“World成员疑似不和，聚餐对视竟硝烟纷飞，队友情最终是否由爱生恨？解散传闻看来成真……”

由爱生恨。

裴铭的视线落在那张自己和沈默的对视图上，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那双眼里，爱不爱他不知道，至少恨是一定的。

沈默恨自己。

-

姜德林虽然看见裴铭的脸在一秒一秒地黑下去了，心里也猜得到他又想起以前那些事儿，但还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你讲讲呗，咋确定他不恨你的，我好回去看看我爸恨我不。”

裴铭瞥了他一眼：“长眼睛就行。”

要说现在的沈默还恨不恨自己，裴铭一开始是真不知道。

毕竟这么多年了人都不愿意和自己同一下框，这能说不恨了吗？

因此他一开始得知沈默可能要上《选我》的时候，并没有马上找李恒说自己同意做助力嘉宾。

沈默都多久没出来活动过了，自己要是贸然一去，把人吓跑了又怎么办？

可而后得知这件事情多半已成定局，又得知沈默是因缺钱才复出后，他半秒也没等的就找了李恒。

上！必须上！

裴铭本以为自己会在节目上以嘉宾和导师的身份与沈默再会，却没想到，竟然在启明大楼里毫无征兆地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故人。

电梯门打开，熟悉的身影站在熟悉的练习室门前，闯入裴铭的视线。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熟悉的身影回过头的一瞬间，裴铭竟在心底萌生出穿越的错觉。

若不是穿越，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在过去无数次与沈默共同挥洒汗水的308号练习室前见到他。

身旁的小练习生激动地叫着沈默，裴铭却一点也不知该如何动作。

看到那双眼，那双小鹿般的眼，那双时常入梦的眼，他的脑袋仿若宕机一般，思考不了任何。

忽地，小鹿眼神一闪，似乎是将要离开。

裴铭心中复杂的情绪被他激起，他想沈默，却又不敢见沈默，见到沈默，却又不想沈默躲着自己。

自己难道是洪水猛兽么，为什么要躲？

冷脸的面具戴久了，竟成了伪装的最好途径，裴铭心里有不甘，有疑问，也有珍惜，有想念，混杂在一起，最终面皮上却还是冷冷的。

冒了几句自己都没想到的冰冷话语后，沈默竟然没走，真的和自己一前一后走进了308。

沈默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裴铭都不用多想，肯定是来找刘勉云的。

这些年他和刘勉云交流甚少，但倒也没断联系，目的单纯，就是为了看他朋友圈里偶尔会出现的一些沈默的痕迹。

沈默的侧脸，沈默的手臂，沈默的手指乃至手机，裴铭一一能够辨认。

朋友圈看得越多，对沈默的思念就越浓，而对刘勉云也就越嫉妒。

凭什么，裴铭在公司里撞见一次刘勉云就想问一次。

凭什么你能和沈默大大方方地相聚，大大方方地吃饭。

凭什么自己连沈默的面都见不到。

但其实裴铭知道，就算是沈默那时不再刻意避让，主动找上门来，主动约他出去吃饭，他也不敢赴约。

毕竟大大方方的是友情，而真正的爱，从来都是心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