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的视线从照片上移开，猝不及防对上唐巧月的眼：“……您说什么？”

她定定地盯着沈默，唇边的微笑始终保持着。

“我说，你不觉得她很眼熟吗？有没有……像你熟悉的某个人？”

沈默默了两秒，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唐巧月依旧直直看着沈默：“不……你明白的。”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

一面将桌上摆放的相片一一装回木盒中，一面缓缓道：“父母去世那年，我的妹妹们一个十岁一个五岁……真不知道那时候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尤其是我的三妹，她叫唐巧盼”她说，“我看着她长大，几乎代替了母亲的角色。她的成绩一直很优异，直到成年后，我送她去法国读书。”

沈默越听，心中就越有一个念头止不住地漫起。

唐巧月转过头，视线再次与沈默相撞。

这一刻，沈默猛然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丝想法好像被她轻而易举看破。

“看，你确实明白的，不是吗？”她莞尔，“巧盼在法国时生了一个孩子，直到多年后，她才告诉我这个消息。

“这个孩子，你也认识。他五岁前在法国生活，五岁后就被接回了国内。

“我得知这件事后，找了许久，却只能得到一个信息——孩子的父亲姓裴。

“小默，你认识的人中，有姓裴的么？”

她以问句结尾，落在沈默耳中却变成陈述句。

温室中迎来一阵长久的沉默。

沈默突然道：“您要我帮的，究竟是什么忙？”

唐巧月本在扣锁，动作一滞。

她兀自将重新锁好的木盒放置在一旁，接着缓缓转过身来：“我要你帮的，就是把这个盒子交给裴铭。”

虽说早已猜到，但在听到熟悉名字的那一瞬沈默的瞳孔还是几乎下意识一缩。

但却没有立即作出回答。

裴铭曾经去法国的那两个月，不就是为了寻他的母亲么？

……倘若唐巧月与裴铭真的如她所说是这样的关系，怎么会还需要自己这个外人来转交？

“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唐巧月仍旧保持着那微笑，沉定得竟令人觉得有几分可怖，“其实我在找到裴铭的下落后，就已经联系过他，但是……”

她的笑忽地变得有几分无奈：“可能是太晚了，他似乎并不想再见我们。”

沈默闻言，眼中盛起怀疑：“据我所知，他是很想要和母亲见面的。”

怎么会不愿再见他们。

唐巧月一愣：“……是么？”几秒后，她轻轻摇头：“可惜，巧盼早已不在人世。”

沈默霎时浑身像触电一样。

说出的话都顿然有些磕磕巴巴：“您说什么？她，她已经……”

唐巧月颔首：“十五年前去世的。”

“……那裴铭，他知道吗？”沈默问。

唐巧月微怔：“他不知道吗？”

沈默心中憧憧的：“我不清楚……”

如若裴铭不知道，那怎么会拒绝唐巧月的联系，分明这看起来是一个和母亲见面的机会。

但，倘若裴铭是知道的，那不见唐巧月……必然就有着他自己的原因了。

沈默突然抬首，想起什么似的：“刚才，送我进来的那个孩子，他是？”

唐巧月的神色微不可察变了一下：“是我二妹的孩子。”

沈默捕捉到了她的变化，心中所想确定了。

他摇头道：“不，他是裴铭的弟弟吧。”

沈默声音不轻不重，但一字一句的，说出的话带着毋庸置疑：“他最多也就十岁，您却说他的母亲十五年前就去世了。”

看着唐巧月的目光从沉定逐渐变得开始躲闪，沈默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他明白了裴铭为什么不回应唐巧月的消息。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说出与事实不相符合的话……不管怎么说，我没法再相信您的话了。”

唐巧月可以骗自己，但绝不可能骗过裴铭。

或许，当年裴铭消失去法国的那两个月，他的母亲还未离开人世……

或许，他看见了什么。

沈默语气平静道：“这个忙，我没法帮。”

唐巧月的唇角僵在面上：“只是转交给裴铭一个盒子。”

“如果他愿意收，我相信您的盒子一定可以交到他手上。”沈默说。

他望了眼温室外，礼貌道：“快要天黑了，您不介意的话，我就先离开了。”

语罢，便要起身。

“等等。”唐巧月叫住他，“……我清楚你和裴铭的关系，盒子你拿过去，他一定接。”

她的语气中竟覆上几分祈求：“你只需要把盒子送到他手上，亚洲区的代言……不，全球的代言头衔，就是你的。”

沈默看着眼前的女人，没有说话。

半晌后，他轻叹一声。

“抱歉。”

起身离去。

身后唐巧月骤然失力，就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走出房间。

-

“哥，J那边也不用联系了。”沈默放下手中的剧本，对陈越说。

陈越不解：“啊？为什么？”

“我和唐女士，今天挺不愉快的。她或许……”沈默说了一半，没再继续。

陈越一听吓一跳：“这么严重？”

沈默平常挺有分寸一人啊，怎么今天和唐巧月女士会到这种地步。

真不知道是什么理念不和……不会俩人聊到什么跟国家有关的原则性问题上去了吧？

说起来唐女士在这方面似乎确实存在点争议……

“诶。”陈越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意料之外的消息，“J的品牌方主动发邮件来了。”

沈默闻言迟疑道：“什么时候发的？”

陈越：“十分钟前。也许……是唐女士并没有把你们今天不愉快的谈话放在心上？”

沈默轻轻摇了摇头，不知在想什么：“或许吧。”

忽地，桌上手机传来震动。

沈默拿起一看，竟然正是J打来的电话。

他接起，只听J的声音十分有活力：

“嘿，沈！让你的经纪人尽快和我们的人交接吧。”

沈默的大脑飞速转动了一下：“你是知道了我和TANG没有合作吗？”

“当然。”

“……怎么知道的？”

“TANG的负责人是我的大学同学，下午她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嗯……让我不要考虑和你合作。”

沈默并不意外。

他默了一下，问：“那你还愿意和我合作？”

“Who cares？她是TANG的负责人，又不是我们的负责人。”J的语气无所谓极了，沈默隔着电话线都能想象到他此刻耸肩摊手的模样，“我考虑的是你的时尚价值，不是你的人脉，ok？”

沈默笑了：“那好，首席先生，我的经纪人会按程序和你们对接的。”

J满意地嗯哼一声，却没有立即挂电话。

“沈，我不知道你和TANG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你不需要在意他们，好吗？”他换了个语气，相较之前的轻柔许多，“应该让他们知道，她的老方法，在这里不再适用了。”

沈默没料到J会说这种话。

记得自己还没去拜访唐巧月时，J可还发讯息让自己代为问好的啊。

“她是一位很有成就的女性，从个人上我敬佩她。”J向沈默解释，“但这并不影响我厌恶她在工作上的手段……她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以J的汉语能力，只能解释到这份上了。

沈默虽然没听出个什么所以然，但是大体也知道自己确实没有看错唐巧月。

看来，她一直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总之，作为竞争对手，我是不需要惧怕他们的。沈，你也不要想那么多。”J最后匆匆忙忙地说，“对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沈默回道：“谢谢，新年快乐。”

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沈默握着嘟嘟忙音的手机，无奈地笑了。

新年快乐……

他想起了自己那很早就打在输入框里的祝福。

看一眼左上角的时间，竟然已经到了十一点四十。

还有二十分钟。

虽然这三天沈默都刻意地没有发消息给裴铭，但……发条新年快乐，应该没什么的吧？

朋友之间也会有新年祝福啊。

就像刚才的J和自己一样。

……等等。

沈默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J是在米兰，所以他给自己说新年祝福很正常。

但裴铭在国内啊！

这，中间隔着六个时区，八个小时时差……国内的新年早就到了啊！

沈默顿时整个人石化在沙发上了。

他默默换算了一下时间，现在的首都应该马上要到早上八点。

发微信的话，在裴铭那边显示国内时间后看起来肯定会特别滑稽。

那就只能打电话……

不是，哪有人愿意一大早还没睡醒就被一通电话稀里糊涂给祝了新年快乐的！

反正换成自个儿肯定不会乐意。

那咋办。

难道真的就，不祝福了吗？

沈默的心底突然好不甘。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不过短短三天时间，就多了好多话想要亲口和裴铭说。

他想要告诉裴铭，自己今天和唐巧月见面了。不是要问些什么，就是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仅此而已。

他还想要告诉裴铭，自己马上就要和J的品牌合作了。

还有，自己已经拿下《宽巷》的角色，一个月后就能进组了。

对了，《槐树下》那边的老师也发消息来说，剧组马上杀青了，进程正在加速，很快就能看到成片。

总之，他就是想让裴铭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在向好。

也许过程中有插曲，但整体稳步向前。稳步向前，慢慢进步，直到能够和他并肩，然后，走到他身前。

但他此刻最想的，还是能够和他说一句“新年快乐”。

“小默。”陈越的声音从玄关传来。

沈默从思绪中抬头。

陈越唤道：“你来把这个合约签了。”

“好。”

沈默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五十。

他的目光重回聊天框，在裴铭二字上扫了一瞬，又辗转到输入框，四个方块字依旧矗在横线之上。

算了，先签字去。

沈默行至玄关，从陈越手中接过笔。

是《宽巷》的剧约。

他大致浏览了一下，便动笔签上。

最后一划时，熟悉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笔锋霎时不住一抖。

心中浮起一种预感。

沈默放下笔，快步朝回走去。

心脏比步子快一个拍。

总算到沙发旁。

拿起手机，屏幕上果然闪烁着那个期盼的名字——

裴铭。

作者有话要说：又到周五，预祝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