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灵还没有回来吗?”陆雪知出现在重山身后问道。
重山摇头,“她发来了信息,说她会晚点回来。”
“她还能去哪?”陆雪知问。
重山笑她过于忧心,“总该让她有自己的生活。”
他说完,抬眼望了一眼楼上苏雅房间的方向。
“我解了她的噩梦,她今日应该能有好眠。”陆雪知说。
重山说:“獏妖已经消失许多年了。”
“獏妖没有心智,一定有人在背后利用操控。”
陆雪知又说:“你有没有感觉到最近的一切都不对劲。”
“妖魔频繁现世,自荒厉被囚于归墟海后是第一次。”
“那只蜥蜴妖呢?”陆雪知问。
重山说:“苏雅住在我们这里后,他就消失了踪迹,但是我觉得今天跳楼死亡的女人与他有关。”
“直觉?”
“嗯。”重山点头,“而且如果真的与他有关,也说明他的法力提升了许多。”
竟然能躲得悄无声息,还在他的眼皮底下杀人。
“杀人提升修为,倒是妖魔的捷径。”陆雪知声音淡然。
停顿一瞬后,陆雪知又说:“苏雅前世是从城墙上跃下后身亡的。”
重山愣了愣,没有说话,他心里莫名愧疚,想起那个无论何时都坚韧求生的魏殊。
“她的噩梦里,也是破城后的遍地浮尸。”陆雪知说,“我想她前世应当亲历过战争。”
魏殊终究没能在乱世中得以善终。
“江离认得苏雅?”重山问。
陆雪知点头,“苏雅曾做过鬼差。”
“那蜥蜴妖与魏殊的关系也匪浅。”
陆雪知不置可否,“我想我可能知道他是谁。”
她又说:“我以为我杀了他,没想到,荒厉一开始就算计了我们所有人。”
陆雪知堕魔那日,李勖应当是死在她刀下的第一个亡灵,应当不再存于世间,结果今日她才知道,当年的仇怨,竟也并未了结。
“他为何对魏殊,也就是苏雅,如此有执念?”
“我想当年魏殊可能亲历过比我们想象的,更残忍的事。”陆雪知声音微颤,“而李勖,不打算让她忘却一切重新开始。”
“我想荒厉真的要回来了。”重山说,“他为造魔,不择手段。而有人在帮他继续重现魔界的兴盛。”
“偏偏是这个时候。”陆雪知说道。
重山看向她,她面色冷淡,眼眸中却微光闪烁,今日早上,当他看见李时行与她一起走进听雪阁时,她浅笑望向李时行的面容,恍然让他觉得,好似她也不过人界凡人,有生的期待和对情爱的企盼。
*
“我说,你毕竟也是个妖魔,就不会什么瞬移,飞天之类的吗?”沈白榆无奈地问道。
他与安灵两人徒步走在郊外荒凉的马路上,周边树丛密布,昏黄不明的路灯也只将就照亮眼前几米的路。
安灵白他一眼,“你以为法力不需要恢复啊。”
“要不是你这么废,我怎么会消耗那么多法力对付她。”
沈白榆顿了顿,“我虽在玄清观清修,但我可不是真的除妖师。”
“那你上回是如何伤的我?”
沈白榆斜看她一眼,笑着说:“天机不可泄露。”
他又说:“但当日与我本人没有关系,我是真的毫无法力。”
“你师父竟然真的什么都没教你?”安灵说,“比如画符、除妖的法器或者什么咒语,一个都没有?”
“我师父八岁就还俗了,恐怕什么都教不了我。”
安灵愣了愣,“他八岁还俗,那时你多大?”
沈白榆尴尬地咳嗽一声,“我与他同岁。”
“你居然认个同岁的孩童为师父?”安灵大笑起来。
“师公说,师父与我的师徒缘仅到我八岁为止。”沈白榆无奈道,“可能我与玄清门也没什么缘分。”
“缘分?”安灵顿了顿,“你们人都信这个,我们妖魔却只信自己。”
“你可知道,神界也好,人界也好,鬼界也好,都没有我们的姓名,一旦堕魔,我们就好像不再于世间有意义,死也好,生也好,全凭自己。
命运不能左右我们,我们也没有命运。”
沈白榆沉默片刻后开口说:“只要活着,怎么会没有意义。就像今日,你救了我,对我的命运来说,你就有意义。”
安灵看向沈白榆,对着他看向她一脸认真的表情怔了怔。
沈白榆转过头去,“话说,你甚至没有同族或者同类吗?就不能来解救一下我们。”
安灵想了想陆雪知生气时的寒意,和重山表情严肃时的令人惧怕,便摇了摇头,“算了,我怕他们若是知道你曾经两次差点伤我...”
她顿了一下,故意用恐吓的语气说:“会先杀了你。”
沈白榆不信,“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虚张声势。”
安灵不屑地说:“别跟我说,玄清派会不知道鹭女雪客是何人?”
“白鹭女妖?”沈白榆问。
他当然知道,千年前,魔界复兴时,杀人如麻,残忍屠城的鹭女,传说她妖冶貌美,但心狠毒辣,一身素衣,杀人从不见血,所过之处冰冻三尺,雪落不尽,凛冬不绝。
*
安灵一直看着陆雪知,回想沈白榆说的玄清派所记载的白鹭女妖。
冷冰冰的文字里的陆雪知仿佛一个杀人狂魔,好像她活在世上只是为了杀戮,没有缘由的杀戮。
但魔的七情六欲超越凡人,所以哪怕丝毫的仇恨,也会缠绵不绝,怨入骨髓,所以妖魔才会有极端的杀意。
或者说,正是因有比其他生灵更强烈的爱欲,才会有更强烈的仇怨。
“你盯着我看许久了。”陆雪知没有抬眼地说道。
安灵回过神来,“我只是愣神而已。”
陆雪知直言:“你是今日瞒了我太多事,心虚吧。”
安灵的表情滞了滞,“我今日来不就是为了跟你和重山说清楚吗。”
“那你说,我们洗耳恭听。”重山从里屋走出,坐在陆雪知的旁边,一起正对着安灵。
安灵看了一眼在听雪阁楼下忙碌的李时行,对着陆雪知说:“不怕被他听到?”
“你放心,他听不见。”陆雪知说。
安灵犹豫了片刻后,才开口:“其实我昨日遇见了同我一样的蝴蝶妖。”
“蝴蝶蛊妖?”陆雪知惊讶道。
重山顿了顿后说:“你为何没叫我们?”
“事态紧急,况且我也没有受伤。”安灵说。
“但是,那蝴蝶妖跟我也不一样,她周身都是黑色浓雾,召唤的蝶群也是如此。”安灵说,“想来修为不高,否则也不会被我们轻易击退。”
陆雪知捕捉到她话里的漏洞,“我们?”
安灵怔愣住,心知自己若现在改口,陆雪知一定不买账。
“同我一起被蝴蝶妖带走的还有个凡人。”
陆雪知和重山对视一眼,“这凡人知道你的身份?”
安灵谎言道:“应当不知,当时他晕过去了。”
重山和陆雪知没有信,但不想现在追究。
重山又问:“先说这个蝴蝶妖还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不寻常处是,等我击退她时,才发现她根本没有神志,而是一具死亡已久的腐尸,而且当我发现她的真身的时候,那些蝴蝶妖的法力也突然尽数散去,只留下尸身。”
“黑色雾气和腐尸...”陆雪知喃喃道。
“你想起什么?”重山问。
陆雪知点头,“我知道七毒物中,曾有传闻,有蛊妖能使死人复活,为己所用。只是七毒物的传闻多有夸张,也不详尽,不知道是不是与这个蝴蝶妖有关。”
她又说:“但是,至少我在夜荒城时,从未见过这类蛊妖的存在。”
“荒厉要回来了,对吗?”安灵突然问。
重山顿了顿,“目前无法确定。”
安灵的声音冷淡下来,“你们期盼了这一天这么久,我该说是好消息不是吗?”
“我想我来的正是时候。”江流的声音突然传来。
陆雪知已有数年未曾见过他,只见他一改当年一副中年的装扮,而是一身与他本身外貌年龄相符的装束,江流堕魔时也只是刚过弱冠之年,那老成的装扮本就不适合他。
重山往窗外看他刚刚熄火停在路边的跑车,“你其实可以低调一点,完全不用这么浮夸。”
安灵有些敌意,“又不是月圆之日,倒罕见哪来的狼兽在这里吠叫。”
“安灵,许久未见,你还是如此讨厌。”江流随意地落坐在陆雪知旁,笑着说道。
江流是狼妖,狼妖擅火,曾经用蝴蝶妖最怕的火戏弄过安灵,两人在夜荒城时就不对付,后来安灵跟陆雪知离开,江流则在荒厉被囚后隐匿人界。
“你的主子要回来了,你这只忠犬来找我们干嘛。”安灵讥诮道。
江流并不理会她,只是对重山说:“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否则你设立的结界,我根本进不来。”
重山拿出手机上的一则新闻,“苍胜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意外身亡,年仅35岁。”
江流恍然笑起来,“再装下去,就要露馅了。”
江流又故意对着安灵说,“这一次,我也想试试去学校做个学生是什么感觉。”
安灵冷哼一声,“你对我们倒是了解得清楚。”
“你回来繁岛这样高调,是以什么身份?”陆雪知问。
“刚刚归国的江家独孙,江流。”江离说,又笑着调侃:“并且跟他祖父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江流看向不远处正朝他们走来的李时行,然后转头对陆雪知说,“有的人,真是长情。”
他眼里的情绪似笑非笑,好像认真地不满,又好像只是玩笑的调侃。
陆雪知转头看他,“你小心你的言辞,他什么都不知道。”
江流笑了笑,“所以,为什么你偏偏要选一个千年才能见一次,对你还一无所知的异类。”
李时行已经走近,正要给江流倒茶,就听见眼前的江流说:“不如这一回选我试试呢?”
陆雪知眼锋扫过去,看向江流,“怎么?上次见你你不都结婚了?”
李时行愣了愣,因他们的对话而感到讶异。
重山笑起来,对李时行说:“他们在说玩笑话。”
江流则转向李时行,笑着伸出手,“你好,我叫江流,是陆雪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朋友。”
陆雪知懒得理他,对李时行说:“不用管他,可能下次也见不到了,不用认识。”
李时行顿了顿,笑着对江流说:“你好,我叫李时行。”
“嗯——”江流夸张地反应着,“好名字。”
李时行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难以捉摸,他举止玩世不恭,像是随心所欲的纨绔子弟,但言辞中又有不符年纪的老成圆滑,每一句话里都总有三分的虚实不分,而对着自己的满面笑意里,又有着锋锐分明的敌意。
但李时行好像更在意的,是这个人看向陆雪知的眼神里,竟有几分显得违和的认真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