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理咨询室。

刚才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浮现，简纯也惊讶于自己竟然真的走过去阻止了两人。

仅仅只是因为阿婆们说了一句“怎么看起来小少爷要被欺负了”的话，她就冲出去了。

完全忘记了阿婆们曾经的叮嘱：

——江易白把父母气进过医院。

——随时会动手的急性子。

——是个小恶霸。

……

最意外的是，江易白竟然真的跟着她走了。

只留下那个寸头男生在马路边大声吼道：“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

在简纯的耳朵里，这句话像是威胁。跟她曾经偶然撞见过的混混勒索好学生零花钱时的情形，差不了多少。

咨询室里空无一人，柳依蓉的桌上也收拾得整整齐齐，并没有来过的痕迹。

撒的谎猝不及防被拆穿，简纯生出心虚来。

但江易白什么也没问，进来便坐在了沙发上，衣服摩擦声过后，彻底静下来。

简纯刚松一口气，把单肩包放下。

“有消炎药吗？”

江易白清冷的嗓音响起，与此同时，白色的窗帘被热浪掀开，外面的绿突兀出现。

简纯扭头，江易白正看着她。

脸上的伤毫无掩盖地展露，皮肤太白，显得伤处格外可怖。

简纯没料到他会主动开口，脑袋略显迟钝地想了想，“有。”

柳依蓉的办公室里基础药非常齐全，但怕楼下的老太太们不懂误食，只有身为助手的简纯才知道她放在哪里。

她把药箱提到桌上，准确地找出消炎药、棉签、纱布和创口贴，一一摆在桌上。

简纯站在那儿，没了下一步动作，脸上是肉眼可见地犹豫。

“你害怕我？”

简纯飞快地看一眼沙发上的人，下意识地回答，“没有。”

江易白轻嗤，嘲弄道：“在巷子口面色发白的是谁？”

“……”

“别人的事少掺和。”

江易白扭开碘伏瓶盖，用棉签蘸取出深棕色的药水，随意地在伤口处滚了两圈，用劲不小，但依旧面不改色，“逞强没好处，我也不会谢谢你。”

话毕，他将棉签投进垃圾桶，将碘伏合上起身。

没得到回应，江易白又道：“好学生，听到了就点头。”

简纯抿着唇，脑中被他刚才疏狂的语气砸得空白。

双眸如小鹿般跟随着江易白的动作移动，竟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江易白其实比她想象中的更高些，简纯只到他心脏的高度。

天生的骨架让他看起来瘦而不柴，颚线英朗而清晰，是大街上从身边经过也会觉得惊艳而回头看的类型。

但他神色寡淡，好似被某种郁气围绕着。

大多数人认为青春少年少女该是阳光爽朗的，是朝气与上进的代名词。

可简纯认为，所有人都只是自己。

即使不一样又有什么关系。

千篇一律才吸引不到别人的目光。

恰好柳依蓉在这时候进来，还打着电话。

“江同学你怎么……”柳依蓉在看到江易白时惊讶不已，“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柳依蓉想把人留下，迟了一步，江易白走得利落。挂断电话，她问简纯，“话话，你们聊过了吗？他今天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简纯不知道该不该将今天的情形讲出来，只是摇头，“我不知道。”

“我真是有点担心江同学，他的情况很特殊，让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简纯没见过柳阿姨因为哪位来访者露出这样温柔又无奈的模样，张了张唇想问“为什么”，欲言又止间柳依蓉在沙发上发现了一件灰色的连帽外套，“这好像是江同学的外套，怎么给忘了。”

“江同学家里人这两天应该要离开临江了，他大概率也不会在来我这里。”

“话话，马上开学了，你们一个学校，到时候你帮我还给他，好吗？”

-

临近开学，班级群里也日渐活跃，大多是互通作业答案的。

简纯大多时候在群里当小透明，习惯性地把群消息设为“接收但不提醒”，只是偶尔会点进去看一下。

下午在咨询室有些无聊，柳依蓉有事出门，只留简纯一个人，看书复习。

确实如柳依蓉所说，江易白没有再来咨询室，那件外套也始终被简纯放在一个纸质手提袋里。

这下只能在学校里还给他了。

一想到江易白说的那些话，简纯就有些后悔答应这件事，同时又拒绝不了柳阿姨的请求。

唉。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就这一次，反正以后也不会跟他有过度的接触。

靠在桌上把手机解锁，往下滑，有的只有灰色标的99+群消息。

手机很旧，好在连上WiFi能上网，简纯就已经很满足，本来就是好友偷偷拿给她的。

点进群消息。

里面没有老师在，大家聊天都大胆不少。

网有点卡，刷新很慢。

简纯仅能看见最新的聊天界面，没有开头。

——怎么是男的啊。。。我想要美女同学（哭哭）

——林正志你哭得好恶心啊

——帅吗帅吗帅吗

——我朋友之前跟江易白一个学校，校草级别，有钱有颜，不过听说转学是因为惹事被原学校劝退

——已经脑补出了一个叛逆帅气少爷的形象了，想看帅哥照片（星星眼）

——有脾气的帅哥，不敢惹不敢惹

——有什么不敢惹的，管他江易白还是江易黑，我林正志身为班长，一身腱子肉可不是白练的！[肱二头肌图片]

群里突然沉默。

——午饭吐出来了

——眼睛要瞎

——林正志你爸妈是不是因为你又没考过简纯所以整个暑假没给你饭吃？

林正志在群里回复了一段省略号，跟他们互怼起来。

简纯已经无心去看下面的新回复，定定地看着“江易白”三个字。

一下坐直身体，往上滑动看着过往未读消息，不知为何，心跳快了一拍。

小道消息确认，三天后开学，他们班确实会迎来一位转学生，名字确实叫江易白。

突如其来的被巧合砸中，简纯说不清是意外还是惊喜。

这时，超大声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边摸出声音来源——小灵通，边把能上网的触屏手机收进书包的隐蔽夹层里。

来电人是好友程梦之。

接通后，程梦之压着嗓音问，“纯纯，你在家吗？”

程梦之非常怕简纯的母亲，被她管教孩子的方式给吓到，每次找简纯玩儿都是偷偷摸摸的，会先确认简纯有没有和她家里人在一起。

简纯：“没有，我在社区做兼职。”

“呼，”程梦之回归正常嗓音，道：“下午要不要去甜品屋坐坐呀？听说他们家上了新品，可火了。”

“需要带作业去吗？”

程梦之嘿嘿笑道：“当然啦！还是我家小纯纯最了解我，英语和数学试卷我还剩一大半呢呜呜，到时候我请你吃小蛋糕，你给我抄抄作业吧。”

简纯也跟着笑，“那我要吃贵的。”

“好嘞我的大恩人，老地方见！”

-

简纯看着时间，收拾东西准备回一趟家拿作业，再把还未归还给主人的外套放回去。

门一开，简纯注意到柜子边的成人拖鞋不见了。

她心下一紧，探头往里屋看去，正好谢春华边穿外套走出来。

“妈。”

简纯下意识把手边的纸袋往身后藏了藏。

谢春华瞥她一眼，从桌上拿起手机，先回复了一条语音才问。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简纯早已想好措辞，“有人把外套落在柳阿姨那儿，我怕丢，就带回来了。”

“又去柳医生那儿了？”

谢春华皱了皱眉，说话间，又分心去看手机里的新讯息，“听楼下说最近经常有个小伙子去找柳医生，每次都带着伤，肯定是个爱打架的混混。你马上就高三，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柳阿姨毕竟是个心理医生，接待的病人你也清楚是什么类型，你别跟他们有接触，知不知道？”

简纯乖巧应道：“嗯，我知道了。”

“不过你开学也没时间去那里了。”

谢春华说着，收拾起自己的挎包，看起来是又要出门。

谢春华离婚后，除了对简纯看管得更加严格外，其实生活自由随性了许多。

她谈了新男友，下班后外出的时候也逐渐变多，时常连晚饭也不在家吃，会给简纯多的零花，让她自己解决。

“行了，我出去办点事，你在家好好学习，别乱跑。”

“好。”

谢春华很喜欢自己的新男友，每次出门都会精心打扮。

她抹着口红，看了好几眼手机消息界面，着急出门，见简纯如此听话连唠叨都会少些。

简纯轻呼出一口气，从窗口往楼下看，确定谢春华坐上一辆灰色奥迪，很快消失在转角。

简纯把手机拿出来充上电，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不再需要藏掖。

每当这种时候，简纯才觉得在家里有属于自己的空间。

母亲有了新男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白日梦】甜品屋。

简纯掐着时间点，和程梦之汇合。

她几乎每年放寒暑假都会来这里一次，全都是陪着程梦之补作业。

轻车熟路和店员打过招呼，上到二楼。

指尖还在回复程梦之询问到哪儿的消息，正要转过弯的瞬间，简纯微微抬眼就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

正倚在窗边打电话。

他小幅度地侧身，可能是嫌窗外的阳光刺眼，他垂着眼睫，照出细小的绒毛，是金色的。

“他是你亲生的。”清爽的嗓音压着，低低地笑了一声，有些哑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忍不住，“那我是孤儿呗。”

不知对方又说了什么，他更加散漫道：

“你别吼，高血压犯了我不担这责。”

简纯没想过会在这儿遇到他，在这条上楼必经的楼梯口。

恰好他还在打电话。

这……不怪她吧。

趁他还没发现，简纯打算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加快脚步从这里经过。

左脚还没来得及抬，江易白的眼尾扫向她，微不可查地怔了一下。

简纯下意识地勾起唇角，露出不太自然的浅笑。

江易白眉尾稍抬，眼皮微微耷拉，一副在质问她“还不走在看什么呢”的表情。

简纯本想解释的欲望在他的眼神中消失，正巧程梦之疑惑五分钟前就说已经到了的人，却迟迟没有进去，探出头来，“纯，你站那儿干啥呢？”

“没。”

简纯转身加快脚步，进了包厢，门关上前，情不自禁朝走廊方向多瞧了一眼。

包间里不止程梦之，还有一个叫郝原的男生，从小学到高中，和程梦之都是同班同学，关系很好。

一有外出活动，以程梦之的话来说，总要有个力气大干活，常常会带上郝原。

所以简纯对郝原的存在毫不意外。

看着程梦之摊在作业上的手机页面，就知道在简纯来之前，她一字未动。

“纯，我这儿有个大消息，你想不想听？”

程梦之的表情看起来她下一秒就要憋不住这个消息了，简纯大概能猜到她要说什么，以同样的语气道:“我也有个大消息。”

程梦之眼睛一下放光，八卦道：“什么大消息，快说快说！”

郝原也有点好奇地看她。

简纯从包里摸出补课老师布置的试卷，不慌不忙展开，一手轻拍程梦之的暑假作业，“你猜猜我做完语文作业用了多久？”

“多久？”

“大半个月。”

“……”程梦之的笑容消失大半。

“而且还是每天都在写哦。”

简纯毫不留情地补刀，在程梦之一副天塌了的颓样中，又适时安慰，拍上她的肩膀，“加油吧梦梦，一笔一人三天，你可以创造奇迹。”

郝原噗嗤一声笑出声，“程梦之，你完了。”

程梦之拿起笔朝他扔过去，“你笑屁啊，你的作业本不也新得跟才买的一样！”

郝原无所谓，拇指往门口指了指，挑衅道:“我有帮手，你有吗？”

“说得谁没有似的！”程梦之一把搂住简纯的手臂，把头靠上去，“你的帮手不是之前学校的吊车尾吗，论效率，我们纯纯赢了。”

郝原看着程梦之，不屑嗤声，清了清嗓道:“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你知不知道，我发小他——”

话还没说完，包间的门突然从外被人打开。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过去，走廊的灯光昏暗，只映出对方的身形。

可能是错觉，简纯的鼻尖侵来一股清爽的味道。

与香水味不同，像是在夏日经过晾晒衣服的阳台，淡淡的薰衣草裹着阳光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随后就好像适应般，闻不见了。

简纯看着来人，呆了两秒，下意识地嘟囔出声，“你怎么……”

下一秒，她从和江易白对视的眼神中意识到不对劲，又突然止住，抿起唇。

郝原来回看两人，“你们……之前见过？”

“怎么会。”

江易白连余光也没向简纯这边扫过一瞬，否认的低音徐徐，漠然又决然。

不想和不相关的人产生任何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