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高三的教学楼呈一个四面围起来的矩形，从楼上往下看，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个班级里的情况。

在这栋楼里，没有完全密闭的消息。

哪个班太闹腾被严格的主任曾包骂了，谁因为自习课讲小话被老师叫到走廊听课，又或是谁的校服外套丢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即使简纯已经做好二班被人关注的心理准备，但在看到走廊上围观的黑漆漆的脑袋还是感到吃惊。

其中的吵闹也不仅仅是因为课间休息，更多的是对唯一一位转学生的议论。

“你看到正脸没，他真的好帅啊。”

“说实话，我只在偶像剧里看过这种相貌，而且高三才转学的一般不简单，更别说还是转到文二班。”

“可是实中不是更牛嘛，他为啥要转学？”

“谁知道？不过我听说是惹事了。”

“包哥居然肯让这种人转学？我们平常上课睡个觉都要被骂得狗血淋头，别提打架这种，会直接让我们退学吧？”

“惹事归惹事，这都开学一周了人才来学校，可见家里关系不一般啊。再加上钱到位，包哥也拒绝不了啊。”

“少爷就是了不起，下辈子我也要投个好胎。”

“……”

议论声中男女声混杂着，女生探讨相貌和成绩，而在大多数的男生眼里，更关心对方的负面。

在十几岁的年纪，那些相貌耀眼并且广受女生欢迎，并且成为话题中心的人，总会被猜忌讥评。

男生对男生的恶意来得是如此轻易。

听到那些话，简纯下意识皱起眉心。

从这个视角，刚好能够看到对面的办公室。

江易白立在办公室门口，身形挺直，为了将就蒋问薇的身高，他脖颈微低，眼睫半垂，时不时动唇回答说些什么。

即使是一个站姿，也能透出人的教养。

与那些吊儿郎当的只会讥嘲的人不一样。

“他们说得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嫉妒心都快写脸上了。”程梦之翻了个白眼，“长得帅就该被造谣？”

“不想努力的人只会抱怨别人太优秀。”

简纯说得面不改色，细听又带着替人打抱不平的辩驳。

好一会儿，身边人没有声音，她才反应过来什么，扭头对上程梦之略有些讶异的视线。

“啊我不是说……”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样的话呢，你平时明明是温柔又好说话的。”程梦之像是看到心爱的花突然开窍，眼睛里满是惊喜，“跟我玩儿久了，也会跟我一起吐槽了，有种女儿终于开窍了的即视感。”

程梦之的视角还是这么另简纯感到意外。还好，她没有多想。

简纯轻打了下程梦之，然后转身回到教室，“乱说什么呀，借我作业的时候怎么不说‘女儿’了？”

“那种时候，你就是我的恩人，我的救世主，小的哪敢乱叫。”

简纯被她的话逗笑，已经全然忘了刚才因为别人的话而短暂的不开心。

-

“你爸爸说他会经常出差，家里也没人，你有没有想过住校？”

蒋问薇站在走廊边，手肘下压着的是本班的成绩单，在第二十名的地方用红笔划了一条分界线。

上学期期末全市用的是同一套试卷，红线的位置便是江易白的成绩排名。

不高也不低。

满分相同的科目分数相差不会超过十分，没有偏科的现象。

这是非常难得的。

但蒋问薇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像是在刻意维持一个既不会被任何一科老师约谈，被父母操心成绩，也不会在学生中太引人注目的分数。

“没有。”

江易白注意力被蒋问薇时不时在成绩单上点两下的动作吸引片刻，收回余光时，又补充道：“我认床，床太硬影响睡眠。”

要是关乎室友不熟什么的还好，宿舍环境也不是蒋问薇说了算，这个理由直接断了她想要给转学生分析利弊的话。

这学生，接触了不到半小时，有礼貌，成绩也中上，句句有回应，给人足够的理由，找不出什么瑕疵。

正是因为这样，蒋问薇才觉得比那些惹事的学生头疼。

“这个没办法，公立学校，环境确实比不上实中。”

“嗯。”江易白道。

“行了，没什么事了，别忘了把身高体重报给后勤处负责校服的老师就行。”

“好。”

蒋问薇收起成绩单，往楼上看了一眼，突然想到什么，道：“每个学校的规矩应该差不多，但临江中学对早恋现象会从严处理，再受欢迎也要再忍一年哈。”

“我会的。”

江易白对那些探究的目光熟视无睹，确定蒋问薇没有话要说后，提步往教室的方向走。

恰时，上课铃响。

走廊上的视线散开，吵嚷的环境逐渐平息，所有人都各自回到自己的班级，等待上课的老师。

江易白踩在铃声停息的那一秒踏进教室，也许是他最后一个进教室，又或许是他与众不同的衣服和气质，惹得同学们频繁扭头，直至人回到座位，也依旧目无表情地行使着注目礼。

与此同时，数学老师陈敬跨上讲台，手里随意攥着试卷，整个人放松地撑着讲台，“看看你们，一个新同学就把魂都给勾走了。特别是林正志，你一大男生脖子扭来扭去像什么话？”

林正志被点名，猛地坐直身体，委屈地撇着嘴巴，“这么多人都在扭，怎么就只说我？你看程梦之，自己看就算了，还怂恿简纯一起看。”

简纯：“……”

程梦之翻了个白眼，对着林正志恨恨道：“你没事儿吧？”

陈敬摆摆手，“行吧满足你们的愿望，帅哥来，自我介绍一下。”

江易白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老师点名，脚步微顿，半垂地眼皮向上抬了抬，轻扫一圈教室里的同学，都在安静地等待他开口。

因为林正志，简纯就算只与江易白隔了三排座位，不远，都能清晰地看到他在进教室后轻抿薄唇的小动作，此刻也尴尬得不敢再转头。

她一遍一遍地用指腹铺平卷起的笔记本边缘，目光没有聚焦，留下耳朵在意着教室后面的动静。

在没有视力分散注意力时，听力往往是敏锐的。

下一秒，江易白的嗓音震动着她的鼓膜——

“你们好，我叫江易白，容易的易，白色的白。”

清冽，带着冷意。

如同山间隐蔽的瀑流，从山沿边落下溪池里，溅起玉色的透明水花，渐步叠开，始终在回响着。

简纯不是第一次听他说话。

那时他少些礼貌，多了打趣和戏谑口吻，像是他的另一面。

在众目睽睽下没有耐心展现出来的另一面。

“这样就结束了？”陈敬对这两秒都不到的自我介绍感到些许意外，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其他人略显可惜地道：“看吧，新同学对你们多好，不占用我讲课的时间。”

同学们的好奇心被陈敬的话拉回来，集中在了讲台上。

“坐下吧，这节课讲暑假作业，你没有的话就跟旁边的人一起看。万一有跟不上的，随时欢迎你来我办公室喝茶。”

之后再无插曲，高三来的转学生就算稀奇，但对文二班的大多数人来说，也不过是日复一日学习生活里突如其来的一点与自己不太沾边的小改变，远不如笔下的某一道高考真题具有吸引力。

在别班眼中，只是从文二班经过，都能嗅到比赛的气息。

压抑又让人望而却步。

是的，在高一二时期，四个飞行班还履行着淘汰制，只留下全年级前125，若是掉下名次，则由其他班且在名次内的人补上。

分科后，文二班在文科班级中始终处于遥遥领先的状态。

因为内卷。

所有人都在拼了命的背书刷题，他们的目标早已不是临江中学17级的年级前30，在年级主任一次次的宣言中变为能够从临江这个小县城里冲向全国重本。

简纯的目标也如此，她自认没有学习的天赋，但至少只需要花时间的勤奋能做到的事，她便可以不遗余力。

但有些事情，也并不是她努力就能够考高分的。

她成为首位在高三开学后第一位被请进老师办公室喝茶的学生。

毫不意外的，摆在她面前的是她高中两年来的数学成绩单。

在试卷难度中规中矩时，她的成绩很稳定的维持在班级平均分以上的固定区域，但当试卷难度提升，分数便会下降，单科排名甚至会后退好几名。

总体看下来，简纯的数学成绩算不上稳定。

“猜到我找你干什么吗？”陈敬往杯子里添水，问得随意。

简纯听着杯子里由空到满的声音，“知道的。”

“我看过你其他科的成绩，这两年进步都比较明显，只有数学起伏比较大。”

陈敬看起来凶，平时爱开玩笑，大家也渐渐和她相处得很好，但不知为何，简纯在她面前总是没办法放轻松。

“嗯。”她乖巧点头，“我之后会多多练题的陈老师。”

“怎么你们都觉得多练题就一定能把成绩提上去？”陈敬笑了笑，从教十几年，对学生的心理几乎能很快琢磨透，“额外练题是好事，但题有很多种类型，人不可能把所有类型都做一遍，更不可能猜到出题老师下一次会用什么弯弯绕绕来为难你们。”

“方法，我说过很多次了，做题都是有方法技巧的，数学光靠死做题考不了高分。”

“如果想上好大学，就得换个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还有一年的时间，很充足。”

简纯心下一动，在老师的眼里，作为学生，全都被看得清清楚楚。在她思索的时候，陈敬拉开抽屉，从最上面摸出一张纸。

“悄悄给你看一眼，”陈敬解释道：“这是江易白高三之前的成绩单，在期间有一整学期没有去学校上课的情况下，返校后他的数学仍旧位居年级第一。我对学生要求比较高，但不可置疑的是，他确实属于用方法学习数学。”

“如果你想提高成绩，不妨向他讨教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