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凛月坐在各家名门闺秀中央，轻巧罗扇掩着唇，听着诸位小姐的阿谀奉承，微微弯了弯眉眼。

现下天子任命了陆晃为开封府府尹，这可是从一品的重臣，非皇帝亲信不能担任。世家被冷落了这么久，尤其是陆家，作为世家之手，在这偏安一隅。江南再好，又怎么比得上京城的富丽堂皇呢？这一场宴席，就是为了庆贺陆公子的升迁之喜。

陆凛月客气的回应着，她素有美名，人长的清新窈窕，性子也温柔和平，是豪门大家都称赞的名门淑女。

她就算是个庶女又如何呢，依旧是江南最不愁嫁的女儿，各家主母恨不得撸起袖子抢人。

说曹操曹操到，嫡姐陆知曛也款款来了。她穿一身张扬的正红色，玉佩步摇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说实话这一身艳丽的装扮实在是很衬她，但与现在的审美不符。

现在文人骚客，都欣赏陆凛月这样出淤泥不染莲花一样的美人，陆知曛这样的，美则美矣，但不够端庄，更比不上陆凛月琴棋书画世纪花城的样样精通。时人爱美更尚才，是以陆知曛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女，但依旧被陆凛月抢尽了风头。

看到嫡姐到来，她敛了笑意，起身低声道：“长姐。”风过菡萏，清丽不过如此。

陆知曛只冷冷看了她一眼，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旁边的小姑娘还都是豆蔻之年的婷婷少女，少年热心，看到了陆知曛的态度都为陆凛月不忿起来，“窈窈，你这嫡姐也太目中无人了些。”

窈窈是陆凛月的小字。

陆凛月敛去眸中嘲弄的笑意，又恢复了那种楚楚风姿，正好处于卖弄和端庄之间，袅袅婷婷又不过分妖冶。她握住好友的手摇了摇头：“嫡姐身份高贵，一些小事罢了。”

为她打抱不平的少女名叫韶晓灵，平日里仗义执言，为人爽快，她是家中的独女，深受宠爱却无刁蛮之气，最看不惯陆知曛仗着嫡长身份欺负陆凛月。

她此时被陆凛月好言劝慰着，这是在陆家，她也不好十分发作，气鼓鼓的模样倒是真让路凛月露出来了笑容。

傅晴雪看着这一场没吵起来的闹剧笑了笑，不动声色的转移起话题，“晓灵妹妹最近相看的那位许公子如何？我可听说你们两家都很合意，有好消息可要做东请我们姐妹们呀。”

韶晓灵又羞又恼：“傅姐姐你又是从哪儿听到的消息，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儿，怎么就胡乱编排起我来，你这做姐姐的羞也不羞？”

傅晴雪笑道：“今日就我们几个在，也不怕污了你的清名，反正都是自家姐妹，闺房谈笑罢了，有什么好羞臊的。姑娘大了，脸皮也薄起来了。”她一向端庄稳重，是几位中的

韶晓灵叹了一口气，正经道：“一眨眼的功夫，我们居然都长这么大了。母亲天天说我，以后嫁了人，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能了，我真想永远也不嫁人。”

傅晴雪道：“又说小孩子话了，女子长大成人，哪有不嫁人的，一直呆在家里，不成老姑娘了？”

陆凛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我们说话呢？”

傅晴雪笑道：“你当然是不用操心，现在你堂哥成了一品的大员，当今的西太后还是你姑姑，世家处境再差，也差不了你们陆家去。”

陆凛月笑道：“傅姐姐还指点朝堂起来了，莫不是想当个女状元？”

傅晴雪：“我若真是个男子，必定是有功名在身的。我哥哥那个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声的，都能考上榜眼，我又怎么会比不上他呢。”

傅晴雪的哥哥傅让是上一届的探花，陆凛月他们远在江南，自然无缘目睹金榜题名的风采。傅家本来不是什么大族，但耐不住子孙皆争气，朝廷又打压世家，傅家这种后起之秀竟然也能与陆氏这种历经几朝的世家平起平坐了，甚至还有隐隐超过的势头。毕竟这几代，陆晃是唯一超过七品的，其余族人，就算入仕也不过七八品不入流的芝麻小官。没有权，也只是吃老本了。

傅晴雪道：“听说，织造局又要换大人了。”

陆凛月心里一动，刚提拔了陆晃，织造局就又换了人。现在世家都蜗居江南，天子难道还不放心吗？只是不知道，派的是哪位勋贵。

织造局名义上是为宫中采买绸缎布匹，实则是搜集江南各类信息，监视江南百官的重则。

天子虽然起复世家，可见并不能完全放心，还要放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呢。

陆凛月状似不经意问道：“不知道来得是哪位大人呢？”

傅晴雪微微一笑：“据说是安平侯世子，说起来与你们家还是亲戚呢。”

陆凛月喝了一口茶，心里转的飞快。安平侯，确实是陆家的亲戚。世家大族姻亲错综复杂，安平侯和陆家的关系倒是亲近，现任的安平侯就是陆凛月嫡母的亲哥哥，陆知曛的亲表哥。陆凛月在家里也颇讨嫡母江氏的欢心，当然比不上陆知曛亲生女儿，不过嫡母为人大气，也不会过分苛责这个庶女。到底只是个女儿，又不能建功立业，也没有继承陆氏的可能，何必跟这么一个庶女计较，反而落了不好的名声。

陆知曛对她虽然是如临大敌，江氏却没有过于责难，反而别家小姐有的，也不会少了她的。嫡母也透露出亲上加亲的意思，应该是撮合这一对表哥表妹。

宴席散去，陆凛月和小姐妹们道了别，心里还是千思百转。嫡母不曾为难过她，只不过是看不上她罢了。陆知曛却是仗着身份的便宜，从小就和她不对付，三番两次对她使脸色。虽然陆知曛是个纸老虎，看着厉害但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陆凛月则恰恰相反，看着楚楚可怜，但内里却不这样柔弱。

现在正是初春时候，世家姑娘已经争先恐后的打扮了起来，陆凛月作为各种翘楚，自然是不能落于人后。要美，更要美的出尘。

陆凛月端坐在铜镜前，镜里是如花容颜。侍女惊蛰站在身后给她梳头，夸赞道：“小姐长得可真美。”

陆凛月心中冷笑，再美又如何，还不是要屈居陆知曛那个草包之下。她一向装柔弱端庄惯了，在贴身侍女面前也不放松。其实又何止是在人面前，就算是独自一人，陆凛月哥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美人在骨不在皮，若是举止粗俗，脸蛋长得像天仙，也是美不起来的。先有了这骨子里的规矩，放松下来，才是悠闲优雅。

上好的琉璃簪子晶莹剔透，是皇宫里太后娘娘赐下来的，这是御用的东西，自然是精致非凡。她拿在手里把玩，心里想起来傅晴雪今天说过的话。

安平侯世子江饮归她小时候也见过几面，那时候大家都还小，陆知曛却已经天天跟在江饮归后面跑了，一口一个宴哥哥的喊。

陆凛月拨弄了一下簪子上的流苏，如果她把江饮归抢过来，嫡姐的表情一定会精彩。

陆家簪缨世族，她什么好的没见过，什么好的没有，再多的欲望都已经被满足。唯有嫡姐，她看惯了她高高在上的桀骜神情，才更想看到她破碎的滚落的泪珠。

只是不知道安平侯世子到底如何想的，她们幼时虽然见过，但并不熟识，陆知曛只比她大了半岁，却在孩童时就已经对她防备心很重，绝不允许她和江饮归说一句话。

嚣张跋扈的小女孩清脆悦耳的童声一直在记忆里回荡：“你和你姨娘都是狐狸精，你姨娘勾走了爹爹，大狐狸精生的肯定也是小狐狸精。不准你跟宴哥哥说话，否则我就告诉我娘，让她把你们都赶走。”

小时候的陆凛月还没有现在的玲珑心肠，姨娘耳提面命一定要多加忍让陆知曛，她自然是放在心里，哪怕陆知曛叉着腰这么骂她，她也只敢怯懦的点头。

狐狸精？她不屑。男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偏偏要自己的姨娘来担这罪名。江夫人出身侯府，才貌双全，父亲不也是纳了姨娘吗？可见男人多是薄情寡义，纳了又护不住，只放她们母女在后院浮沉。也幸好江夫人根本未把她们放在眼里，否则哪里有她们的活路呢？

就是不知道，“狐狸精”这些话到底是谁教陆知曛的。她那时候到底也不过是个孩童，怎么可能说得出这些污言秽语。江夫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表现出来的那么贤良呢？

安平侯世子的消息是傅晴雪故意透露给她的，她们几个虽然自小一同长大，但陆凛月也总觉得看不透这位端庄出名的傅姐姐。或许这就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吧。她这些小计俩，对付陆知曛哄骗韶晓灵绰绰有余，在傅晴雪面前却不够看了。

傅晴雪是充作男儿教养的，读书写字都和傅家子孙无二，陆凛月心中艳羡。她多次观察，也可以确定，傅晴雪心中并不喜欢陆知曛，虽然不知道是没有缘由，这次故意告诉给她这个消息，恐怕就是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坐山观虎斗，让她们自家姐妹自己解决。

陆凛月何尝不知晓这点心思呢？只是甘愿入瓮罢了。

镜中美人菩萨低眉，柔弱善良。

可陆凛月心里知道，镜中的哪里是什么菩萨，分明是心如蛇蝎的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