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顾心安照常留在家里看书，顾青青驾着马车去了李商洛的塾院。
六月间的天气炎热，塾院里的那颗古树开花了，枝繁茂盛，吸引来了许多蝴蝶，五颜六色的，看上去十分美丽。
院外，一群贪玩的学生正拿着草网子，四下追逐捕捉蝴蝶。
顾青青将马拴在外面，进门时，看见院子里的李商洛正负手站在蝴蝶树下，一袭白衣飞扬，风姿绰约，清雅脱俗。
开门的动静小，没惊到人。
他仰头看着那漫天纷飞的蝶影，也不知在思考什么。
顾青青与李商洛已经认识许久了，按理说，两人见面时应如同老友一般轻松，可不知为何，顾青青看见这样子的李商洛心头反而会觉得拘谨。
她没有说话，抬眸看着那蝶树，安静地走近。
“青青你说，这树为什么会这么招蝴蝶喜欢呢？”
顾青青脚下一顿，李商洛笑着转过头来，眼里含着几分温柔：“来了。”
“商洛公子怎知是我。”顾青青也笑，却不再上前。
李商洛迎着阳光看她，说：“青青姑娘的脚步声，我一听便知。”
书生讲话总是喜欢煽情，顾青青努力破坏气氛：“听心安说，商洛公子找我有事？”
李商洛缓缓走近。
顾青青抬脚，却绕过他走到古树下，一只蝴蝶扑腾着翅膀落在了她肩头。
她伸手吓走，说：“还拿了那么多东西，我哪好意思收……”
李商洛定住步伐，摇摇头道：“青青误会了，那些东西是故言托我带给你赔礼道歉的，昨晚的事情，他觉得抱歉……”
“……”顾青青愣了几秒，转头问:“那故言公子呢？”
李商洛笑着说：“他监工去了，说是没脸见你，所以托我早上去看看你。”
顾青青露出狐疑的目光，他挠挠脑袋，又说：“早上我过去早了，见你还没醒，便又回来了。”
顾青青点点头：“故言公子太客气了，昨晚的事情不怪他的，说起来还是我多事给他添乱了。”
“故言都跟我说了。”
院子里的桌上沏了茶，李商洛招呼她坐下：“你还好吗，那人渣有没有伤到你？”
“没事。”顾青青接过他递来的茶，“多谢商洛公子关心了。”
“那便好。”
李商洛察觉到她今日与自己讲话的语气颇为生疏，以为她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心情不好，便适可而止地转移了话题。
“今日叫青青过来，确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
顾青青放下茶杯，看着他认真的神情，问道：“商洛公子请说。”
李商洛顿了一下，缓缓说：“今天六月十一了，我还有大半月就要离开杨柳村了。”
“商洛公子之前说过的，你只在这里教半年。”顾青青沉吟着问，“是找到新先生了吗？”
李商洛抿着茶水：“嗯，找到了。”
顾青青点头：“那商洛公子是要回潭州城了吗？”
“对。”李商洛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严肃地说：“不止我去，我走的时候还要带走一个人。”
“嗯。”顾青青拨着杯里的茶叶，应了声。
李商洛见她丝毫不好奇，笑着说：“青青姑娘就不好奇我带谁吗？”
顾青青怔了下，才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他。
“商洛公子在杨柳村还有朋友吗，除了故言公子。”
李商洛被她逗乐了：“谁跟你说是他啦！”
“那家伙骑着大马来去自如，哪里还需要我带呀。”
“那是谁？”顾青青眼睛睁地圆溜溜的，猜不到他打的什么哑谜。
“不知道青青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外面有更好的学院，有更好的先生。”
顾青青似懂非懂：“商洛公子要去另外的地方教书了吗？”
“也可以这么说。”李商洛点头，“不过准确来讲，是要带学生出去念书。”
顾青青这回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李商洛搁了茶杯，站起来，从旁的桌上拿过一叠纸卷递给她。
顾青青接过来，摊开一看，是几份学生做过的考卷，上面的字迹工整，几乎每一行后边都用笔做了圆圈标注。
“这是？”她愣了愣。
李商洛点头：“没错，是心安弟弟的。”
顾青青明白那标记是什么意思，说：“心安才念半年，能直接上学院吗？”
李商洛说：“读书不在年龄，更不在时间长短，心安弟弟天资聪颖，已然是塾里最佳。”
顾青青看着那卷：“可是他还没考试呢，如何能……”
“我有把握。”李商洛比顾心安本人还胸有成竹，说：“这月完，我想让他去城里的学院念书，念到明年二月春去参加县试。”
“以他的成绩，绝对没问题的。”
“是，是吗？”事情突然，顾青青有些没回过神。
她还没想过让顾心安这么快去外面，甚至没有猜到他表现会这般好，毕竟两个月前，他说自己还在念什么四书五经。
“青青这么不相信心安弟弟吗？”李商洛微笑，“他虽然入学的晚，但各方面都很出色，我相信他。”
“潭州城不是最终目的地，县试过了，后面还有府试，如果他能考中童生，便可以直接去京都念书，日后前途无量。”
“真的吗？”顾青青捏着手中那卷，当然明白李商洛口中的前途无量是什么意思，能考去京都，这意味着以后有机会能入仕。
她心头既紧张又激动，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商洛笑起来：“当然是真的，不然我今日专程找你来说这些干嘛呀！”
顾青青闻言，略微垂下了头，沉浸在喜悦之中。
李商洛重新斟了茶给她，沉吟着说：“现在时间不多了，预计这月月底我会离开杨柳村，到时候心安弟弟与我一起走，青青会舍不得吗？”
顾青青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顾心安，她想也没想就摇头道：“怎么会，心安能有机会去外面，去更好的地方念书，我高兴还来不及！”
李商洛难得看见她这么开心，心头微动，却猛地涌上来一股酸涩。
“我的意思是……”他犹豫了片刻，才缓缓道：“你会舍不得我吗？”
“啊？”顾青青端着茶杯的手一愣。
暮时的天边被夕阳染得绯红，古树上的蝴蝶成双成对地落在枝叶间，院子在这一刻静了下来。
顾青青面对不确定的感情时，习惯装傻，她默默饮着杯里的茶，以为自己不回答，对方便会如同以往一般不再追问。
然而这一次，并没有。
李商洛面朝着晚霞，夕阳将他的面容轮廓映得格外棱角分明，他看着顾青青，目光专注而认真：“青青还记得我们去菩提山那次吗，在观中，我们跪在月老神像跟前抽了一支签。”
“我的是上上大吉，小师傅给我的解语是：如意人在身边。”
顾青青垂着眸，看着杯中茶水波荡漾，那像是心房的热潮，风不动而涟漪起伏。
李商洛声音越发柔和：“那晚回来，我在你耳边说的话是——”
“是开玩笑的，我知道！”顾青青放下茶杯，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
她想要逃，却被李商洛握住了手腕。
“是认真的。”身后的声音很轻，却透露着难以言喻的坚定：“青青姑娘，我喜欢你，你可以给我一次追求你的机会吗？”
顾青青没有回答，低眸不敢看他：“我……”
李商洛握着她的手，缓缓将人转过来，拉向自己。
顾青青没有跑，也没有挣脱，可脚底却像是生了根一般，不能移动分毫。
她是个感情白痴，甚至弄不清自己的心。若非说要择选一个对象，那温润儒雅的李商洛无疑是目前最合适的。
可不知为何，当这个合适的人选站在自己跟前直白地表达感情时，她竟又生出了想要落荒而逃的抗拒感。
不是不喜欢，而是这种喜欢的感情里缺少了某种自己弄不清楚，而又十分重要的东西。
“商洛公子，我……”她在快要落入对方臂弯时，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李商洛动作停顿住，手却没有松开她。
“青青对我是什么感情？”
顾青青慢慢抬起头，对上李商洛真挚的目光，心情有些复杂：“我与商洛公子不是——”
“是喜欢吗？”李商洛眸光波动，快速抛出一个答案。
顾青青低头沉默，良久才道：“我视商洛公子为好友……”
“是吗？”李商洛眼底闪过一丝落寞，随即说：“可许多情感最初也是从好友开始的。”
顾青青不说话，他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抬头看向那蝶影围绕的古树枝丫，像是自顾呢喃地问：“青青曾跟我说这颗古树的花只为蝴蝶而开，那若是这世上没有蝴蝶呢，它还会开花吗？”
“可人不是树，也不是蝴蝶。”顾青青轻声回答。
“可我想成为蝴蝶。”
李商洛转过身来，目光灼灼，深情地凝视着她。
顾青青别开脸，避开他的视线。
“青青若是不喜欢我。”李商洛锁住她腰间某处的一抹红，“那为何还日日挂着我给的福袋，将它藏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顾青青下意识地合了合衣衫，说：“因为商洛公子说它是开过光的东西……”
“……”
李商洛笑了声，然后沉默下去。
过了许久，他才忽地又说：“青青今日没有给我答案，我愿意等。”
“待到明年这颗古树开花时，我回杨柳村，再问青青心中的答案是什么。”
顾青青抬眸，他借着最后一缕红霞的余晖凝视住她，目光深情而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