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季要比往年的长上许多，一月下了一整月的雪，直到二月过半天才逐渐回暖。

这一个月里，顾青青没闲着，与小羊夜以继日地赶做糕点与吃食，算是勉强稳住了潭州城的生意。

林故言中途来过杨柳村一次，知道顾青青在为田地的事情发愁，便给她支了个招，让她就地取材，就在村子里征田。

顾青青觉得可行，杨柳村人口虽少，但是每家每户或多或少还是都有几十亩田地的。

当然，她家除外。

二月时，她去找了村长刘齐生，在村里发了个征田贴示。

除了采用林故言的建议外，她还更改了些用田方式。

这次征田，她不打算自己种，因为豆坊里太忙了她没时间两头兼顾。

她的打算是，征到田后把田的使用权留给地主人，由他们帮忙种豆子，然后自己再以收购的方式买进来。

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在种植上面浪费太多精力了。

只是这种征田方式为她节省下来不少时间的同时，也有一个十分棘手难处，豆子需要主人家自己种，首先要人家里请得起佃农。

杨柳村里能自己请得起佃农的很少，大量种豆需要的人手也多，能接得了这份征田的，村里可谓是少之又少。

其实周家最合适，但那周幺崽夫妇与顾青青是死敌，这事儿想都不用想的，顾青青根本没指望过。

贴示张贴出去半个多月，来问的人也有几个，但一听到需要自己出人手种豆，全都偃旗息鼓了。

中间，村尾巴处最看不惯顾青青的林家也来问过，他家田地虽好，但不多，再加上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儿，两家人结下的梁子太深，顾青青实在不想再与他们沾边，所以也给拒绝了。

捱到快二月底时，贴出去的征田贴示再没什么音讯了，顾青青估摸着杨柳村再没人接的了，都开始打算往外乡寻找了。

可这个时候，周家大嫂王可云却突然登门了。

原因是周家里头出事儿了，周老爷子的二儿子周其山在船上干活时不小心放到了重物，人被埋里头了，救起来虽捡回了一条命，但却被压断了一条腿。

人现在已经拉回来了，躺在床上半身不遂的，不仅挣不了钱，还需要人专门照顾。

周家现在很难，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断了，全靠吃卖粮食存下的老本。但今年还没开春，粮食都没种下地，如果付不起佃农的工资，那今年他们田头将颗粒无收。

王可云是当家夫人，为了保住周家，一个人想办法想了很久，直到看见顾青青在征田。

周家田地宽，佃农也多，帮顾家种豆再合适不过了。

虽然顾青青跟周幺崽夫妇不对付，但对他家的田还是很满意的，与王可云谈论了一番，条件这些也都还能接受。

因为周家现在资金短缺，周家大嫂愿意接受她的征田方式，但条件是先要帮她家先付一部分佣金给佃农。

顾青青近两年来辛苦做生意，赚的钱说不上很多，可也有小小一笔存款了。

佣金的事情，她不在话下，当场就应了。

王可云见她爽快，便也不再好多提什么，两人一拍掌，本就打算将这事儿定下来了。

可没想半路，竟突然杀出了周幺崽这么个程咬金。

他还在记恨先前集市上那一巴掌，又怪她开豆坊抢走了自己的生意，说什么也不同意将家里的田地拿给她种豆子。

知道王可云来找顾青青谈征田的事儿后，他还专门找一帮子人到豆坊里来大闹了一场。

王可云与他在豆坊里吵得不可开交，两人不欢而散，但王可云坚持要接征田，让顾青青一定要等她。

她把合同签好一份留在了豆坊，说回去找老爷子出面拿定主意。

顾青青见她态度还算实诚，便同意了等她一个星期。

到三月初的时候，周家二媳上门了，说是周老爷子要请她上门去坐坐，顺便商量商量征田的事情。

为了表达歉意，周家还准备了见面礼，一份免收佣金的地契合同，说愿意免费拿出一片地出来给她种豆，希望她不要将之前周幺崽干的那些事情放在心上，两家能化干戈为玉帛。

送的那块地不宽，但是已经算是很有诚意了。

顾青青也不是什么记恨人的死脑筋，知道周家如果不是真的很困难了也不会让到这个地步，既然人家拿出了诚意和态度，那自己再抓住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放，就该显得小肚鸡肠了。

况且，她本身就需要征田，不用周家的，还得花费心思去其他地方找。

时间不等人，她能等，可豆坊的生意等不了。

去周家这日，顾青青还专门去豆坊做了几盒新糕点，周老爷子与她没有什么旧仇，虽说过去只是为了谈生意，但为人处世方面人家做足了，她自然也不能怠慢。

周家的宅子在河梯对面，他们家大多数田也在那边的山坳下。

河对面没住几家人，从河流上游一直到大运河之上，其中百分之八十的田都属于周家。

不得不说，人家是有实力的，只是家中几个儿子不成器，钱在进来的同时，又在败出去。

周家二儿媳嘴巴没有王可云会说，但人也还算有礼貌，两人出门时外边下雨了，她一路帮顾青青撑着伞，一面跟她闹磕，讲着自己跟丈夫在城里干活的心酸苦事。

说现在周其山腿断了，还不知道日后能不能站起来，她暂时也去不了外边继续打工挣钱了。

顾青青听出了她话里有话。

目前杨柳村有了发展，长街上摊面很多，但能像顾家一样将生意做大起来的没有几家。

顾青青豆坊里还在招人手，她估计是想毛遂自荐，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她，便说了些伤心事儿，想着能让顾青青聘用她。

这事儿有待考虑，顾青青暂且先没吱声，打算等征田的事情落定下来了再决定。

对方在确定她听懂了自己的暗示后，便也没再继续说什么，是个知分寸的人。

两人到周家宅子门口时，周家大嫂便出来迎了，看到顾青青手里提着东西，她很热情地帮忙接过：“青青妹子还提啥东西呀，太客气了。”

顾青青微笑道：“我自己做的糕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拿给嫂子和周叔尝尝。”

“好好，太谢谢了。”她礼貌请人进门。

屋子里所有人都在，周幺崽夫妇两人坐在角落里低着脑袋，看到顾青青来脸色不大好看，但也没开腔。

周老爷子在桌上了泡了茶，周家大嫂先将食盒提了过去，说：“爹，青青妹子来了，还专门给您带了糕点，是她亲手做的。”

“嗯。”老爷子微微点头，冲顾青青招手道：“丫头，过来坐吧。”

老人面相看起来不太和善，但讲话的语气还算温和。

顾青青笑着走到桌边，欠了下身，落座：“周叔，不好意思，豆坊有些忙，过来晚了些。”

“无事。”老爷子推了茶盏过来，说：“倒是我们占用了你的时间，丫头吃过饭了吗，没有的话，让你可云嫂子做几道菜。”

顾青青连忙摇头：“不用不用，周叔，我在家已经吃过了。”

老人笑了笑，招呼旁边的周家大嫂和二儿媳坐了下来。

“其实今天叫丫头过来，有两件事儿。”

顾青青应道：“周叔但说无妨。”

“先前我家幺崽品行坏，做了些不中看的事情，让丫头受委屈了，我今天替他先向你道个歉，希望丫头不要怪罪他。”

老人端坐着，睨了一眼后边的周幺崽，接着说：“还有前几天他去你豆坊闹事儿，我也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

周幺崽闻声，黑沉下脸，然后低眉顺眼朝这边看了过来。

顾青青刚想开口，周老爷子就又说：“那小子已经悔改了，我敢替他保证，日后再不会有这种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周叔言重了。”

村里人都说这周老爷子脾气暴躁，说话不近人情，顾青青先前还在担心与他不好相处，没想今日一见，出乎意料。

人家不仅礼貌周到，还十分明事理。

“大家都是一个村儿的，平日里磕磕碰碰也是正常的。”顾青青倒被他这般态度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以前的事情我早就没放在心上了，周叔不必如此，我一个小辈怎好让您……”

“事情错对，无关辈分。”老人语气温和地说：“是那小子的错，我作为他老爹有责任，道歉是应该的，丫头不用觉得有压力。”

顾青青闻言笑了笑，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心头甚至开始怀疑这周幺崽到底是不是周老爷子亲生的，毕竟这两父子的德行实在是相差的太远了。

不过，老爷子话能讲到这个地步，也足以说明他是真的很宠周幺崽这个小儿子。

顾青青嘴巴没老爷子会说，只道：“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周叔就别放在心上了……”

“是是是，青青妹子说得对。”周家大嫂在旁边附和道：“爹，这青青妹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您就别一直讲这些嘛，把气氛都给破坏了。”

周老爷子也不生气，笑着点头：“好，是我老头子嘴碎了，这个话题今日就不讲了。”

顾青青暗松了口气，刚想开口说征田的事情。

老爷子就转头冲周幺崽道：“臭小子还愣在那儿做什么，过来跟丫头赔个不是。”

顾青青：“……”

周幺崽跟秦子瑶相视了一眼，脸色不怎么好看，但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竟听了老爷子的话，慢悠悠地起身走过来，要朝顾青青道歉。

“不，不用。”顾青青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人，在人家里吃茶，也懂得给台阶下。

她起身道：“以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周大哥和嫂子也多包涵。”

两人点点头，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