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篇——自由之路

第一次

车子停稳，客户离开，而李雪依然坐在车斗里。

车子离那个建筑还有一段距离，她不想引起那个魔鬼的注意。

借着油灯的光，她仔细地研究着白纸上的文字。

“这些都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都没有注释！”

忽然，油灯的光闪烁不定，风吹乱了白纸。

她心里一惊，慌忙地把尽可能多的白纸塞入布包里。

她使劲按着布包，然而那些纸竟然要扑腾地飞出布包，就好像是有生命的鸽子。

她还是没能按住布包，她看到所有的纸张腾空而起向远处飞去。

“完了……完了完了……”

她赶紧从车斗下来，努力跑向那些白纸。

与此同时，她的脑子里编织起一个故事。

果然，白纸飞进了那栋黑暗的房子。

她跑进门口，跟着白纸穿过大厅，穿过走廊……

“Oh,shit!”

她没有继续追过去，她的脚步在水房外停止。

但她可以看到，水池旁，有一小丛光亮。

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臂，而那些白纸整齐地落在了那个手掌中。

好吧，来吧……她长叹了一口气，走进了水房。

她走到他的面前，让脸上带上笑容。

那个黑影保持着沉默，像是在酝酿阴谋。

她知道自己要先发制人，占据主动。

“我回来了，一切都很顺利。”她微笑地说道。

他没有说话，直立的身体一动不动。

“啊……这些白纸……算是礼物。那个老爷爷知道我对公式和模型比较感兴趣，所以就送给了我这些，让我好好研究……对，他还说，他期待着我的建议……”

她说着，尝试看向那两个黑洞。

“你想要什么？”那个声音冷冰冰地说道。

“‘爱情公式’，”她大声地说道，“我只想知道别人爱不爱我，如何让别人爱上我，仅此而已。”

她看着他，自己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何细微的举动都可能被他拆穿，她可不想再掉入水中。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已经屏住了呼吸。

“只是一堆废纸而已，但这不适合当玩具，”他说着，把白纸递给她，“如果我告诉你，你应该把它们烧掉或浸泡在水里，你是不是会把它们偷偷藏起。”

“不，当然不会，我会严格按照您的指示。”

她没有接过那些白纸，只是看着他脸上的两个黑洞。

她瞪大了眼睛，努力让大脑空白一片，以防他会读心术。

忽然，有一张白纸从他手中飘离。她看到那张纸，慢慢悠悠地飘到了水里。

该死！说不定就是那张纸记有关键步骤，但愿那张纸不会被水浸透……

她的目光移回他的脸上，他弯下身子，用手摸了摸她的头。

“不，我相信你不会的……”

她心里一惊，因为她看到了他的笑容。

她的大脑一空白，感觉自己正在落入水中。

“这样做是太残忍……”他平静地说道，“也许换个方式会有帮助。”

她看到他坐到了水池旁，把纸放到了地上。

他拿了一张纸，折了一下……

她盯着那些忙碌的手指，明白了他的目的。

她急忙走过去，坐到水池边，说道：“您想折什么，也许我可以帮你……”

“你会折小船吗？”

“小船……呃……我……折过……”她说着，看向那双大手，想要把他的动作记忆。她拿起一张纸，一边看着那双手，一边在纸上折出了一个个印记。

“你会折什么？”

“我会折好多东西……除了小船，我还会折千纸鹤，还会折‘心’……”

“‘心’？”

“对，就是‘心’……这样……我可以折一个给您看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小船放到了一旁，又拿起了一张纸。

沉默就代表默认，她把纸展开，努力回忆着折“心”的步骤。

她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折“心”是什么时候，她只感觉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不过她惊喜的发现，肌肉记忆派上了用场，折纸的动作就像是条件反射。

这种“顺滑”的流程以及娴熟的操作让她很是快乐——因为这代表着她又找到了擅长的项目，而这又会成为她的长处。

很快，一个心形的东西躺在了她的手上。

“我折好了。”她说着，向他伸出了手。

“这就是你所谓的‘心’？”

“这是‘爱心’的形状。”

“没有言语的解释就无法想到真实的形状，扁平让它丧失了一切的意义，无力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的作用与用途，反而，嘲讽着被浪费的时间和精力……”

她听到他的话，脸颊忽然有些发热。她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忽然想把手中的“心”揉成一团然后扔进水里，然而，他却抢先一步，把“心”拿到了他的手里。

“为什么你们总喜欢造一些虚假而无用的东西？”他冷冷地感慨道。

“我可以不折‘心’，”她压着怒火说道，“我还会折‘盒子’……”

“不，你继续折‘心’，折好‘心’，把‘心’放在小船上，再把船放进水里……这样处理这些纸，应该还算通情达理……”

她没有回答，她拿起了一张纸，继续折着那个被他鄙夷的东西。

他们在沉默中折着，她会时不时地瞥几眼他的手，看他突出的骨节，修长的手指。她不明不白他为什么会总是勒紧手指上的麻绳，就像是在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还有，他的手掌似乎有带血的伤口，然而她刚一瞥见，伤口就自行消失……

也许又是错觉……

油灯洒下淡黄色的光，她看着光下四只忙碌的手，忽然发现这是似曾相识的场景……她的心里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吸入了初夏傍晚暖洋洋的空气……

也许这曾经出现在梦里……集中精力！

她把折好的“心”放到了他折好的小船里，忽然看到一个不是小船也不是“心”的东西……她拿起那个圆鼓鼓的东西，看到了中心层层叠起的褶皱……她忽然记起自己曾经折过这个东西，他们叫它“rose”或是“玫瑰”……

她拿着它看向他，不知道该怎样问出心中的问题。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同样虚假而无用的东西……”他一边忙碌一边说道。

她猜不透他的意图，正如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只能微笑地说道：“真没想到，您还会折这么多东西……”

“我只会折我需要折的东西，曾经有人告诉我，纸做的玫瑰有道歉的效果……希望你能收下我的歉意……”

她惊讶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雪，请你原谅我的冷漠和愤怒，我也想送你回家，但要等待时机。我希望你可以把我们之间的关系理解为合作而不是奴役……你可以相信我，请你也让我可以相信你……互相伤害和憎恶本就没有意义。”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微微地点点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感觉心跳在加速。

“你以为这你想要的东西就在这堆纸里，也许你是可以庆祝你的好运气。但这确实是一堆危险的东西，它给你带来的不是自由而是枷锁。我让你毁掉它是为了保护我们，尤其是保护你。”他站起身，继续说道：“魔鬼从来不恳求人但我真诚地希望你把这些纸放进水里……这很重要——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这其中的意义……”

正当她琢磨着他奇怪的话语，他已经消失在了黑暗里。

她知道他在让她把纸泡进水里，她也知道他在暗示她这些纸就是“秘籍”。

她从地上站起，举起油灯，在四周找寻着那个黑影。

她听到管风琴声在黑暗中响起。

她低下头，看着那些排列整齐的小船，还有船上的“心”。

她不停地回想着刚才他那真诚的语气。

她坐回到地上，把一个小船拿在手里。

“不要被假象蒙蔽双眼，始终要瞄准你的目的。”她又响起了曾经的训诫。“要小心那些突如其来的好意，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向你吐露心意。”

“放心，等我看完，我就把它们泡入水里。”她在心里说道，拆开了手里的小船。

她依然看不懂上面的公式，但她没有泄气，有了他的提示，她相信自己只是需要找到开始的地方……

一个接着一个，一张接着一张……没有……还是没有……

她疯狂地拆解着那些小船与“心”，她相信一定有一张纸上有关键的提示。

油灯的光在剧烈地摇晃，她忽然有些紧张。

汗珠从她的头上滑下，她竟有想哭的冲动。

不，蛮力解决不了问题，一定还有别的提示……

忽然，她想到了那个“玫瑰花”……

她一把抓起那个“玫瑰”，快速地甚至有些粗鲁地把它拆回一张纸。

她满怀期待地看向那些文字，却皱起了眉头。

这不仅是因为她依然看不懂上面的文字，还是因为她看到了怪异的事……

白纸上的文字竟然会动……她睁大眼睛，发现它们竟然爬来爬去——就好像是一堆蚂蚁……

她打了个冷颤，放下手中的白纸，想要从地上站起。

这时她看到所有的纸上都爬出了“蚂蚁”。

密密麻麻的“蚂蚁”让她的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她拿起身边的油灯，想要把它们驱离。

然而，它们快随地向她爬来，她还没来得及站起。

她看到它们爬上了自己的脚踝，瘙痒感向上延续……

不，不要！

为什么会有这些该死的东西！

难道这又是他的诡计！

她想用手拍打自己的双腿却发现手上也爬上了那些东西。

她甩着胳膊，晃动着双腿，然而还是有源源不断地黑点爬上了她的身体。

绝望中，她看到了那个水池……

她深吸一口气，连滚带爬地进入水池里。

清凉的感觉让她安心，她闭着眼睛，却似乎看到了那些黑东西像墨汁一样四散在水里……

万能的公式，通向成功的捷径……哼，这一切像极了恶作剧……

如果不是他搞的鬼，那么他讲的话不无道理……

“最可悲的是那些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傻瓜。”难道这说的是我自己……

为什么总是折磨我，我只是在努力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她抬起头，浮出水面。她爬上岸，看到身上没有了那些黑色的东西。

她看向那些白纸，发现“蚂蚁”已经消失，纸上空无一字……

她抓起那些白纸，把它们全部扔进了水池里。

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纸张像是臭水沟里的卫生纸……

她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那是一具骷髅，但却长着眼球。

她冷笑了一下，感觉自己彻底没有了力气。

她趴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她讨厌湿漉漉的感觉，但却不想移动身体……

“我输了……费时费力……但愿那位魔鬼先生没有生气……”

第二次

她在地上躺了很久很久。她似乎睡着了，似乎又没有。但却是因为杂乱的管风琴声，她睁开了眼睛。没有节奏、没有曲调，就像在随意按键，或是说故意砸琴。

难道是因为正常弹琴弹烦了？还是说……

等等……琴声有些奇怪，或是说，杂乱的音符似乎存在着某种……

她突然来了兴趣。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71302220450222067102220141402220……”

奇怪为什么要弹这么多次的“re”……他什么时候有了这种习惯……

更奇怪的事还在后面……

这下可好，全是re了……低音re。

就像是卡壳的录音带。

什么意思……他到底在干什么？

她从床上坐起，拿上油灯，走出了房间。

还是re，但已经升高了八度……

她走过水房，来到了长廊。

连续不断的re又升高了……

她意识到了这种巧合。

难道他在监视我？她停下了脚步。

然而，她听到re的节奏更快了，像是在催促她快点前进。

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她急匆匆地穿过长廊。

果然，当她到达大厅时，re又升高了，当她停下脚步时，re的节奏更快了。

re，为什么要弹re？re是“D”,“D”意味着……

“‘D’意味着什么？‘Down’？‘Death’？”她摇了了摇头，“re除了用‘D’表示，还可以是……二……二，二？”她自言自语着，“二货？他在骂我吗？好像不是……二……”

她忽然注意到了眼前的楼梯……

“难道是让我到二楼？”

她将信将疑地走上了楼梯。re又升高了八度。

她小心翼翼地轻轻落下脚步，楼梯的吱呀是那么的响亮。

她感到有些不安，她甚至想要赶紧跑回去。可每当她有所迟疑，都会受到加快的节奏的催促。

“有什么可怕的，我又没做错什么。”她对自己说道。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虽然她也仅仅是走过二楼的楼梯而已。至于那又黑又长的过道，以及那一扇扇紧闭的门 ，她远远地望过——望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她能感觉到这些门背后藏着他，以及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当她的双脚站到二楼的地板上时，琴声停了——突然的一下，一下子停了——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余音都没能留下来在建筑里回荡。

她的心砰砰直跳，她屏住了呼吸。她感到害怕，她的身体僵直。她举着油灯，静止而普通的过道和门却是那么的让人恐惧。

“我这是怎么了，到底有什么可怕的，我可从不害怕鬼屋！”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黑暗如此安静甚至让她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听。

正当她的身体恢复知觉想要转身离开时，琴声又响起了……

la，这次是连续不断的la……

她高举着油灯，小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她突然注意到……楼梯口旁边的第二个房间的门缝里似乎有一张白纸……

la的节奏又在加快，像是在催促她……

“好吧，你想玩游戏，那我就陪你玩！”

她走到那个门前，捡起了白纸。

白纸上有字……还是打印出的的字……

“你好，小姐，我冒着无穷的风险向你证明我的存在。与其告诉你我的名字，我更愿说明我的属性，我曾经是猫，现在是魔鬼的奴仆。一直监视你的人是我，正如是我用琴声营造出他存在的假象。我能看出你的不快，正如我知道你内心谋划的反抗。现在我想和你夺回属于我们的自由，爆发我们的愤怒。请原谅我的唐突，请原谅我不能说话，也请原谅我不能面对面的与你交流，因为我带着脚铐被他锁在房间中。不过我把打字机藏在了琴下，你可以敲三下门，靠着门板，和我讲话，请放心，他目前不会回来，请放心，我可以很好地理解人话。”

la还在继续，她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心情有些复杂——激动、兴奋……还有些怀疑和害怕。她紧皱着眉头，一遍遍地读着手中的信……

琴声突然停止了，接着响起了“嗒嗒嗒”的声音……是打字的声音？

伴随着响起的琴声，又一张纸出现在了门缝中……

“小姐，你可以相信我。其实我很想拔下一根猫毛或胡须，或是按上一个爪印，甚至是用指甲戳个窟窿来向你证明我的诚意。但我身上没有任何的毛，正如没有胡须和指甲。他说我会弄脏或是刮伤他的琴键。”

读到这，她打了个冷颤。她摇了摇头，想要甩开脑海中那个恐怖的形象。她继续向下读……

“小姐，我是真心想和你合作，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我恳求你守口如瓶，并且把这两封信烧毁，谢谢，麻烦照顾。”

她紧攥着这两封信，环视了一下四周。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背着布包，而地图还在布包里。她把信塞进了布包，她慢慢抬起了手臂。她伸出食指，并把它弯曲，之后又把手放回了原位……

“这算不算是在谋反，万一这是一场阴谋……但如果真的可以逃离……算了，试一下吧，万一被他抓住，就解释说，自己是在打入敌人内部，做他的卧底……好，就这样！”

“咚咚咚”她轻轻敲了三下门。

琴声停了。

她迟疑着，环顾着四周的黑暗。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把右侧的脸颊贴在冰冷的门上。她清了清嗓子，她张开了嘴唇……

“好吧，”她轻轻地说道，“你想要怎样？”

很快——似乎话音未落，没有打字的间隔，门缝里出现了一张纸，之后是杂乱的琴声……

白纸上挤满了黑压压的字，她把纸靠近油灯……

直白的表达，细致的描述，无懈可击的逻辑，完整的论述……

她读完了。

她皱起眉头，她想要说“不”，她把信小心地折起放入布包中。

她没有再次敲门，她走下了楼梯。

伴随着杂乱的琴声，她在心里重复着信上的最后一句话——“小姐，不要质疑，这是我们的必经之路，事成之后，请记得为自由欢呼三声。”

她叹了口气，用手抓紧了油灯……

她走在黑暗中，无法理出琴声的节奏。

她开始考虑自己的选择，规划自己的行动。她建立起评判标准，开始进行风险评估。她知道机遇总是转瞬即逝，厄运总是随时降临。她知道太多的犹豫和徘徊会增加失败的可能。关键还是要看清自己的目的……“人定胜天，只要你下定决心，没什么不可能。”

“天时地利人和”，成功的要素缺一不可，希望我的耐心不被那只猫玩弄……

第三次

她倚着门，用油灯照亮地图。

地图上的数字在随机改变，不管是间隔的时间，还是改变的时间，都似乎没有规律。路线也在变——长短、方向随时间一起无规律的变化。唯一没变的就是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以及它们的位置……

管风琴声响起，不过这一次，她能听出乐曲声。

她赶紧把地图折起，放回布包中。而那三封信已经葬身于油灯。

“伟大的成功总少不了牺牲。”她记得那个男人这样对她说过。

她打开门，走到水房。她拿起水桶和抹布，桶底有一张纸……

“指望你了，小姐。记住，在走廊的尽头，别忘打翻水桶。”

她打开灯罩，把纸放入火焰中。

她打的水刚浸润桶底，她没有完全打湿抹布。她看了一眼自己水中的倒影——还是一个可怕的骷髅。

提着水桶，拿着抹布，她稳稳地迈出每一步，但她渐渐地加快了脚步。

长廊竟是如此的长，大厅竟让人如此的暴露。

“走廊的尽头……走廊的尽头……”她咬紧嘴唇，加快了脚步。

她看不到尽头的墙壁，她感觉自己像是走入了无尽的黑洞……

她开始奔跑，当然，她在努力用最轻的脚步。

油灯的光在剧烈的晃着，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心跳加速……

她看到了，墙就在不远处，应该还要再跑十步……还有五步……四，三……

“太好了，终于到了！”她还没数完，她的双手就与墙壁发生了触碰。

她一边努力让呼吸平静，一边俯下身躯。她在墙与地的接缝处小心摸索着。她挨个推动着那些地砖的边缘……

“就是这块了！”她感受到了地砖轻微的移动。

她赶紧把水桶里的水撒到周围，之后把水桶使劲摔在地上。

紧接着，她使出全部力气推开了那块地砖。

她感受到了喷涌而出的冷气，就像打开了冰箱的门。借着油灯的光她看到了垂直而下的梯子。

那只猫此时应该去找他了吧。她一边艰难地向下爬着，一边想到。

她难以抓紧梯子，因为她还要握紧油灯。她感到寒气爬上了她的脊梁……

“但愿那只猫没耍我……要不然，我就……”

忽然她脚下一滑，她的手抓向空中……

“啊！”她惨叫一声，虽然她发现自己好像摔在了气垫上，身上并不怎么疼痛。

她赶紧从“气垫”上坐起……彻底的黑暗，她似乎回忆起刚刚油灯的破碎声。

完了……这下全完了！

然而，她发现黑暗中有光在闪烁……幽蓝的光，先是环绕在她的四周，之后在空中画出奇特的图案，好像古老的符咒……

像是星空在旋转，又像是牙膏抹到了蓝布；像是有骷髅在起舞，又像是风吹动了聚光灯；耳边似乎传来了嗡嗡声，身体忍不住要“咔哒咔哒”的颤抖；这不是在冰箱里睡去，而是滑入了一个冰洞；冰洞里有火苗在跳动，还有人影在忍受鞭刑……

“你不应该进来。”

她打了个冷颤——眼前是幽蓝的光簇拥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赶紧说道：“对不起，我刚才在擦墙壁，我不小心打翻了水桶……然后我擦水……我发现有个地砖有点松，我有点好奇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没关系，现在赶紧上去。”他的声音和这里的空气一样冷冰冰。

“好。我马上。”她嘴上说着，但身体并没有任何行动。

“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你要问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对吗？”

“啊？对。”

她听到他叹了口气。

“既然你已经来了，那我就告诉你，这里是只是一个地窖而已……”

这算是什么答案！她在心里想到。

“这个地窖里存着亡灵。”他冷冷地补充道。

“亡灵！”

“是……”他拉长语调像是在故弄玄虚，“发电机的亡灵。”

“这怎么可能！太扯了，机器怎么会有灵魂！”她下意识地大声反驳道，虽然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与冲动。

“不是灵魂，而是本质。”他平静地说道，“不看现存的状态，而看起源的共性。敲碎笼统的几何形，走入黑箱的内部，用最卑微的视角，它们就在那里，这些永远忙碌，永远被奴役的东西……”

又是些奇奇怪怪的话……“哇，原来这么深奥，”她微笑地应和道。

“它们漂泊无依，它们缺少实体，我释放出它们，想让它们得到自由，然而就在自由的那一刻起，它们的存在便缺少了意义。”

“自由”——当她听到这两个字时，不禁有些激动，或是说有些紧张。她感觉他像是在暗指什么，但她又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Anyway，一定要拿到……“至少它们很漂亮。”

他冷笑了一下，说道：“对，你会喜欢它们的模样。如果你早点到，它们就不会这般寂寞。”

她笑了笑，抬起头专心地看着那些幽蓝的光。似蓝似绿的光，好似极光，好似影像，但却又比极光虚伪，比影像真实——就好像是一段记忆，只存在于她的脑中——真是一种乱七八糟的感受。

她伸出手，看到它们环绕着她的手臂，之后从她的指缝划过。她挥舞着双手，活动着手指。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在微微地震动，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正在漂浮……

不知不觉中，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棵荧光的树。她站在树下仰望着那些交错延伸的枝干，就像很久以前在某个冬天自己无意中仰望了一棵梧桐树。她感觉有水流过她每一寸的皮肤，她发现自己找不到自己的双手。她继续望着交错重叠的树枝，竟然感觉这些枝干就是她的血管——荧光的律动应和着心脏泵血的节拍，花朵拼出了她的器官——花朵一开一合，器官一张一缩……

“阿嚏！”

她睁大眼睛——只有幽蓝的光飘在黑暗中，原来刚刚的一切只是幻影——难道是冻出幻觉了？

“我在干什么……Concentrate！Focus！Hurry up!”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这里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就像是存在某种神秘的力量”她说道，“但就是实在太冷了……”

“你还想多呆一会吗？”

“我想在这呆着，我还想在这呆很长时间……虽然我觉得我很快会被冻僵。”她的声音有些哆嗦，她一边说着，一边吸着鼻涕。

之后，她的身上覆盖上了一层重物，她闻到了土腥味，感受到了扎扎的感觉。是他的袍子。很好，很好，就是这样……但她高兴不起来，似乎这种沉重而毛刺的感觉传到了她的心中……

“谢谢，”沉默了一会，她小声说道，“它很暖和……您不冷吗？”

“不冷。”

“我……我以为您怕冷，所以才一直严严实实地裹着袍子。”她尴尬地笑了笑，在心里痛骂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为什么要开始一段毫无意义的对话。

“不是所有的魔鬼都会裹着黑袍子，而我裹着袍子当然不是因为怕冷……”他停了停继续说道，“‘存在’需要用证据证明，而如果不能一直持有证据，‘存在’就会戛然而止，但如果能证明‘存在过’，这种突兀的‘不存在’就可以等于‘死亡’。‘魔鬼’不是我的名字，而是我的属性，你们赋予我这个称呼，我就要拥有‘存在’的证明。”

她承认她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她似乎又完全清楚。

“就是……黑袍子对您很重要了？”

我这个傻瓜，我又问这个干什么！她在心里痛斥着自己。

“非常，重要——生死攸关……”

“生死攸关？”她在心里重复道。于此同时，她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伴随着叹息……

“你可以——一直穿着——如果你冷。”

她打了个冷颤，她的心砰砰直跳，她有些喘不上气，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不行，太冷了，太冷了！再不走就要被冻死了！赶紧结束，现在就要结束！

“这里实在是太冷了……我还是冷……冷得有些受不了了……我现在能上去吗？”她哆哆嗦嗦地问道，虽然她的身体并没再颤抖。

“其实你早该上去。”

“请问梯子在哪……这里太黑了，我看不到……”

忽然，毛茸茸的暖光出现在她的眼前。

“拿好，别再摔了。”

她的手抖地厉害，她接过了油灯。她的脸开始发烫，胸闷的症状更加严重。她不明白既然自己冷得在颤抖，为什么身体还有汗液溢出。她认为这是她的身体向她发出最后的通牒——“快走！”

“地图和手表……”他突然说道。

她心中一惊，赶紧把手伸进布包里，紧紧攥着地图。她又慢慢地把手拿出布包，做出解开手表的动作。

“地图和手表就放在你那里，一定保管好。”

她松了口气。她点了点头，继续走向梯子。

她右手紧握着油灯，她左手紧攥着衣角。马上就要走到扶梯，她更加放慢了脚步。她的头晕晕胀胀，她感到有些想哭。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正如她理解不了自己为何这么痛苦。

梯子就在眼前，她伸出左手，手在半空颤抖。

“不要被小恩小惠蒙蔽了眼睛。”“任何战役都有牺牲。”“你要实在为炮灰自责，那就献上便宜的花束。”……她耳边响起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她深吸了口气。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叽？变得这么懦弱！”她在心里对自己大叫道，“快点，现在就让一切结束。”

她转过身，她举高油灯。

她的眼神在黑暗中游离，害怕与他相遇。

一切似乎都停止，包括她的呼吸……

她似乎听到他说：“不，不要……求你展现出些许善意……”

“对不起……”她在心里说道，“要怪就怪那只猫咪！”

伴随着她自己的尖叫，她使劲拽下黑袍，她把黑袍扔在地上，把油灯摔向黑袍。

瞬间，她的面前筑起了炽热的火墙，蓝光从四面八方奔来，在火中炸裂。

她以最快的速度爬着梯子，她感觉火舌正舔舐着她的脊梁。

她快速地爬出地窖，在火焰的追逐中，疯狂地向外跑去。

快点，再快点！

她的余光看到她的身上套上了一朵橙色的荧光花冠……

Faster! Faster!

No dust!

她拼命地向前冲着，像是在百米冲刺一样。

Ten seconds. Make it or die!

“十、九、八……”

她用倒计时的方式逼迫自己进一步提速。

她跑出了长廊，跑过大厅。

“三、二……”

她呼吸困难，近乎晕厥。

她摸索着，推开了门。

就在这一瞬间，火焰居然从她身后熄灭。

她转过身，只看到了身后的黑夜。

也许，这就是过度缺氧所产生的幻觉。

她顾不上任何的纠结，不远处三轮车上的光亮提醒她还有步骤要执行。

她恍恍惚惚地跑向三轮车，她看到车把上挂着油灯。

而车把和油灯的交界处别着一张纸……

“小姐，你可真没让我失望啊，别忘了为自由欢呼三声。”

她把信随手塞进了布包里，她使劲蹬着车，近乎全力以赴。

她的头更加晕胀，她的鼻孔并不通畅。

她发现眼前一片模糊，虽然有油灯照路。

她深吸着气，努力眨着眼睛。

还是湿漉漉的模糊。

她用手揉了揉眼睛——倾泻而下的液体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哭。

她停止了蹬车，虽然她知道这是一个愚蠢的举动。

她伏在车把上，把头埋入胳膊中。

她紧闭着双眼，但却看到了清晰的火光。她无法让那张惨白的脸消失，正如她无法摆脱那双黑洞洞的眼睛.

“哭什么，不就烧了他一件衣服……你自由了，你应该高兴，你应该为自由欢呼三声……”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道。

但她哭得越发伤心，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恍恍惚惚中，她看到一个男孩倒在了血泊中。火焰包围了他，她的手在颤抖。

她的皮肤传来刺痛，仿佛接收了他的痛苦。

“没事的，没事的！”她对自己说道，“这只是一个梦……”

不知像这样持续了多久，她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枕着又麻又僵的手臂，她的意识有些模糊。

她的耳边传来了一连串清脆的音符，像是音乐盒的声音。她似乎能分辨出这是《洋娃娃与熊宝宝跳舞》的旋律，但她分不清它是否来自梦里。她想要起身，但却觉得身体是刚和好的水泥，现在，她唯一能做的除了呼吸，就是在心中默默地跟唱“……他们在跳圆圈舞啊，跳啊跳啊，一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