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篇——十二点的救赎

这是一大块紫色的地毯，顶上的花纹有些奇怪……

哦，不！

这不是地毯，这是紫色的珍珠一颗紧挨着一颗铺满了整个地面。

那是一只火红色的狐狸在挺胸抬头地行走……

脚踝处的毛发变得软塌塌，还造成了湿漉漉的地面……

□□的珍珠怎么是那么的多汁而柔软？

哦，不！

这不是珍珠，这是一颗颗独立的葡萄铺满了整个地面。

一瞬间，这只高傲的狐狸匍匐在地面，张开大嘴，大口大口地咀嚼，它咽下了葡萄皮，身上的毛发开始沿水平方向蔓延。厚实的毛发近距离出现在她面前，她伸出手，却发现这是木质的触感。这块巨大的红木被打磨得光滑，上面却还有突出。那是一个个器皿，凭着香味她猜出了内容物。但直到它们进入口中，她才能说出，它们是鸡鸭牛羊肉、红烧排骨、糖醋里脊、还有红烧肉，当然还有很多，但她只能知道它们是肉……

肉进了她的胃中，油从她的嘴角溢出，S从一旁给她递过了餐巾纸并对她说：“多吃点肉，吃肉很有益处。”

于是她就一口接着一口……

李静睁开眼睛，看到了粗糙的的水泥。坐起，起立，一步步向外走去，执行着特定的程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真正地加入了他们——毫无意识的工作，毫无叛离的服从，毫无意义的娱乐，毫无目的的过活。生活无需动力，惯性就已足矣。情感的波动会带来无谓的痛苦，在高深的思想对于改变现状也是无益。她不记得有多少排红色的条纹印到了白纸上，她不再纠结灵魂的归属。她只知道在那个珠宝首饰堆积成山的地方，想要，就能拥有。她明白了——怎么样不被欲望折磨，那就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结果，都不要压抑，要尽一切可能去满足它，满足它们。既然未来可能很可怕，为什么不珍惜一定美好的当下？既然未来可能背叛你的初衷，为什么还要为它受苦？快乐，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而在这里，快乐……快乐，是胜利者、幸存者加入战斗的初衷……

所以，今天应该穿哪一件衣服……

要比昨天的美丽，要更能吸引他们的目光。

她要从他们眼睛里看到钦佩与嫉妒。

她要听到那拉长的赞美声。

她要站在那里，面对着“舞王”的点头微笑，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地落入水中。

她开始恼怒，因为翻了这么久，她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首饰和衣服。

她深吸一口气，让镜子里那个美丽的女人恢复甜甜的笑容。

开心点，镜子里的自己，还是如此美丽的模样。

谁能想到她曾经的“难堪”与“失望”……还有那钻心的“羞辱”。

音乐已经响起，她可不想错过开场舞。

她环顾四周，似乎除了她，所有人已经进了“舞厅”。

她捋了捋头发，微笑着关上了衣柜。

“Y1009？”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心里一惊。

“Y1009，李静……”

她没有回答，但是慢慢身向后。

她看到一个矮小的干枯瘦弱的男孩，眼睛上蒙着白色的纱布。

“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看来已经签了很多契约……”他自顾自地低声说道。

该死，又被盯上了！

她皱起眉头，紧紧地倚在柜子上。

“很久前，你帮过一个压在桌子底下的人……我就是那个人，我现在想要帮你。”

“不用废话，”她冷冷地说道。“说吧，你要什么。”。

“我要你远离他们的圈套，我要你能够离开这里……”

她冷笑了一声，迈开大步把他甩在身后。

“别废话了，找个新人骗吧……你还不如和我交易首饰和衣服。”

“你不应该签契约，”他一边跟上她的脚步一边说道，“在这里，灵魂并没有他们说的这么没用……”

“别跟着我了！”她环顾四周，找不到其他女人的身影。

这次彻底长记性了，绝不能走到最后。她暗暗地想到。

“那些让你签契约的人在利用你，从现在开始远离他们，一切可能还来得及……”

她加快了脚步，她不明白自己与“舞厅”之间怎么会有这么长的路。

“你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去看这个地方的秘密……放心，我不仅不会让你签任何契约，而且还让你永远不想再签契约……”他说着，拉住了她的胳膊。

她努力想甩开他，但他瘦小的手却是如此的有力。

“放我走，否则……S，S会收拾你！”她大叫道。。

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他们是不会放过我，因为只有我才真想救你，”他停了停，之后说道，“你不相信我，我也不怪你，虽然你用错了宝贵的警惕性……而事到如今我只能……”

她皱起了眉头。而他松开了手。

“这串项链对你来说很重要对吗？”

她心里一惊，看到那串“魔鬼的眼泪”悬在半空中。

“你跟我走，完事后，我就把它还给你。”

她死死地盯着那串项链，双手紧攥着拳头。

“你不想我毁掉它，或是占为己有，更不想我把它交给舞王……”他说着，把项链紧紧攥在手中，“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想让你跟我走。”

又是这种被要挟的感觉，又是被逼到了绝路，而自己却又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乖乖服从……

就像一个气球被石头拖入水中……

“好吧，行——可以！那就走啊！”她怒气冲冲地说道。

“你跟在我的身后，尽量不要停止脚步。”他一边把项链戴到脖子上一边说道。粉色的光从石头里散出。

她跟着他，把喧嚣与乐曲声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S一定发现我不见了，他只是还没有机会动手。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来救我，到时候，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她盯着眼前这个瘦弱的身影，在心里想到。

他们急匆匆地走出了“更衣室”，走下数不尽的台阶。

光线越来越昏暗，墙壁上的花纹愈发奇怪——她隐约感觉到那是无数双转动的双眼。

她的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喊叫声，于是她回头张望。她以为自己可以看到S奔跑着的身影，然而，除了向上无尽蔓延的楼梯，她的眼睛里一无所有。不知是否因为太心虚，她觉得高跟鞋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也越来越沉重。她的腿感到胀痛，被挤压的脚趾和被磨擦的脚跟传来难以忍受的痛苦。她想要一切到此止住。

“我不行了……实在受不了了……”她一边小声说着，一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看向他。他竟没有发现，还是像之前一样，低头走着台阶。之前，她就发现他的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像是在数楼梯。

终于，她的脚得到了解放，她把那双精致的酒杯高跟鞋摆放在身体的一边，把脚平放在了地上。她长舒了一口气，努力想要说服自己放弃项链，赶紧回去……然而，她的脚感到一阵瘙痒，她的背后感到阵阵凉意。冰冷而潮湿的气息，就像身处深夜中的森林中，被抛弃在废旧的木屋里。

她看着那通向黑暗的阶梯……

难道我真要自己一个人走上去？

忽然，她发现远处的台阶竟消失在了黑暗中。

她眨了眨眼睛，与此同时，她看到自己的鞋竟然会动。

那双鞋开始向上跳着台阶，她想要抓住它们，却总是失手。跳了几级台阶后，它们竟一下子跳进了墙里。而当她追过去时，她发现墙上竟出现了一扇精致的门……

那扇门从她面前打开，她闻到了浓浓的茶香。

似乎有声音在说“Welcome !”

她看到自己的鞋在墙里的空间里跳动，她迈开了脚步……

突然，她的手臂被使劲地抓住。

“六九五，别进去！”是他，出现在她的身后。

“可是我的鞋……”

“快走……六九六，刚才很危险，六九七…… ”他拉起她快速地向下跑去。

她忽然发现两边的墙壁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黑洞洞，之后，五彩缤纷，令人炫目的东西从那些洞里喷撒而出。她闻到了蛋糕的香气，有珍珠撞上了她的皮肤。她的脚趾踩过丝绸，甚至还有大提琴和钢琴被推出，想要挡住他们前进的去路。

锣鼓笛箫、提琴长号、混乱的鼓点以及叮叮咚咚的按键声。

烟花升腾而起，伴随着花草树木长出。

烟雾中出现很多晃动的肢体。或手，或头，似乎有脚在地面上跳动。不停地有东西撕扯着她的身体……

“为什么要这么急匆匆……”

“看一眼这些美丽的首饰和衣服……”

“我想做你的朋友……”

“你是不是被他要挟，需不需要我们的帮助……”

她的手还是被他死死地抓住，她的脚机械地向下走着台阶。

这可不是她经常走的楼梯间，这种混乱让她近乎无法忍受。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她大声地向他叫道。

然而，还没听到他的回答，她脚底一滑……

她似乎闻到了巧克力的气息，她感觉自己像风筝一般飞起……

疼痛的撞击，“啊”的惨叫声响起。

眼前一片黑暗，她似乎听到了有人大声地喊了一句话，那像是一串数字，又像是一段节奏，她猜想那是咒语或暗语，因为当她眼前出现亮光时，整个楼梯间又回到了寂静中。

不过还是有一句话回荡在她的脑海中——“可惜了，还以为是慰问我们的肥肉……”

“你没事吧。”他一边把她从地上扶起，一边说道。

她环顾四周，她甚至怀疑刚才那些混乱的景象是自己在梦里发疯。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人’，拿着刚从狼嘴里夺下的肉，在狗群里行走，好在‘人’提前准备好了打狗棒……还得继续向下走。”

之后，他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认真数数。

她光着脚跟着她，忍受着关节的胀痛，不知走了多久。

“一四五九。”他说着，终于停止了脚步。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墙边，神神秘秘地用手了敲了敲墙。墙上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个和他头一样大的洞，他把头伸了进去，之后他的头和洞一起消失不见，平整的墙上，挂着他半个脖子和一个身子。

这像是一座雕像，而她也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

突然，他的半个脖子以及整个身子全部浸没于墙中，于此同时，墙上出现了一个大过她身体的黑洞。

“进来。”他伸出头来对她说道。

她走了进去。黑暗中，只有零零星星绿光闪烁着为他们照亮。

高低不一的台阶，随时出现的拐角，湿热且污浊的空气，以及随时落到身上的黏液……

她能听到他的喘息声，事实上，听起他似乎在非常费力地呼吸。她发现他会时不时地咳嗽，前进的速度也慢了很多。

她知道，一定有什么猫腻。

“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响，机械声越来越清晰。

墙壁在微微颤抖，地面在轻微抖动。

似乎有风吹过……

幽绿的光渐渐消失，一束惨白的光在黑暗中有节奏地闪烁——就像是有人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按着相机的快门。

他停下了脚步，弯着腰在黑暗中剧烈地咳嗽。

忽而微弱，忽而强烈的淡粉色的光在他的脖子上闪烁。

以他现在的状态，项链似乎触手可得。

他直起了腰，一阵风吹过。

忽然，她发现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借着闪烁的白光，那个东西越来越大。

她眯起眼睛，伴随着嗡嗡地响声，她猜测有东西正通过轨道向他们运送。

那是一个白色的……镂空的……

她睁大了眼睛，打了个冷颤。

那是一个——闪烁的——骷髅！

而且是一个巨大的……

至少有两层楼高的……

等着黑洞洞的眼睛，带着诡异笑容的……

骷髅头！

骷髅头离她越来越近，她向后退了两步。

它的下巴在移动，像是要把她吞下，又像是在和她打招呼。

不管怎样，这个晃动的物体将要摧毁它，就算不是吞灭，也是撞碎。

她想逃，而他却抓住了她的手。

“这是一个缆车而已。”他平静地说道。

她屏住了呼吸，骷髅头在她面前停止。

他拉着她走了上去。

铁丝编织而成的地面，她用手轻轻摸着光滑的“墙壁”以保持平衡。“咯噔”一声，风开始从各个角度涌入。她能感受到白色的闪光在一点点的远去，而“缆车”在快速地下降。

她开始听到奇怪的声音——像是有动物在嘶吼。机械的转动声越来越响，迎面而来的恶臭快要让她窒息。她开始惶恐，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有光……暗红色的光，一闪一闪越来越强……

暗红色的，一道道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像极了一道道血痕。而他脖子上的项链则交替的发出不同颜色的光——从粉红到橘黄，从橘黄到墨绿，从墨绿到湖蓝，从湖蓝到白光……

而他的两只眼睛，闪烁着暗红色的光。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到了她的心上……

她打了个冷颤，低下了头，不再看他。

“嗡嗡”声震耳欲聋。

“嘭”的一下，终于着地。

她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她想要回头，可她的目光又被眼前的景物止住。

天啊！那是……

她皱起了眉头。

借着闪光，透过雾气，她看到了一个望不到顶的巨大的机器。像是又宽又壮的高楼，又像是一堆污垢。而在那顶上，似乎有出数不清的齿轮和转轴正在转动。当然这还不是震惊的全部，她看到环绕着的齿轮上似乎有很多按钮。

他看到地上有一处凸起，他把手伸进洞口，之后把一副望远镜抽出。

“用这个。”

她发现他竟然地给自己一副望远镜。

透过长长的镜筒与厚厚的镜片，她终于可以看清……

几何图形的零件，电光与蒸汽……

绳索，绒毛……

那些按钮竟然是——长着黑色长毛——像是豪猪、刺猬，又像是牛——或是大象……那应该是一种她没见过的动物，或者说是一种怪物。

突然她想吐，因为她看到了太多了污垢。一滩滩黏稠的液体从那些怪物的身上溢出，它们从平面上积聚，之后流入空中。那些怪物向前行进，身后掉落下一堆堆固体的东西——她怀疑，那是它们的排泄物。

臭气似乎更加浓重，她用手捂住口鼻，眼泪快要夺眶喷出。

“可以走了吗！”她一边放下望远镜一边对他说道。

“那些怪物，你都看到了？”

“原来……你是想……让我看它们……”她开始用嘴喘息。

“这个建筑耀眼的光亮全靠这东西，而它的动力就是这些……”他停了停，想努力找一个合适的词，“他们不是怪物，他们只是永远失去了灵魂……”

“灵魂？与这……有什么关系……”

“人都是由灵魂和□□组成。灵魂使人保持独立，使人成为真正的人……人失去了他全部的灵魂，也就杀死了自己，没了希望，没了记忆，没了思考，没了意识，只剩这个可怕躯体证明自己肮脏的过去，而存在的唯一的意义就是被魔鬼奴役……你别看他表面上是个正经的生意人，给像你这种的仆人定一个使用期限……”他看着她，闪烁的红光使他的脸变得阴森可怕。“而据我所知，除非有极端情况，”他停了停，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没有哪个仆人可以等到那一天，绝大多数的人结局就是这样……唯一的差别只是谁早一点，谁晚一点。”

“你是说——我最后也会变成……”

她拿起望远镜，又看向那些怪物。

人长出尖刺与爪子——“我”变成怪物——这怎么可能！

当时，当时S明明告诉她——灵魂只是一种交易媒介，没了灵魂后只是不能交易……况且S没有灵魂不也是好好的吗！自始至终，就没有人提到过“怪物”！这一定是他在危言耸听！一定是让她害怕后再骗自己签下契约！还有这个望远镜——他怎么能莫名其妙地凭空就拿出一个望远镜……有猫腻，又是什么阴谋诡计！不管怎样，一定不能让他得逞！找他的破绽，戳穿他，狠狠地戳穿他！

她回想着他说过的话，警惕与怒气不仅冲淡了臭气，还让她思维清晰。她放下望远镜，看着他说道：“绝大多数……所以还有一部分的人……还是有人没变成这样……”

“是啊，他们没变成这样，但他们……成了我们……”

“那部分——‘人’，很少，但是有……”他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千方百计，不择手段，让你们签下契约，贱卖自己的灵魂——这是我们存在的唯一的意义，也是唯一的方式……”

“如果真是这样，”她继续质疑道，“为什么……魔鬼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让仆人来干这些事？”

“他到底怎么想的，没人真正知道，我只能猜想，他把人变成怪物是因为——但凡人还保有自己的一点灵魂，就会存有一丝意识，也就会想到叛离，毕竟有谁愿意这个样永不停歇，没有任何希望，永远，永远，永远就这样下去……看不到尽头……甚至没有死的权利……”他放慢语速说道，“而一旦有了叛离的意识，就会有潜在的风险，而他不喜欢让他吃惊的事物……”

“但这些怪物……难道就没有兽性，难道就不会反抗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怪物也有野性，但更容易驯服。丧失了向往自由的意识，它们就是行尸走肉。它们具有的能量与力气，只能被奴役，被人利用……”

“如果这么说……那……如果成了怪物，没了意识，不就也没有痛苦了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首先可以肯定，变成这个样子肯定是痛苦的，虽然那种痛苦没人可以讲述，但折磨人、把人玩弄毕竟是魔鬼的初衷……”

她冷笑了一下，她不满意这个答案，但她感觉自己的盘问发挥了作用。

“还有……要是想让人变成这样……为什么不一次获得人全部的灵魂……而是要一次又一次地签契约……为什么还要这么麻烦！”

“为了让一切持续下去……”

“你——什么意思？”

“把你们变成这样是我们的目的，而不是魔鬼的目的，我们的目的是争取存在，而这也不是魔鬼的目的。”

“你说什么？”

“根据我的理解，他要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只要过程一直持续，这里就能存在下去……而他制定的游戏规则，应该是为了维持某种平衡……只要能维持平衡，过程就能维持下去……而欺骗，多重的欺骗，不仅是必须，而且还是调味剂……”

她听着他奇奇怪怪的话，就像卷入了下水道的漩涡里。她有些恍惚，就像刚刚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老鼠。

“你离它现在只剩几步。”他严肃地说道。

“所以，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让我相信，我很快会变成怪物，”她冷笑了一下说道，“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所以——现在可以走了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离去。

她把望远镜随手扔到了地上，进到了那张恐怖的嘴里。

上升的“缆车”，消失在烟雾与黑暗中。

她的嘴角带着一丝笑容，而这是因为内心中对他的讥讽。

不完备的谎言，看起来真是一个新手。一个致命的漏洞还没来得及揭露，他就打起了退堂鼓——既然这里是机密，既然这里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为什么没有任何看守，为什么可以让人随意进出？

她发现他脖子上的光还是在变幻，黄色与灰色的交替让她猜测，他一定还不甘心，他一定还有下一步的举措。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不过，关于他，她一直有一个疑问——他做的这一切到底是处于什么目的。他口口声声地说不让她签契约，但如果不是为了契约……

“缆车”抖了一下。

彩色的光变幻的更快，光线忽强忽弱。

他似乎有所动作。

之后……

她发现他拿着一张纸对着她。那张熟悉的纸在灯光下，颜色像是腐肉。

她松了口气。他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原来还是这样的套路……

“你其实不用这么费劲……你早说，你也轻松，我也不用这么累……什么你们，我们，他们，什么生存，持续……绕了半天，一直假惺惺……最后，还不是要我签契约……”她讥讽道，“但，要签，你总得给我点东西……”

他还是保持沉默，他把那张纸举到眼前，对折，再对折……折了五次后，他把那个小纸块握在手里，之后狠狠地扔向了谷底。

这又是要搞什么？

“你看到的是这个地方最大的秘密，”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这个秘密要对你们严格保密。本来，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这里……可我就是要让你来到这里，所以，我用骗你的骗局骗了他们……刚才，我本应该对你说这是一张救赎契约，我本应该告诉你，签了它，你会成为我们，签了它，你就可以避免沦为怪物，你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存在下去，我还应该对你说，这张契约，是你最后的机会……”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但救赎契约要和魔鬼当面签才会生效。我刚才手里的，只是一份骗你灵魂的普通契约罢了……老把戏了，却总能得手……你一定要记住这种套路……”

她看到项链发出幽蓝的光，那光越来越暗，出现了旋涡的形状。她看着旋转的旋涡，脑海里竟出现了被巨石阻断的河流。河流撞击着巨石，她仿佛看到了河流的伤口。奇怪，河流怎么会疼痛，怎么会哭……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项链已经回到了她的手中，而他又在剧烈地咳嗽。

他弓着腰，手按着胸口，整个身子在剧烈的颤抖，但却注意到这咳嗽的声音有些奇怪，就像是一边咳嗽着，一边在笑……

持续了一会后，他终于平静了下来。他大口喘着粗气，使劲清着喉咙。

“我的目的……”，他的声音变得异常的沙哑，就像嗓子里塞进了粗糙的沙粒，“我就是想——让你看到真相，想让你不再签契约……我想让你以人的模样离开这里——想让你——记着我，记着我的恩情——以此证明我——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真正存在过……不管你信不信，这是最真的真相，”他把目光转向“窗外”的黑暗，重复道，“真相，真相……”他冷笑了一下，之后开始自顾自地哼唱道，“‘真相’，‘真相’，这里‘真相’密布；‘真相’，‘真相’只不过是骗局，是想象力的产物；几个木板，几块幕布，涂点颜料，放点迷雾……恍恍惚惚，你的灵魂就成了他的囊中物……当你醒悟，无处哭诉……‘真相’，‘真相’，告诉我‘真相’，你好，怪物……”

这首诡异的歌，沙哑的嗓音，黑暗中时隐时现的光，还有这个巨大的镂空物……

她打了个冷颤，竟有想哭的冲动。她想要猜出他背后的阴谋，她忽然想到，也许挑拨离间是他的初衷……

她紧紧抓住项链，那些流苏像是在颤抖。

她听到了他的叹气声。

白光从四面八方射了进来。她看到一张疲惫不堪，愁云密布的脸。

“没有交易就没有存在的意义，没用的人不需要额外的力气。利用疾病一点点地把生命抽离，□□与眼泪并不能让他解气，折磨到死才刚刚足以……”他轻声喃喃道，“空缺的灵魂要用我的补齐，为了让你们得到救赎，我牺牲了我自己……我不想白白牺牲，我希望今后只有我一人变成怪物……”

他转回头看向她，白光闪烁在他的瞳孔里。

“所以你会记得我吗？”他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白光越闪越快，她环顾四周，似乎看到了晃动的人影。她的耳边响起了嘈杂的欢呼声，她的脸开始发胀，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一切都消失了，只有几个彩色气球做成的字母……

“Happy birthday to……”

一阵剧烈的抖动。

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落在了他的身后。

她赶紧跟着他走下了“骷髅”，她紧紧抓着项链，努力赶上他匆忙的脚步。

强烈的风推着他们向前跑动。而除了风的呼啸声，她还听到某种奇怪的声响，就像是水在沸腾！

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狭窄的过道，墙壁不时地有粘稠的水珠渗出。

他一直保持着沉默，但她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催促——“快走”！

更奇怪的是，空气一会闷热，一会湿冷。她仿佛听到了鼓点声，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排气扇在转动。

终于，他们破墙而出。

与其同时，钟声震耳欲聋！

她大口喘息着，心脏剧烈地跳动。

她看着望不到边的台阶，计算着自己所剩的时间。

一切似乎已经太晚，任何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但她还是向上跑去，把他甩到了身后。

她越跑越快，像是刚从绑匪手里逃脱的人质。

她拼尽全力，不顾小腿肌肉的酸痛。

然而，台阶就是没有尽头，并且眼前的一切已开始模糊。

她似乎听到有声音在说：“这是我们狂欢的曲目……”

更响亮的钟声响起——过去这时，她早已沉沉地睡去。

奇怪，台阶上怎么有这么多蘑菇，这些蘑菇怎么会扭动，而扭动的节奏为什么是她的心跳……

突然，一片漆黑，与此同时将，像是有铁棍狠狠她重击了她的身体。她一脚踩空，摔了下去。她向下滚着，就像一个苹果。磕磕碰碰，不停地与棱角撞击，直到被挡住，才停止。她趴在台阶上，头压着手臂。每一寸皮肤传来难以忍受的刺痛，就像有数不清的钢针从内向外捅。与此同时，恶臭扑鼻……

“救……命……”

她想喊却喊不出口，因为有液体从她的喉咙里涌出。

黑暗中，墙上射出一道道闪烁的红光。

眼前的景物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刺痛也时断时续……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无意中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受到惊吓的她几乎快要昏迷。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一定是幻觉……这是他的骗局……

她用锋利的爪子去触碰身上又长又黑的毛刺，她感受到温热的粘液渗入她的指甲里。

她挣扎着想要坐立或是站起，然而她却又开始继续滚落，粘液流了一地。

忽然，她想起了她的工作，想起了房间里的那些毛发、粘液与臭气。

原来，他们的客人是和她一样的怪物……

而这一切都是“契约”的错误，她感到了痛苦和无助。

现在，没有东西可以让她就此止住。

她只能向下，向下，一直滚落，就像被人踢了一脚的皮球。

“What’s wrong with you?”

“What’s……wrong……with……”

……

“阳光能掩饰，正如它能照亮，黑夜能揭露，正如它能掩饰……午夜十二点，人世间的光彻底退去的时候，真实才会被赤裸裸地揭露……”

那个沙哑的声音止住，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咳嗽声。

七彩的光随着他的咳嗽一起闪动。

他用手按压着胸膛，走向墙壁，接过了从墙里伸出的水桶。

“我……失败了……我会弥补我的错误……”他费力地说道，拿起了水桶里的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