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安娜心里一惊。这可不像是一个维修机器人能说出的话，她开始在心里重新审视不远处的金属生物。

而注意到她的迟疑，机器人继续开口：“不必对我防备，安娜小姐，我是严格按照机器人准则生产出的产品，您可以在您随身携带的通信志和内置通信器上查询到我的型号。我无法攻击人类。”

安娜对圣域的机器人准则有所耳闻，不过比那能引起她注意的，是这个金属盒子一眼便看出她身上除了通信志，还藏着尤里森给她的私密通信器。

她分明记得尤里森说过，这套设备用的是加密通道，寻常手段根本发现不了。

安娜皱起眉头。她慢慢从睡眠舱后站起身，看到机器人对她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之后才发问：“你是普罗米修斯派来的？”

机器人的像素显像屏上显示出一个圆圈。

“答对了！”它用电视问答节目里观众给出正确答案时的卡通音效回答到。

“不过您不必因此对我抱有敌意，普罗米修斯从来不想伤害您，我们的目标另有其人。”它说。

“尤里森？”安娜挑起一边眉毛。

像素屏上再次显示出同样的圆圈。

“那你出现在这儿，怎么不赶快杀了他？”安娜直指它话里的破绽。

“机器人准则：我无法攻击人类。”小机器人重申。

这么说，至少尤里森确实是个人类，安娜在心里苦笑道。

“既然如此，那你们找我干什么？”她接着问。

“我想，对此您应该已经有了答案，”机器人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说，“您在迈锡尼基地中应该找到了莱托特工的资料。而我们的调查也显示，您和我们的组织颇有渊源。”

安娜想起她看到的莱托的生平，还有安玲总是隐藏的过往，防备地看了机器人一眼，继续保持沉默。

编号GHI50的机器人并未因此困扰，它继续说：“您在二十三年前出生于盖亚下城区，您的母亲是来自天宸星的安玲。您在三年前毕业于盖亚城文理学校，现在就职于伪装成圣徒的尤里森经营的侦探社……”

安娜打断了它的话：“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您的身世，”机器人说，“介于安玲小姐和莱托先生都是普罗米修斯的一员，我们觉得您有权利知道这些。”

安娜警惕地看了它一眼，最终维持了沉默。而机器人显然将她的沉默当作对它的赞同。

它没有对安娜怀疑的眼神做出任何解释，自顾自地开始说起来：“基于这几天来，我们对您的观察，我相信您已经了解了元老院是怎样的一个组织。我们将元老院视作敌人，事实上，元老院应当是全人类的敌人。”

所以，之前她在芝诺神木林遇到的古怪的传教士或许也与他们相关，安娜想到。

她对这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言论并不感兴趣，但她心知和这个不通人性的机器人辩论并没有什么意义，所以她继续听了下去。

“安玲女士原本在领主军部服役，因此天宸星陨灭时她得以侥幸逃脱，可种族的命运依旧牵绊着她。在意识到事情的背后隐藏着元老院和领主的黑暗交易后，她毅然脱离了军部，加入了普罗米修斯。这是发生在多年前的事，而莱托加入我们的经历，要比这要稍微复杂一些。”

它继续说：“莱托出生在圣域，而元老院作为教廷真正意义上的掌控者，一直对圣域进行严格的监管。他们的人工智能常年在圣域的年轻人中搜寻能为他们所用的人才，而莱托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在二十五岁那年成为元老院的处刑人，这是他们的秘密警察组织。”

“那些作为处刑人行动的日子让莱托逐渐发觉了元老院计划的真相，也是在那时，他在行动中发现了普罗米修斯的踪迹。为了阻止元老院的行动，他主动联系了我们，愿意成为普罗米修斯安插在处刑人中的卧底。在那之后，他遇到了安玲。特工的日常是刀口舔血，但我们相信，在那种危难的时刻，他们确实发展出了美好的浪漫关系。”

听到机器人机械的合成嗓音说到这儿，安娜有点想一拳砸破它那闪着桃心的像素屏，让它彻底闭嘴。可她克制了自己暴力的想法，让自己继续听下去。

机器人对自己刚刚可能面临的危险一无所知，它接着说：“但好景不长，莱托特工在不久之后的一次行动中遇到了危险。那时我们从莱托那里得知，元老院在利用人工智能重塑预言者伊森的肉身。他们通过模拟历史上流传下来的伊森的经历，建立起他的思想人格，再将其植入到伊森的克隆体上。”

听到这儿，安娜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她甚至有些害怕它即将说出的话。

可机器人对此依旧毫无察觉：“如果实验成功，元老院认为，他们将会制造出一个预言中所说的先知，他将用伊森的大脑和双眼看到未来将会发生的一切。”

“那他们成功了吗？”安娜第一次打断它的话。

机器人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莱托和安玲特工那一次行动就是为了销毁这个可能改变未来的实验体。那次莱托作为内应，和另一位叫佩恩的特工潜入了元老院的试验基地，而安玲在基地外层接应他们。”

“那一次行动失败了，尽管当时我们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莱托和佩恩直接引爆了整个试验基地，三名特工都在行动中失踪了。我们以为这代表着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和平。而在数年之后，我们却得知这个实验体还活着，在元老院议会所在地辛克利托斯接受教育。”

安娜的心跳得很快，她等着机器人下最后的结论。

“我们最初认为三名特工都在那次行动中去世了，但在您出现在倪克斯上之后，我们才发现并非如此。安玲特工从那次任务中活了下来，她消失了几个月，之后到了旧地，那个没有人能找到她的地方。只是她这次并非独自一人，而是带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您，安娜小姐。”

安娜强迫自己深呼吸了一口，然后声音颤抖着问它：“你是想说，莱托和安娜，他们是我的父母？”

“我不能向您确保这件事。但我确实可以保证，我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切实发生过的，没有任何欺瞒。”机器人说。

安娜的眼前一阵晕眩，她赶紧用一只手扶住了身旁尤里森的睡眠舱。

她并不完全相信机器人所说的，可它说的话也并非无迹可寻。回想起过往种种，安娜紧闭上双眼。

所以当时在她将要失去上城身份时，安玲什么也没有说。可能她根本不希望她继续带在上城，增加她们暴露身份的风险。可后来她又为何不阻止她和尤里森离开盖亚？是她认为远离旧地上的变故会更安全，还是真的想借她之手结束这一切？

安娜的思绪一团混乱，但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悬而未决。她继续问道：“那个实验体，他现在在哪？”

“我认为您心里已经清楚了，”机器人回答，“他现在就在这里，就是您的同行人。”

在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后，安娜不知为何心里却反而放松了下来。她隔着睡眠舱的舱壁看了眼沉睡中的尤里森，不知道他在梦境中是否看到了即将到来的末日景象。

至少她能确保，那个实验体长大了之后没有成为他的命名者所期待的毁灭者。她相信不论他们马上面临的真相是什么，尤里森都不会以人类的未来为代价做交易。

一想到这儿，安娜心里的波澜平复了些许，连脚步都更稳定了。

她对机器人说：“你把我在旅途中唤醒，那应该已经想好了要怎么隐藏这一切。”

“当然，”它说，“为了让您免受索尔效应影响，我们在星舰已经接近代达洛斯时才强行开启舱门。您只要继续回到睡眠舱，二十分钟后，就会自然醒来。之后这段记录就会被彻底删除。”

安娜冲它点了点头，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骗她。普罗米修斯之所以会将这一切告诉她，无非是想挑拨她与尤里森之间的关系。既然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说明在他们进入圣域后，普罗米修斯确实对他们无计可施。

对自己和尤里森的处境稍微放下心之后，安娜立刻便想到了安玲。

旧地下城区虽然内部混乱，但领主对旧地的严格管控实际上让那儿成为了整个银河系最为安全的地方之一。

安娜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因下城区的封闭感到安心。但从普罗米修斯二十多年来都没能发现安玲的行迹来看，至少他们的行动也受制于领主对盖亚的严防死守。

不过，战争就在眼前了，如果他们不能在到达代达洛斯后的一天内找到弥尔顿，回到旧地，那么战争开始之后，领主对盖亚的防护网迟早会受到影响。他们必须得在那之前阻止这一切。

安娜心里满怀担忧，但她没有在机器人面前表露出分毫。

她回到自己的睡眠舱里，隔着舱门盯着不远处的机器人。它的滚轮又一次开始滚动，向她靠近过来。而安娜还未能看到它来到她面前，便又一次陷入了睡眠。

作者有话要说：勤勤恳恳的工具反派普罗米修斯：原来我就是个干啥啥不成的怨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