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凯旋，班师回朝，此乃朝堂大事。

加之诸国觐见，这些日子以来，整个未央宫宦伺宫娥，各执其事。

韩内侍作为甘泉宫内官之首，几乎一刻都不敢懈怠。

昨日午宴陛下龙颜大悦，不免多饮了几杯，耽误了晚间议事。

今日一早，便不顾严寒，于鹿林亲自检阅大军，论功行赏。

圣旨如流水般颁了一道又一道。

朝堂上下，皆洋溢着喜色。

午后日头渐西，气温降低。

韩内官捧着温热的姜汤，小心翼翼地呈给陛下。

椒房暖阁里，一人高的赤金烛台蜡炬幢幢。

白玉铺地，内嵌金丝凿以莲花纹饰，与烛火遥相辉印，室内熏香袅袅，温暖静谧。

陛下一袭玄色常服，倚坐在龙榻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霍冲绘制的战图。

“如霍将军所言，这战事还未完结？”顺帝坐直身子，接过姜汤，缓缓饮用。

“回禀陛下，臣以为，左贤王兵败，加之隆冬季时节战事艰难，所以匈奴单于告降只是权宜之计。”

昨日陛说要与他议事，但没说几句就醉了，今日阅军之后，便再次宣他，君臣二人在这冬暖阁里已有两个时辰。

“就当是停战休整罢。”

陛下扫去眉间沉重之色，对着霍冲宽慰道：“我军此番连连大捷，也已人困马乏，应当疗伤修养。”

他目光满含赞许之色。霍冲的出现，让他胸中大略逐一落成，有将如此，圣心甚慰。

“给霍将军也拿一碗热汤来。”

“多谢陛下”。

君臣二人在冬暖阁从前线军务，聊到兵马粮草。

韩内官候在一旁，眼看时辰到了，陛下似乎还未尽兴，他又不敢贸然打断，便目光忐忑地瞅了瞅霍将军。

幸而，霍冲将军眉峰一扫便心下了然，很快便结束了话题。

韩内官满心感谢，趁机提醒：“陛下，皇后娘娘今晚在甘泉宫宴请西域使臣，陛下可要前往？”

帝后成婚十年，感情一直很淡。

皇帝陛下很少前往甘泉宫，但是今日毕竟有诸国使臣在，皇后已经派人来问过两次了，韩内侍也有些为难。

陛下闻言思忖片刻，本欲拒绝。

但是抬眼一看霍冲，似乎想道了什么。

沉吟片刻： “那就去吧。”

继而转头对身旁的男子道：“霍卿你与朕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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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宫内烛火鼎盛，与昨日庄严肃穆的国宴不同，今日的晚宴少了冗长的参拜礼仪，让人觉得松快不少。

皇后娘娘不仅邀请了西域诸国的使者，还邀请了不少王侯公爵，大家齐聚一堂，美酒珍馐，好不快活。

苏缇也在受邀之列，西域各国使者皆是男性，唯独她一女。

行礼后，皇后娘娘便邀请她坐在下首第一席。

是以，当皇帝陛下带着霍冲一同来赴宴后，他与她，刚好隔空对坐。

宫殿之内，苏缇不敢多看他，瞅了一眼之后便收敛目光，专心观看歌舞。

一本正紧的样子，倒是惹得霍冲想笑。

于是，他也随着她的目光一同去欣赏歌舞。

今日献舞的是精绝国女郎，弦月弹唱，婆娑起舞。

大殿之内众人皆惊叹不绝，霍冲扫了几眼，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草原夜色中翩翩起舞的身影，银铃作响，甚是可爱。

目光再一次不受控制的飘向对面。

你在看风景，我在看你。

帝后同席而坐，端正肃穆。

缺少了几分亲近，王皇后侧身低语道：“多谢陛下赏光。”

顺帝的目光投向舞台中央，不甚在意地微微颔首，没有回话。

宫廷典仪在陛下耳边介绍各国使者的情况，昨日人多，陛下也未记得住，今日正好一一对应。

待介绍道羌国时，陛下突然开口：“这女郎···名何？”

典仪赶忙回覆：“苏缇公主。”

陛下恍然大悟，转头对着他的下首：

“霍卿，你当初在骏马槽截杀匈奴时，就是这位女郎吧。”

霍冲闻言忙上前回禀：“陛下英明，正是这位苏缇公主。”

“那可真是巧啊。”顺帝得到回答，便多看了苏缇几眼，此女确实容貌迤逦，不但美，气韵也不俗，尤其眉间那一抹海棠，甚是悦目。

皇后的目光随着顺帝一齐看向苏缇。

见大家都望着自己，苏缇心里羞赧，但还是迎着众人目光，端方莞尔。

“霍某与苏缇公主在骏马槽相识，得西羌二百良驹，军马场建设之初，良驹繁衍遇困，又得苏缇公主指点，霍某实在是心怀感激。”

当着帝后的面，他神色从容，朗声相告：“今日凑巧在甘泉宫相见，霍某便厚颜，借着皇后娘娘的酒，敬苏缇公主一杯，以示谢意。”

他说得端正大方，苏缇却听得心惊肉跳。

她居然从来不曾发觉，霍将军说起谎话来竟是如此一本正经。

眼看对面之人冲她端起酒盏，她只好硬着头皮举杯，与他隔空相敬一饮而下。

霍冲一席话倒是提醒了陛下，落霞山军马场如今已步入正轨。

前些日子来报，今冬繁衍势态甚好，以前骑兵战马对汉军而言是个难题，如今得以解决，想到此圣心大悦。

“羌国良驹助我大汗，实属可贵。”

陛下袖袍一挥：“来人，赐羌国钱币两万，宝器五百；另有苏缇公主助军有功，赏红靺鞨一箱，金器十副，彩缯五百。”

众人都没有料到陛下会突然赏赐，苏缇也很意外，吃惊的朝着对面看了看，只见他嘴角带笑，眼神示意她赶快谢恩。

“臣女苏缇，谢陛下恩典”

舞乐再起，觥筹交错。

夜色中的甘泉宫洋溢着欢庆的喜悦，顺帝心情甚好，这才想起今天来的目的。

他看了一眼自己下首，低声对皇后耳语：

“霍将军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寡人有意为他择妻，不知皇后此处，可有合适的人选？”

皇后闻言，不禁转眸看向霍冲。

今日陛下已下旨荣升他为骠骑将军，年纪轻轻便已身居高位，陛下此番又要亲自为他做媒，此等荣耀，当真是独一无二。

“陛下仁慈，体恤下士，臣妾这就着手梳理人选。”皇后恭敬回答，顺帝满意地点点头，转而看向舞台不再多言。

皇后虽不是他心中所爱，但是毕竟是一国之母，出生高贵，且恪守宫规，办事又十分稳妥，此事自然是交给她。

晚宴结束，众人自甘泉宫鱼贯而出，宫道内三三俩俩，皆是贵人。

苏缇的马车还在三重门外，此时她步行在途，虽然已身披大氅，但还是止不住打着冷颤。

悄悄左右张望了一番，但不见霍冲的踪影。

她有点失望地努了努嘴，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快步向外走去。

其实霍冲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只是被众人围着，脱不开身而已。

如今的他被皇帝倚重，既有军功又得实权，朝堂之上谁不想和他攀扯点关系呢。

是以，一出甘泉宫，他就被几个人拦住去路，眼见着苏缇走远。

出了宫道，冷风更甚，苏缇哆哆嗦嗦着快步向前。

却听见身后有车轮声，料想是哪位贵人的车驾，她朝旁边让了让。

“小郎君。”

一个意料之外的笑声传来，苏缇朝马车望了一眼，瞬间呆住。

是那个····红衣女子，没错，就是她。

见她吃惊不语，女子倒是不在意，手里拿出当日苏缇给她的金币，从马车车窗里递给她。

“这个还给你。”

苏缇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伸出手将金币接过。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红衣女子好心问道。

苏缇摇了摇头，虽然有一面之缘，但是毕竟不认识，而且在这皇宫之中相遇，想必对方的身份也是尊贵，怎么好打扰呢。

红衣女子见状，也不勉强，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她瞥了一眼，便放下车窗走了。

霍冲疾步赶来，老远就看见苏缇和马车上的人对话。

走近之后，他赶紧将炭火手炉塞到她怀里。

手炉烧得正热，握在掌心格外暖和，苏缇没想到他如此细心，满心感动。

“你怎么认识长公主？”两人并肩走在官道上。

“她是长公主？”

苏缇歪着脑袋，很是诧异地反问，霍冲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她是顺帝的妹妹，刘嫣然，汉室第一公主。

这倒是让苏缇很意外，想到自己居然给汉室公主塞金币，瞬间觉得有些窘迫：

“我其实也不认识她，只是在平康坊见过一面。”

“平康坊？”这次轮到霍冲吃惊。

“对啊。”

“你怎么会去那种·····”风月场所，他盯着苏缇，见她一脸纯真，后半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

苏缇撇撇嘴，她大概也知道那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转念又觉得不对，杏眼圆睁地睥睨着眼前之人。

“你倒是知道，平康坊是什么地方！”

她吃味地打量着男人英俊的脸“那你一定去过吧。”

霍冲闻言不禁好笑。

眼波流转间，他低头凑近她的小脸。

高大的身躯也随之靠近，两人原站在官道边，他这一挤，苏缇只得往宫墙上靠过去。

一步、两步········直到他将她抵在宫墙之上，两人的身影才彻底淹没在黑暗之中。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苏缇瞬间羞愤惶恐起来：“这里，这里可是皇宫。”

“已经出了三重门。”他的声音似月色般低沉。

鼻尖向触，苏缇闻到一股酒气，才想起今夜他们共饮了甘泉宫的琼浆。

晃神间，他的胸膛已经欺了过来，唇齿缠绵，一同沉沦在夜色里。

我心悦你，何须去那种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平康坊即长安城内的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