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5

再一睁眼，便是家中。

只不过不是在A市市中心的那个家，而是有爸爸妈妈的家。

屋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溅落在窗台上，赭红的野菊佝偻着头伸出舌头舔舐细腻的石子，雨水中发出一蓬一蓬的榕树味，屋内万籁俱寂。

顾烨星迷迷糊糊地醒来，捂着脑袋，太阳穴还有疼。

小白龙踉踉跄跄地跑上床，一下跳进她的怀抱。

噗。

差点把她给踩吐了。

小白龙喵呜喵呜叫个不停，舔了舔爪子又闻一闻她，脑袋钻进她的手心，撒娇似的打起了滚。

顾烨星拍了拍它这实心的肚子，“小白龙，你到底是吃了多少啊，这么胖。”

“嗯？肥猪？”

“阿星醒啦？”门外黄若兰听见她的声音，拿着锅铲就进来了。

“起来就快收拾下吧准备吃饭吧。”黄若兰递过去一双崭新的布偶猫毛绒绒拖鞋，她揉了揉顾烨星的脑袋，柔声道，“你余阿姨还在外边等你呢。”

“咩？”

顾烨星发出疑惑的怪声，懵懵地挠了挠头。

黄若兰晃了下她的肩膀，迈步又往外走，“还咩呢，快起啊，和你爸把螃蟹抬过来。”

“……哦。”

顾烨星赖着不动。

余阿姨。

呃。

啊？

顾烨星立刻弹了起来。

-

她草草地收拾了下，房间里没有梳子，她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鸡窝就出来了。

一露面，就看到余晓岚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笑眯眯地望着她。

她边用手梳了两下，边尴尬地朝着余晓岚打了个招呼：“阿姨好。”

余晓岚笑了笑，“你好。”

纪满坐在书桌边，手肘撑在桌子上，身体往前倾，敞着里推，背脊微微弯落，眉毛微不可闻地动了两下。

好像在说。

女明星，你这什么形态？

顾烨星逃也似的跑走，找了个黑色的皮筋把长发高高束起。

她没有刘海，前边的头发梳上去时还落下点点绒毛，随意地耷在额角，两边也垂下几绺发丝，五官圆钝，看上去像个稚嫩的婴儿。

出道那年，很多人都说顾烨星当不了影后。

她长得太柔了，娃娃脸，戏路不宽，只适合在小言里打转。

只不过近几年随着她的电影和电视剧的播出，人们也慢慢地发现，这个演员似乎还能演点别的。

可以演潇洒冷艳的侠客，可以演铁面无私的杀手，也可以演甜蜜温柔的少女。

譬如现在。

她也可以扮成乖巧懂事的小姑娘。

顾烨星抬着螃蟹慢慢走到桌边，黄若兰催她：“快把螃蟹放下吧，我的小螃蟹。”

“磨蹭这么久是干嘛呢。”

顾烨星撇了撇嘴，把盘子推到正中央。

顾风对黄若兰今天的作为格外不满，桌底下用大腿拍了下她。

黄若兰心领神会，不说话了。

余晓岚上来帮忙把螃蟹放好，安慰似的招呼顾烨星，“没事的，阿星工作比较忙嘛，可能有点累了。”

顾烨星认可地点点头。

回过头，对黄若兰做了个鬼脸。

黄若兰无奈地笑笑。

大家也笑了。

黄若兰是个很会做吃的人，今晚这几道都是她的拿手好菜。譬如鲜嫩多汁的盐水鸭，酥脆鲜美的锅贴，旁边摆着酱油香醋和芥末和成的蘸料，还蒸了点通红的时令螃蟹。

冬天的螃蟹不算大，桌上这几只大概都只有一个拳头多大。

五个人慢悠悠地吃着，开着电视吵耳朵，不怎么看，聊了会天。

顾风夹了筷螃蟹给顾烨星，顾烨星温吞地剥着壳，从粗粝的蟹腿上拔出细嫩甜美的白色蟹肉。

黄若兰也夹了筷螃蟹给纪满，“小纪最近工作也很辛苦吧？多吃点螃蟹补补身体。”

“谢谢阿姨。”纪满礼貌地道了声谢。

余晓岚看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夹了筷盐水鸭给顾烨星。

三个人你一筷我一筷地夹着，纪满这人甚至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夹给她。

顾烨星的碗里堆积如山，都快装不下了。

她苦涩托腮。

这幸福是不是太甜蜜了啊。

余晓岚说：“慢慢吃啊阿星，看你瘦的。”

“你们演员平时都很少吃东西吧？”

“还好啦阿姨。”顾烨星两指掐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只是比平常人的少点，但都是比较有营养的，很容易饱的啦。”

“是么，那这次放假你好好养养身子，多吃点好的补回来。”

“……好的，谢谢阿姨。”

“对了。”余晓岚像想起什么似的，用纸巾擦了擦手，从荷包里取出一张有些泛黄掉字儿的电影票。

她耐心地把电影票展平，推到顾烨星的面前。

是《消失的路人》的。

“阿姨平时也不怎么看电影，那天去电影院里看了场，觉得你演得真是很不错。”余晓岚推了推眼镜，“片尾花絮那儿我还看哭了，孩子，你平时训练可真有够累的。”

说着说着，余晓岚的眼里又出现了泪花。

大家都愣住了。

只有纪满一脸镇定。

他取出余晓岚的手帕，替余晓岚摘掉眼镜拭去她眼角的泪。

他的动作很轻，也未伴随任何责备的话语，拍拍她的背，替她顺掉那点气儿。

这样的哭泣持续了大约四五秒后，余晓岚收掉了手帕。

“不好意思。”纪满手搭在余晓岚的肩膀上，眼神坚定而柔软，“我妈妈有点小孩子脾气，比较爱哭。”

余晓岚点点头。

“……”

“啊没事。”黄若兰打圆场，“爱哭好，爱哭好，泪水是排毒的嘛，多哭哭啊。”

“……”顾风又用腿拍了下她。

电视里的频道换了下一个，接下来是她之前演的一部狗血家庭剧。

剧情大概又是婆婆妈妈的那一套，她饰演的是一个受气的豪门媳妇，明明丈夫都是上市老板了结果还请不起保姆，她天天打点家里的一切，不是洗碗就是拖地。

播到的这集是恶婆婆觉得她生不出孩子想把她赶走，所以偷偷把自己的玉镯子藏到她的衣服里，对着男主诬陷是她偷的。

她百口莫辩，只知道怯懦地一个劲摇头：“不是我，立谦，你要相信我。”

“……”

全家看得津津有味，只有三个人看得皱眉皱皮儿的。

尤其是顾烨星。

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现在真的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烨星脸通红，耳根子也跟染色了似的红滟滟的。

她接这部戏纯属是为了还债，秦源当时拿着她的资源告诉她要演两部这样的才能把另一份她想演的给她，不然一切免谈。

那个导演恰好是她最敬重的一位，为了能拿到这个机会不惜接了这部肥皂剧。

谁他妈真会当豪门保姆啊！！！

她就是豪门，要当也是别人给她当啊！！

纪满忍不住，肩膀一阵一阵地颤抖，嘴上咬着筷子，无声地笑了出来。

大家也慢慢地都笑了起来。

黄若兰说：“哈哈哈阿星，你演的时候难道没笑场吗？这实在是太不符合你的脾气了。”

“而且啊以阿星的脾气估计当场就要撸起袖子把那玉镯子摔了说是这个婆婆摔的，然后报警把她给抓了。”

“哈哈哈哈哈哈。”

空气中飘着爽朗又愉悦的笑声，余晓岚的眼尾又出现了泪花。

不过这次的泪花带着喜悦，不像原来那般悲怆。

顾烨星捂着脑袋，狼狈至极。

但也没那么伤心。

小丑也不是什么太坏的角色，能让人开心也是一种令人着迷的魔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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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后，长辈们开始收拾起这个家。

洗碗的洗碗，收拾桌子的收拾桌子。

家里的垃圾桶满了，顾风把垃圾们分类好后交给纪满。

顾烨星小跑着回到卧室，从里头拿了个有些粗糙的布偶，又小跑着回到厨房。

黄若兰还在外边拖地，里边只有余晓岚一人。

余晓岚带着橡胶手套，手里有些不方便，用肩膀顶了顶眼镜，问：“阿星，怎么啦？”

“跑得这么急？”

“没什么，只是有个礼物要送给您。”顾烨星把玩偶送到余晓岚面前，“阿姨，送给您。”

余晓岚：“这是？”

“我以前做的一个玩偶啦。”顾烨星解释，“我听纪满说，您属兔，就缝了个兔子布偶。”

“您以后晚上要是睡不着的话就可以把这个小兔放在枕头边哦，一秒入睡，很灵的。”

余晓岚痴痴地看着布偶，眼底饱含复杂的情绪。

布偶制作得没那么精美，甚至可以说粗制滥造。

但脸上的笑容却如此真挚炽热。

这让她倍感惊喜。

自从纪华勇走了，家里会送给她礼物的也就只有个纪满。

纪满的礼物很敷衍，看上去很贵，但都不是她想要的。

看着这个布偶，余晓岚又忍不住哭了。

顾烨星上前抱了抱她。

她很瘦小，但很温暖。

好像真在抱一只小兔子。

门外传来一阵疾呼，黄若兰叫顾烨星和纪满一块去扔垃圾。

顾烨星松开了余晓岚，略带歉意地吐吐舌。

余晓岚拍拍她的肩膀，通情达理道：“快去吧。”

“早去早回啊。”

“好滴阿姨。”

顾烨星蹦蹦跳跳地从厨房里出来，纪满在门口等候多时，她拽着纪满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那我们去啦老爸老妈。”

“等等，”顾风说，“你留下来和你妈妈收拾厨房吧。”

“我和纪满说两句。”

顾烨星看了眼顾风，又看了眼纪满。

纪满揉了揉她的脑袋，放出一个安心的微笑。

“好吧。”顾烨星的手从他的胳膊上滑下来，像个泄气的兔子玩偶，“快去快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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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冬天，A市已经很冷了。

傍晚的小雨歇了下来，漫天又飘着凌乱枯白的雪花。

一棵路灯立在外墙边，路灯老旧，身上还装点着灰白色形形色色的小广告。

米黄色的光落寞地打下来，雪花缠绕着那点羸弱的光，和风与花瓣慢慢落下。

他们这片有很多赭红的野菊，墨绿的叶遮遮掩掩，青黑之下是一丝丝地向里打卷。

顾风的眼镜上起了点白雾，他从怀里掏出香烟，食指点了点烟盒，一只灰黄头的香烟冒了出来。

顾风把烟推到纪满面前，“阿满，抽吗？”

“不了叔叔。”纪满把烟拨了回去，“我戒了，您抽吧。”

“怎么戒了呢？”

“她不喜欢。”

“哦。”

顾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烟塞进嘴里，慢慢点燃。

火星亮了一瞬，一缕清白烟雾升上夜空。

路上静悄悄的，连土黄色的小狗也睡了。

他们之间没有说过多的话，垃圾站里家并不远，很快便到了。

阿姨拎着火钳，指挥着他们把垃圾分门别类的倒了。

顾风和纪满倒好后，手上有些脏。

便到一个长长的洗手台前清理。

水声哗啦啦的，清脆的声响从无尽的夜里传来。

顾风开口：“阿满，你以后会对阿星好的吧？”

“阿星这孩子，脾气虽然有些大，但人不坏，很天真，做什么都是凭着一股热血。”

“但这孩子很善良。”顾风说，“这点你也是知道的。”

“嗯，我知道，叔叔。”

“好。”顾风点点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不希望她以后和你在一起还像以前一样难过。”

“高考出分那天晚上，这小家伙举着手机傻乐个不停，我和她妈妈都以为是她被自己这分数惊喜到了。”

“结果你知道她干嘛了吗？”

顾风的鼻子里飘出一缕烟，“她换了身她最漂亮的衣服，那件衣服是她拖她在意大利读书的小姨买的，一次也没穿过，那天居然还为难身衣服做了很多搭配，好不容易收拾好又拎着个小小的包就跑出去了。”

“我和她妈妈问她，你要去哪儿啊宝贝。”

“她说，她要去找你。”顾风说，“她说她要和你表达自己的心意，和你去一个城市上大学。”

“……”

纪满愣住了。

这些事，他大概知道。

但不知道背后细节如此。

难怪那天看她如此隆重。

原来这一切她都准备了很久。

可是。

他居然就这么拒绝了那个湿漉漉的少女。

那个眼里熠熠的少女。

纪满的脸沉了下来，他拧紧水龙头，任由指尖的水珠慢慢滑落。

顾风把烟夹在手里，拍拍纪满的后背，“没事的孩子。”

“阿星不会介意的，以后你们两个要好好过。”

“阿星的背后不只有公司，还有我和她的妈妈。”顾风声音坚定，“我们会一直保护阿星的。”

纪满没说话，攥紧沾水的拳头，重重地抬颌又落下。

两个男人的身影步入路灯之下，他们并着肩，步频相似。

这条静谧的小巷不再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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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洗完碗，结果电话又响个不停。

来自李雅秋的。

啊。

不会又要打工吧。

顾烨星挣扎了会，还是把电话接起来。

那头传来一阵急乱的噪音。

“你快看新闻！”李雅秋着急地说，“龙范宇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