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慢慢回过头，看了甜滋滋一眼。
甜滋滋立刻高兴起来，他急速地朝前走，脚下被那群黑雾推动着，仿佛那才是他行进的动力。
“你看这些家具，都是以前我们家里的，我把他们搬过来了。你以前不是说想要个露台，可以坐在这里看书喝茶，你看我把它放上来了，灯还是太阳能的，不用花钱……哦不对，我现在有钱了，我有很多钱……”
他絮叨着，想把自己的心都倒出来。
妻子慢慢摇了摇头，她站起身来，对甜滋滋说：“对不起，我先扔下你，自己先走了。”
“没关系，我不怪你。”甜滋滋仿佛被安抚了，“我不是跟来了吗，我俩还可以在一起，和以前一模一样。”
妻子猛地抬头，杜绯云吓了一跳，这是怨气没化完？她正要上前，却被魏乙拦住了。
“她只是生气了。”魏乙说。
“你让我变成这样，你让我吃人，这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有一点点差别，不过没关系。”甜滋滋迷恋地看着妻子，“你变成这样我也爱你。”
妻子说：“我曾经跟你说，不要让我半死不活地活着，所以我去自杀，你不许。现在，我再跟你说一遍，不要让我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让我走，好不好？”
她脸上带着悲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甜滋滋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他浑身颤抖，再也无法向前迈出一步。他看着妻子指头上的草莓，和鲜血满溢的无名指，就像是自己给她的伤痕。
“好。”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妻子立刻笑了起来。
她像小孩一样举起手放在耳边，羞涩地挥了挥，毫不犹豫地转身，跑向天台边缘，展臂一跃而出，瞬间下落不见。
甜滋滋站在原地无声哭泣。
他的半张人脸片片开裂，如同一层塑料皮一样，随着山风飞卷飘散。妻子离开了他，他就再也不需要这副形体，那一层薄薄的人皮底下，早已经是黑色的妖魔体。
他是人，还是妖魔，自己都分不清了。
杜绯云吃够了妖魔的亏，这次不往前冲了，一个转身躲到了魏乙身后。
“没关系。”魏乙轻声说，“他被策反了。”
杜绯云花了三秒钟消化了一下这话的意思，低声问他：“这怎么策反，难道加入地府还能发个老婆？”
“给发个老婆？”甜滋滋耳朵很灵，伸手抹了一把眼睛，回头悲哀地说，“我能要我的原装老婆吗？”
“不发老婆，不许胡说。”魏乙赶紧澄清这天大的误会。
“我要老婆。”甜滋滋说。
“我上哪给你找老婆？我自己都没有老婆。”
“哦。”杜绯云煞有介事地点头，“魏判没有老婆，知道了。”
她朝魏乙比了比锁魂链，又指了指天台，问：“她去哪了？”
“收走了，底下给他开了个传送门送去地府了，有鬼差在那边等着。她出过命案的，上了罪簿要清点，可能还要赎罪。转世是之后的事了。”
魏乙解释完，杜绯云也放心了。
至少这次是真正的死亡，她这一生终于结束了。
杜绯云松了一口气。
把饿鬼送去转生，还策反了一个妖魔，战绩赫赫。
但是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甜滋滋走向灯下的小沙发，对两人说：“坐。”
他这话一出，杜绯云立刻想了起来，怒道：“美甲钱，上门费，精神损失费，给钱！”
甜滋滋瞬间心梗，杜绯云这一路赔钱又赔命，更加心梗，两人怒目相向，事态急转直下。
魏乙把他俩分开，说：“算了，要不我们先……”
“行啊。”杜绯云立刻笑了起来，“要不魏判把这账结了吧。”
“可以。”
魏乙想息事宁人，早点聊正事，决定当了这冤大头。
他替唐拾掏过三百块，这次再掏三百块又有什么关……系……
杜绯云把七万多的账单在他面前一晃，魏乙瞬间静了。
他转头看着甜滋滋，认真地说：“地府五大罪，杀生、偷盗、□□、妄语，还有吃霸王餐……不，美霸王甲，你都犯了……”
“你这是骗鬼啊！”甜滋滋怒道，“最后一条画风明显不对吧！
杜绯云忍着笑，说：“消费就要给钱，天经地义。”
甜滋滋看着杜绯云的脸，忽然说：“算了，不想对着你的脸生气。美甲也是给我老婆做的，她高兴就行，千金难买老婆高兴，便宜了你这黑心商家。”
他抹了抹眼睛，掏出手机开始给杜绯云转账。
杜绯云伸头看了看，问：“余额宝转啊？谁的账户？”
甜滋滋差点被她气死，说：“是我的！我没有死！我只是被魔同化了，我还是人……糟糕，皮掉得太快，指纹支付用不了，输密码……别偷看好吗？”
杜绯云赶紧让开，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提示到账。
甜滋滋把手机收了，正色看着对面两人，说：“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是的，这座烂尾楼下头就是妖魔界的裂缝，以后很小，现在裂得越来越大了，我都不敢下去，怕失了智。”
“你见过妖魔吗？”杜绯云问，“长什么样？”
甜滋滋指了指自己，说：“妖魔要附体的，附了谁的体，就长什么样。附体，鬼体，人体，或者做出来的土坯体都可以，我前段时间替他们用烂尾楼里剩的水泥和了一个，有神智的魔钻进去了，后来去了南山别墅。”
“原来是你！”
杜绯云立刻想起了那个蹲在小瑞墙头的鬼，后来魏乙说是个淤泥做的，罪魁祸首就是甜滋滋。
“这是什么眼神？说了不能动手的哦！现在我们是战友！”甜滋滋不敢看杜绯云的眼神，怕挨打。
逼都被装完了，他只是一只怂妖。
“妖魔没有找到附体对象，是不能在人间生存的吧，他们怎么能离开这里？”魏乙打量着甜滋滋，“你也不能离开对吧？”
“也不是不能离开，他们可以在怨气里生存。”甜滋滋正色道，“他们开传送的，沿着怨气浓重的路线进行，可以不需要寄体。”
这也太先进了。杜绯云看着向魏乙，眼神里写满了地府不行。
甜滋滋从手机打开地图app。
“这是百度？不对，这叫万度啊。”杜绯云看了忍不住吐槽。
“升级了嘛。来看地图，判官大人肯定知道的，这个黑色线就是怨气线了，然后出入有传送点，传送点的建造一般会选在娃娃，佛牌之类，暂住在那里。”
他指着地图上一个紫色的光点。
“我的手机上只能显示这里的传送点，在这个位置……咦？”甜滋滋整个人都愣住了。
“怎么了？”魏乙问。
“这个传送点怎么好像被挪动了位置？”甜滋滋开始怀疑自己大脑被魔气入侵太久已经神志不清，“不对，这个传送点怎么好像在移动？”
-
此时，底层车库的角落里。
一个金冠束发的女子身上带着蓝色的火焰，□□骑着一匹四脚打滑的小马，带着水煮西施一路绕柱逃命。
后头黑雾紧追不休，触手已经搭到了水煮西施的肩膀上。
“啊啊啊啊啊——”
小马一个甩尾，触手咻地甩向一边，水煮西施也差点跟着飞了出去，只得紧紧抱住了前面女子的腰。
“大帝！谢谢你给我指路，谢谢你指到了死路，谢谢你在我快死的时候来救我……”
“不用谢，上班摸鱼而已，五分钟之后我就走了，文武百官还在等我开会。”
“所以我能不能扔掉这个娃娃，我怎么觉得，我拿了它，这些触手追得更紧了呢？”
水煮西施腋下夹着个十年前的硬塑料洋娃娃，又脏又旧，眼珠都掉没了，看着就令人感到恐怖。
他以为鄷都大帝跟他视频是来救他的命的，却没想到是让他来捡娃娃的。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考虑要不要扔掉。
那娃娃嘴唇一动，水煮西施心里一跳，以为自己眼花了。
紧接着那娃娃空洞的眼睛里飘出淡淡的黑雾，紧接着猛地亮了一下。
“啊！”
这问都不用问了，水煮西施立马把娃娃扔了，招呼都不打一声。
特地来人间摸鱼五分钟的现任鄷都大帝李俏，一声清喝，长鞭一卷把娃娃又卷了回来，自动落在了水煮西施的怀里。
“带着它！等魏乙！”李俏解释说，“我现在不是本体，我驱不了它，你要把它带走，离刚才那个位置，越远远好……”
水煮西施没听懂，但是他明白了一点，总之就是要带着娃娃跑路。
他与那娃娃对上眼，忽然发现空荡的眼睛里忽然有了新的东西，一只黑，一只白。
水煮西施：“……”
“马一，跑快点。”李俏喝了一声。
“遵，遵命。”那马吐人言，四蹄继续划水，“在下只是马面，并不是马啊……”
马头马脖子底下，是人的手和脚正在爬，马一眼泪汪汪，大帝说他是马，他还能不是马吗？
最可恨的是背上那个一米八五的男的，屁股上仿佛装了个陀螺，一直在扭啊扭叫啊叫，真是累死小马哥了！
“啊——”水煮西施一声长长的惨叫。
“啊——”更远处传来了黄拉的惨叫，“……不行……救……火箭……”
顶楼的甜滋滋猛地站起身来。
一阵猛烈的山风吹来，露出微亮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