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县的日子愈来愈好，由秋入冬，年底的收成不错，大家总算是熬过了这几月，赶在雪落之前迎来了丰收，收割之时也下了第二季的稻谷。

与此同时，考核的日子也快要到了。

枝桠上压着昨日刚下的雪，文晏系上红色大氅，迈出门去，门板轻关，却惊动屋檐上的雪，哗啦啦往下落，有零星掉落于脖颈中，冻得文晏脖子瑟缩一瞬。

门外是扫雪的管事，自从上回亲眼见证文晏带回米粮后，他对文晏彻底没话说了，终老老实实听文晏的旨令，不敢再有怨言。

文晏抬起双掌，轻轻在掌间哈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暖手，“柳伯，扫雪呢，我来帮忙，”话罢，她就准备去寻铁楸。

“不必了文主薄，孩子们已经在学堂内等您了，我来便好，”管事忙制止了她，指着学堂的方向着急道。

“那好吧，”文晏顺着走廊，走到学堂外，十来个孩子已自发在学堂内念三字经了。

“阿晏姐姐，”瞥见文晏的赤色身影，他们争相唤着她的名字。

“今日便是最后一日登学了，明日大家就不用来了，”文晏迈步而下对着孩子们说，“若是无聊，也可来府衙上玩，好吗？”

“好！阿晏姐姐最好最美了，”孩子们的嘴似抹了蜜似的，夸得文晏心里甜滋滋的。

“过年时，也可来学府上，阿晏姐姐给你们发压岁钱，”文晏揉揉大家的小脑袋，嘴角微弯。

“好了，今日就不必念了，大家一齐去帮柳伯扫雪可好？”文晏直起身，透过朱窗，指着窗外忙活的柳管事，“街上想必也被昨夜的雪堵了路，都去家里取簸箕清路，待会阿晏姐姐给你们发饴糖，”

“好！”不到半会，学堂内的小不点们都朝外跑去，文晏转身，就见柳伯看着手中的扫帚被孩子们拿走，一脸震惊的表情。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柳伯，就让他们扫吧，当热热身子了，”

柳伯看着绕着院子乱窜的孩子们，只得无奈笑笑。

蓦地，身后爆发出一哭声。

文晏忙不迭赶去，就见府衙门口两跌倒的孩子，她扶起坐在雪地里的静泊，“怎么了，”

旁的男孩小五委屈道，“阿晏姐姐，我们争着回家拿工具，一不小心就撞到一起，静泊没站稳，就跌倒了，”

文晏忍俊不禁，摸摸静泊的脑袋，“好啦，小静泊，这本是等你们打扫完再奖励给你们的，看在你们这么积极的份上，姐姐就提前给你们好了，”

文晏从衣襟中拾出饴糖，摊开手心，展现在静泊眼前，葱白的指尖剥开旧黄的油纸，她捏着饴糖塞入静泊的口中，“怎么样，甜吧，”

“虽说我们是女子，但也要坚韧一些，好吗，”文晏点点静泊的额头，“喏，吃了糖，就不许哭了，”

有些熟悉的话从嘴中吐出来，文晏愣了愣，捏着油纸的手攥紧了些，有些恍惚。

但是甜味确实可以让人短暂忘记疼痛。

口中的甜味散开，一下淹没去膝盖上的疼痛，静泊忘记了疼痛，眼前的阿晏姐姐头微歪，唇微弯，好看极了，小静泊愣愣地点着头。

“好啦，也给小五一个吧，”文晏将一个饴糖塞入小五的怀中，“这下就回家拿东西吧，”

“嗯！”两人重重点头，转眼又消失在街尾了。

文晏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沾上的薄雪，又朝里走去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这是她来到柑县与百姓们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穿越以来过的第一个年，理应重视一番。

学着系统所给的书，文晏动作笨拙地编着竹灯笼，已经好几次被小刺所扎，竹刺不经意间扎入掌心，文晏倒吸一口凉气。

她放下编了一半的灯笼，轻轻吹着手心，小心地拔出竹刺，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如今三月之期降至，快要过年的同时也意味着，考核期要到了，文晏扪心自问，对自己的工作成功还是相当满意的，她也期望可以早日调回京城。

如今虽对柑县百姓有些不舍，但她还没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为了当上最高女官。

只有早日回到京城，才有可能完成目标，实现重获新生的目标。

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忽地发现，岚朝似乎也没有表面上那般和谐，也还是会有像柑县这样的贫苦小城，像柑县县令这般的关系户，像盐县县令那般的禽兽。

有些事情，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

除却为了重获新生，她似乎又有了别的目标。

有些模糊摸不清。

正当文晏思酌时，柳管事的声音传来，“文主薄，文主薄，县令回来了，”

挑刺的针忽地一抖，划过手心，针掉落在地上。

“谁？”文晏站起身来，红色大氅滑落在地，带起的微风险些灭了旁的蜡烛。

“柑县县令，赵县令，回来了，”管事擦过额角的汗。

柑县县令此时回来是什么意思？文晏未来得及去披上大氅，径直朝外走去，“柳伯，备茶，”

“好，”

文晏快步走至大堂，平日冷清的大堂今日倒是热闹得很。

座上那人应当便是赵县令，文晏拱手道，“下属见过县令，”

赵县令坐于中央，头发夹杂着几丝白发，眼睛狭长，看到文晏行礼，忙抬手道，“文主薄，起来吧，”

文晏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何事，那赵县令却将话头一转，对着座下一穿着官服的人说道，“这就是大人要考核的新上任的县主薄了，”

“下官这几日外出，多亏了文主薄帮我打理，这柑县才一如既往地和和气气，”赵县令眼睛又小又长，一笑起来便成了一条线，可他说出的话却让文晏愣了许久。

“是吧，文主薄，”赵县令嘴角带笑望着文晏，虽他是笑着，但文晏却从心底发凉。

“恭喜赵县令了，”那人拱手道，“柑县一改面貌，多亏您的悉心指导，我此次来啊，便是带的好消息，”

旁的柳管事脸色一变。

文晏掩于袖口下的手掌攥紧，这赵县令今日回来，怕就是来抢功的吧。

“你我也这般熟了，我就直说了吧，柑县县令治理有功，特升迁回京城，柑县主薄辅助有功，迁为柑县县令，”

文晏身子一僵，若不是身后倚着木桌，此刻她就要倒下了。

她反手撑着木桌，才勉强站稳，抑制住颤抖的声线，“是，多谢大人，”

赵县令哈哈笑道，“大人，今日已晚，就到柑县住宿一晚，我这就让下人去准备晚膳，”

“不必不必，赵县令，不，赵大人还是留着给自己备好庆功宴吧，”那人摆手笑道，“年关将至，我这便要赶回京城了，”

“留下来吧，”二人推推搡搡，文晏一脸复杂地看着互相作戏的二人。

最后那人还是踏上了回京城的路。

文晏勉强维持自己的好脸色，赵县令将那人送走后，笑眯眯地走回来，“你就是文晏？挺会看眼色的，不错不错，”他笑哈哈地朝着自己的寝屋去了。

二人颇为熟捻的对话，显得努力的文晏像个小丑。

至少升官了，文晏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可关上房门后，她还是倚靠着房门哭了出来。文晏环抱着双膝，背靠在门板上。

她安慰自己哭没有用，擦干眼角的泪水，可是泪还是止不住地下坠，凭什么这么不公平，这些分明是她的功劳，凭什么那个横空来的赵县令几乎独揽功劳？而她却还得继续呆在这。

一夜无眠，天刚刚亮时，文晏恍如隔世，推开门，却见门外站着许多人。

柳娘看着眼角发肿的文晏，就仿佛看见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一般，“文主薄......”

“文主薄，我们都听说了，”冯哥说道，“昨日柳管事都与我们说了，赵县令欺人太甚，揽去你的功劳，太过分了，”

“就是啊，他一年半载不回柑县一次，如今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什么心思啊，”人群中有人喊道。

文晏刚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可这些百姓说的话，又有什么用呢，赵县令本是国公府之子，因为调戏姑娘至死，天子亲自下任将其驱于此地，所以才有滔天权势却又迟迟没有调回，但玩忽职守也无人敢怨，如今不过是夺她的功劳合理左迁。

百姓们又知道什么呢。

“无事，左右我也升官了，就留在这与大家过了这年关吧，恰好，不看着大家来年丰收，我也不放心离去，”文晏抹去眼角的泪水，扯着嘴唇笑道。

她眼角尚泛着泪光，眼下腥红，却还逞强着安慰大家，底下众人心知肚明却不忍再看。

“都堵在这府衙像什么样子，该煮饭煮饭，该扫雪扫雪，没事去田地里逛逛，都别围在这了，回吧，”文晏摆摆手，宽大的袖口垂顺下来，缓缓摆动，将众人赶了出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文晏忽地充满了力量，或许升官的路还有很长，但她也早已收获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文晏抿唇，还是安心准备过年关的东西吧，将百姓们丢下，她确实不放心。

拿着记账本，文晏清点着年货。

炭笔在本子上打着对勾，灯笼、对联、窗花......

“文主薄，快去县门口看！”小五兴冲冲地跑进库房。

“怎么了？”

“那坏县令走了，大家都在县门口给您报仇呢，”

文晏手中炭笔掉落，在石地上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