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那处开门的声响瞬间打破这处的寂静，林观德的眼神不可控制地往那处看了去。

那束原本打在门上的光在此刻落在了他的脸上，他被光亮忽地照到了眼睛，便微微仰头避开了那束刺眼的光。待眼睛从一片白光之中恢复了清明之后，他兀地睁眼看向了林观德那处。

谢明一身绯红官服，更衬得白面如玉眉眼修长疏朗。四年过去，从前的白衣少年已经一跃成了大理寺冷面无情的右少卿。他眉目较之前比更加疏朗开来，然而看上去也比从前更加淡漠，若从前还能从他脸上寻出一二分温润如玉，现如今到叫人一点也不敢亲近。

他微扬着头，俯视林观德的淡漠神色从那双薄情的眼里泄了出去。许是因其仪容气度缘故，他这般不带任何情绪看人的时候显得有些目中无人。

林观德见到谢明突然开门被惊了一下，然而谢明就这么看了他们这处一眼，便踱步出了门，想来是要出去办什么事情。

那小官见到谢明一开始房门紧闭不由疑惑道：“这右少卿平日里的门都是开着的，怎今日闭得这么牢。”

林观德闻此问道：“平日里都开着门，只今日闭了门？”这谢明就这么不待见自己。

小官一边引着她进了东厢房内，一边道：“是啊，少卿们的厢房都是用来办公的，平日里阖上门来倒惹人平白猜疑做着什么事情，右少卿许是怕惹得手下的人多嘴，倒不如把大门敞开叫他们看得清清白白，只不过今日怎么……”

这小官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了平日里听到别人闲聊小话，那右少卿和左少卿先前好像有一番龃龉，两人十分不对头。他同林观德说的这话不就是说谢明不待见她吗？他想到这里突然噤了声，像是知道自己失了言便不再说话。

林观德冷笑一声，道：“倒还叫你弄起人情世故来了，你话也说的差不多了，我也知道的差不多了，你这会子把嘴闭上又有何用？”

那小官知道是林观德在怪罪自己说错了话，诚惶诚恐道：“下官多嘴，下官多嘴……”

林观德进了厢房，往里拐去坐到了桌案之前，她的手指一轻一重地敲着桌案，只叫那小官听地胆战心惊，良久她才开口说道：“今日之事我权当你是无心说的，若往后你再要这般蠢笨，我不叫你倒霉，你自己先要叩头至死。”

夏日本就炎热，那小官早已被吓得大汗淋漓，这会听了林观德这话忙跪倒在地，汗水顺着额头滴到了地面。

京都这些大大小小的圈子里谁都知道林观德与谢明不对付，这会二人成了左右少卿，当上了同僚，哪里耐得住想要离间的心。

今日这小官确是故意说这些话，为的也就是离间二人感情，让二人之间更加针锋相对。

碰巧是撞见了谢明闭门才以此起了个话头来说，这林观德哪里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只不过他和谢明还用得着这般离间吗？本就是废墟，早就已经塌无可塌了。

林观德见他如此胆小也知道他是被人撺掇着来的，也只不咸不淡地敲打着他，见他吓得不轻便淡淡开口说道：“退下去吧，就这点胆量还不知道谨言慎行。”

那小官闻此如蒙大赦，只说着“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就马上逃也似地蹿了出去。他跑到了那间在走廊尽头的厢房，跑了进去把那王树围唤了出来。

王树围见他这副慌张模样，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他眉头皱起问道：“你做什么一副丢了魂的样子，青天白日里头让你撞见鬼了不成？”

那小官扶着回廊边上的柱子大口大口顺气，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才能开口说话，“评事往后再有这种事情可莫要来找我了，我纵是有心也再办不了了，那左少卿可当真是一笑面虎，看上去好声好气的白面书生模样，我只说了一句话便让他听出了端倪，叫他一阵恐吓威胁。我也不过一芝麻小官，上头的神仙们要打架，受难的还是我们啊。”

那王树围不信，问道：“你个天煞的忘八羔子，我让你小心的编排他们，你莫不是说了什么浑话叫他看出来了？”

这王树围比他官高两阶，他不得已才应下来了这事，结果到头来哪一头都没讨到好处，他这会挨了骂也生了不满的心绪，狠狠地甩了袖子道：“那左少卿是什么人？他是个十五岁就能中状元的人，那不是什么秀才解元之类的玩样……那可叫状元！我搁他面前玩心眼，莫不是叫关公面前耍大刀。我今个儿是费力不讨好，倒惹得评事还来疑心我蠢笨。”

那小官原本还心存侥幸，然今日见了人才知道传闻中的林家宝树确是非同常人，他想着纵是得罪了这王树围，也决计不能得罪林观德。他说完这话恨恨离开了此处，惹得王树围大骂，“你这混账东西成日里头游手好闲，得了我的好让你办点事情也办不好，我倒还让你说上了。”

这边二人争执不休，里头不少的人往这边瞧了过来，这王树围见被人盯着瞧着，只能狠狠地回了屋。

因着前几日林观德处理翰林院最后的一些事宜尚未入职，左少卿一职一直空悬，是以桌案上这会堆积不少的文书。

林观德这边刚入职便开始翻看起了桌案上头的文书，一本接一本看过粗粗扫去，只不过有些案情错综复杂难免要费心去看。在其位谋其政，虽她不想在大理寺当值，但也会用心对待，如今盯着她的眼睛不少，若出了差错只怕被人逮到。

她神思专注未曾注意到时间的流逝，也未曾注意到谢明何时回了厢房，转眼间便到了晌午。

好不容易看完了几本文书，盖上了公章，然眼皮一经松懈便开始上下打架。昨天一夜未眠，果真今日精神不济。想到今日一来那些人便按耐不住了，若是今天不能办完这些事情，恐怕底下的人又要多嘴。

本来她也不用这样子去为难自己，只不过她这样的年纪坐到了这样的位置之上，本就惹人眼红，她必须要对自己更加严苛，做的比别人更要好上那么一些，才能堵上他们的嘴。

近日是多事之秋，便是用饭的时间都没有，何论午休。

林观德揉了揉眼眶，迫使着自己清醒一点强撑着打起了精神又开始看了起来。她困倦极了，一只手托着脸，眼睛竟逐渐开始迷蒙了起来。这间简洁的不能再简洁的屋子内，这身形瘦弱的少年就这样以手撑脸的方式睡着了。

少卿的院子里面安安静静，只有蝉鸣咿咿呀呀在外头的树上面吵个不停。

迷迷糊糊之间，她似是听到耳边有一些声响，但困倦来袭，她再睁不开眼，便倒头昏睡了过去。

等再睁开眼睛之时，竟然已经日暮西沉，外头的天已经渐渐暗了下去，红色晚霞落在了窗棂之上。

林观德手指揉着太阳穴，睡眼惺忪显然没从睡梦之中适应过来。

她心叹自己这副臭德行，方说要好好办公结果竟睡了一个下午去。也罢也罢，这会只能是晚些下值了。

在这桌案上头趴了一下午，醒来过后身上处处都泛着酸痛，起身伸了个懒腰舒展舒展筋骨便打算坐回位子开始批文书，然而不过片刻，肚子那处就传来了一阵轰鸣。今一早她没甚胃口只用了一碗白粥，这会一天没有进食肚子已经开始不争气地发出了声响。

视线下移，一红木食盒放在桌角那处，她方才刚醒过来神思混沌还没有注意到，这会才瞥到了这处。

她没有多想只当是底下的人见她今日没去公厨拿来的，她拿过食盒打开来看，却见里面并非放着饭菜，而是一叠桂花糕。

她愣神片刻，心中暗想这人竟如此贴心，知她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担心饭菜凉了便备了糕点过来。也是凑巧，还是林观德最爱吃的桂花糕。

她拿起了一块糕点放到了口中，牙齿碰到桂花糕一咬便碎开，清甜的味道瞬间在嘴里融化开。

这不是寻常的糕点，是城东那家最出名的“盈果铺”的糕点。若说吃食，林观德最爱吃的便是着盈果铺的桂花糕了。盈果铺在京都素有盛名，不少王公贵族的子弟也会遣下人去买，只不过那处平日里许多人在排队，若去得晚了，说不定还吃不上自己想要的糕点了。

空荡的房间内，她就这么捧着食盒愣了许久，好一会过去竟兀地笑出了声，嘴巴里桂花糕的味道还缠绕在舌间，她仰头靠倒在了椅背上阖上双眼，脑海中模模糊糊看到了四年前在白鹿洞书院的事情。

那时候她和谢明还未曾闹掰，林观德缠着谢明问道：“谢兄谢兄，你可吃过京都那家盈果铺的桂花糕？”谢明被缠得无法了，只能道：“不曾，我不喜欢吃糕点。”林观德不依不挠道：“哎呀！你都不知道那桂花糕可好吃了，我悄悄同你说了，我姐姐做的都比不上……”

这糕点是谢明拿来给她的。

往事历历在目，这会如同走马灯一般的在眼前回放了起来。外头有闹哄哄的声响，想来是大理寺的人散值归家了。

看着天色渐晚，她把糕点狼吞虎咽下肚。她从开着的窗户往外看去，只见谢明的房门大开，这会人应当是在屋中。

林观德有些生气地用糕点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明明已经四年不曾理会过她，现在又整这出是要作甚。

她自顾自想着，没注意到门口那处来了人，只听得两下干脆利落的叩门声，林观德抬头看去，却见一身绯红官服的谢明站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