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花园那处的桥，再穿游廊后入一羊肠小道，秋风之中，月光洒在这条小石子路上更添了几分冷清。

这条小路不宽却离院子那处比较近，思即林观德的身子不好担心她吹了夜风染上风寒，谢明便带着她走了近路。

林观德感觉到了谢明的脚步比平日轻快了几分，想来心情不错。林观德想到了谢明当时在寺庙同她的承诺，然而如今却还未见他有所动作，二人一路无话，林观德踌躇了许久才问道：“表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想到谢明平日里头公务繁忙，不是没有忘记了可能。

谢明脚步微顿，没想到她竟然没有问他为什么对李穆晚动手。谢明含笑说道：“既然与表妹说好了，怎么会忘？”

一份玄衣衬得月光之下的他身姿挺拔，谢明的目光此刻带了几分平日里头不可察觉的柔和，月光照在他的眼中平添了几分光彩。

这条小路平日里头只够一人走，二人并肩走稍稍有些挤，就连对方身上的气味都闻得一清二楚。

林观德听见谢明说没忘，既然没忘为何这几日毫无动作？

谢明低头看见林观德眉头微皱，知她心中困惑，便继续说道：“明天，最迟不过后天。”

然林观德叫谢明这话说的越发困惑，天色昏黑，这处除了月色之外便再无光亮，林观德只顾着揣摩谢明这话的意思，一时不察脚竟绊到了一石子上。

待林观德回神之际，身子已经倒出去了一半，林观德本能地想要撑手借地来个翻身，但思即如今不再是林观德而只是一病弱小姐，断不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她心一横便将本要撑地的手掌收了回来，只闭上了眼睛等待即将迎来的痛楚。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将她捞了起来，谢明动作迅速汹涌，林观德撞到在了他的怀中。谢明宽大的手掌揽住了她的后腰，林观德的手也下意识地抓上了他的衣襟。

好在谢明反应及时，否则倒在这样的石子路上少不得要磕出血来。

林观德后怕地喘着粗气，只听得上方谢明的呼吸愈发深重。

林观德贴在谢明的胸膛之前，他本就生得肩宽腰窄，这会林观德靠在他的怀中更显娇小。

月色浓重，二人的呼吸声在此刻缠绵。

林观德想要从谢明的怀中挣脱出去，然谢明的手仍旧死死地钳制着林观德的臂膀，叫她挣脱不开。

只听谢明的声音有些愠怒，他道：“为何不躲？”

林观德有些心虚，“我躲不开......”

谢明见林观德如此回答有些气结，那手掌都已经翻出去了又硬生生地收回来了，这叫躲不开。

究竟是躲不开还是不敢躲？为什么又不敢躲，就这么害怕自己认出她来吗。

林观德贴他极近，身上一片娇软靠在了谢明的身上，她身上的女子香蹿到了谢明的鼻中，谢明只觉浑身滚烫，他兀地松了林观德开来，只留下一句，“剩下一点路表妹自己走吧，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说完这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还凌厉的谢明忽又神色慌张，这会颇有落荒而逃之势。

林观德拢共活了两世却也未经历那方面的事情，她是个嘴巴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虽没少对谢明“出言不逊”，然而真做什么却是不曾，是以这会见到谢明这副模样只觉得莫名其妙。

谢明的院子那处，千恒有事要找谢明汇报，然却寻不到人，只看到了在院子里头和缠着秋香说话的陈娟。

那秋香约莫前一年的时候被谢夫人强塞到了谢明的院中，谁都知道谢夫人塞个这样的大美人是什么意思，偏偏谢明不知道，秋香方来这处被谢明弄去外头扫院子了，平日里头也只在谢明不在的时候会进去打扫屋子。

好在秋香虽长得貌美但心却是个实在的，谢明对她如此，她也不曾对谢夫人委屈哭诉过什么。

那陈娟倒好，整日里头无事的时候就喜欢黏在秋香的屁股后面，秋香扫地他也要跟着一起扫，秋香打扫屋子他也要缠，他这副样子千恒看得直摇头，偏也就秋香也不嫌烦。

千恒一来寻不到谢明，就看到那陈娟那副狗腿子模样，他翻了个大白眼，对陈娟说道：“你就没别的事情要做？整日里头缠着秋香，秋香都能叫你烦死了。”

陈娟见千恒这样说，像是真怕秋香烦了他，忙凑到她的跟前问她，“秋香你烦我？”

秋香见陈娟忽一下凑到了她的脸前，只“哎呀”了一声便红着脸跑开了。

陈娟哪里知道秋香这是什么意思，他看着秋香的背影挠着头疑惑向千恒问道：“也没说烦不烦啊......”

千恒白眼更甚，人家姑娘都这副模样了怎么还不明白？他转念一想忽又打趣道：“若她说烦你当如何？”

二人背对院门而坐，并未注意到门口的谢明。

谢明方才吹了一路冷风回来，那股恶欲已经消散了大半，甫一到门口便听到了千恒那句“若她说烦你当如何？”

“我每回归家给妹妹买了衣裳和糕点她便十分高兴，若是秋香烦我，那我便也给她买漂亮的衣裳和好吃的糕点。”

陈娟想法简单，觉得所有的女子应当都喜欢这些玩样，若是秋香不喜欢他，他便想这样讨她开心。

千恒也算和陈娟一起长大，见到他这副呆愣模样不由叹气，“你妹妹不是见到那些玩样高兴，是因为见到你才高兴。若是一个人厌你恶你，你纵是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都没用。”

陈娟见千恒这样说，“那我当怎么办呢？”

千恒意味不明地说道：“不当如何，你该送就送，秋香会喜欢的。”

陈娟得了千恒的示意便挠头笑了笑，盘算着明天要送秋香什么玩样。

若是厌恶你，便是连你送的东西都会连带着一起厌恶，寒风扑鼻，门口谢明闻此呼吸一窒。

他想到那天林观德说他买的桂花糕不好吃，或许，不是因为盈果铺的桂花糕不好吃，而是因为这桂花糕是他送的缘故。

谢明脸色有些难看迈进了院子，千恒见到谢明回来了便也不再和陈娟闲扯，他尚且没有忘记正事跟着谢明一同进了屋。

千恒注意到了谢明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但只当是方才谢侯爷又把他喊去了荣安堂训话的缘故。

前几日谢明让他盯着李穆晚的动静，今日李穆晚甫一从马球场离开千恒便一直跟着，只见他竟然进了星月楼一间厢房，更叫人诧异的是，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那李穆炎的正妃徐淑文竟也前后脚跟着进去了。

千恒很快便将此事同谢明说了。

晃动的烛光幽幽暗暗，照得谢明神色不清，他的手指搭在桌案轻叩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他想到了上回李穆晚来星月楼同他说了沈凌的事情，不过是想借他的手铲除徐家。

他和徐淑文在星月楼碰面，那么像来林娇玉失宠甚至逐渐疯癫应当也是他的手笔。

他原以为李穆晚是想开始争夺皇太子之位，然而如今看来他好像只是在针对二皇子和徐林两家。

谢明几乎可以断定，这李穆晚就是在为林观德报仇。

*

彼时紫禁城内，谢明打了李穆晚这件事情很快就穿到了建文帝的耳朵里，早在傍晚的时候建文帝就下了旨意让李穆晚入宫。

陶保早早就在宫门口迎接着李穆晚的到来。

李穆晚面色如常，除了嘴角那处的淤青看上与往日并无两样。

陶保躬身引着李穆晚下了马车，问道：“三殿下可瞧太医了？”

李穆晚见陶保关心，也只是笑笑，“小伤，有甚好瞧的。”

这陶保如今值司礼监掌印兼任东厂提督一职，然其却与前任司礼监那位呼风唤雨的掌印太监杨昌平不同，他深知决不能步入杨昌平的后尘，是以为人愈发谨慎，对皇子大臣们也不曾摆过什么老祖宗的架子。

尤其是李穆晚，他知道建文帝私心传位于他，更是不敢得罪。

陶保见李穆晚这样说也不再坚持，只是一路无话引着李穆晚去了乾清宫。

月色沉寂，李穆晚突然开口问道：“民安江河道监管太监齐兰老祖宗可认识？”

这李穆晚口中的齐兰是当初监管民安江堤坝修建的太监，当年也正是因为民安江堤坝的损毁，才导致暴雨决堤，作物损毁。然而明明江浙修坝都是用的一样的银钱，怎么遭到了暴雨就民安江的堤坝撑不住了？

当年这堤坝损毁只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说是年久失修，然大家心知肚明，是徐青一党人趁着江浙暴雨趁机毁掉堤坝，借此毁坏了农田，作物一夜之间尽数损毁，百姓遭难，他们便隔岸观火，坐等时间贱买农田。

只不过没人出面说出此事，官官相护不说，他们也都等着分一杯羹。

这宫中太监无数，按理来说陶保不可能记得每一个太监的名字，然因为当年民安江那件事情在杭州惹了不少的动荡，是以监管那条河道的太监齐兰他自是记得清楚。

见到李穆晚提及了陈年往事，陶保眉头一跳，不知道李穆晚是何意，他试探问道：“齐兰我倒记得，只不知三殿下为何突然提及了此人？”

李穆晚目光幽深直勾勾地看着陶保，陶保被他看得冷汗涔涔，这李穆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吓人，他眉目朗朗，遗传了建文帝的帝王之气，以前林观德还同他交好的时候他还能遮掩几分，约莫今年年初林家倒戈了之后，这李穆晚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

“当年林公子不是从杨昌平手下救了老祖宗一命吗？如今便用齐兰的命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