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身在局中,他不急】
23.09.01 雾言里/文
……….
徽派建筑风格的古宅外,挂着两个红灯笼,门匾由青砖石雕刻。
车辆停靠在门前时,两侧的佣人机灵地打开车门,汪姨手里攥着手帕,望眼欲穿,直到车内的人走出来,脸上的笑意展开。
周逸哲颔首,“老祖宗,午睡醒了吗?”
“早就醒了,在院里吃茶,等您呢。”汪姨笑嘻嘻,“昨儿个,老祖宗叫我整理陪嫁物件,我想,肯定是给蒋家小姐备的。”
周逸哲微点头,绕过芝园的扇形门,瞧见坐在庭院中,与旁人闲聊的罗文珊。
佣人一部分添茶,一部分在整理院中花草。
罗文珊情绪正好,听到周逸哲抵达的消息,笑容更胜。
“哲儿,快来快来,这是你梅姨,刚从聊城过来的。一听你要订婚,连夜给你送贺。”罗文珊笑,“这阵子也忙,这礼送的多了,都不晓得放哪儿?”
“那是老祖宗你有福气,人缘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还有你这大孙子俊俏,大伙从小疼到大。前儿个,姜家老太,还托我问候您呢。说是,您没瞧上她孙女,嘟囔了两句。”
“这也是没法子,蒋家与我们有缘。这个姻缘呐,就讲究个八字契合。”罗文珊回忆起和蒋星葵碰面的场景,“我这孙媳,一见她,莫说是男人,就连我这老太,都走不动道了。主要是,一见她,我就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周逸哲落座,佣人添茶和上点心,他熟练地换盏,抿茶。
一小时后,茶话结束,汪姨送走了梅家大少奶奶。
罗文珊拍他手背,“今儿个来,不会是为了看我这老太太吧?”
老祖宗双眼有神,看他心不在焉,顺着刚刚的话题,往下追问他和蒋星葵的相处情况。
杯盏轻叩青花瓷桌,周逸哲正襟危坐,他也不想藏着掖着,“老祖宗,我想,取消和蒋星葵的婚约。”
此言一出,在园中忙活的佣人,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
看清老祖宗的神色,识趣地退出芝园。
罗文珊沉脸色。
蒋星葵是她从众位名媛里一眼挑中,外貌最似孙水洛的人。她三请太师推算两人八字,相定姻缘,早在年前就将女方的八字禀了天地和先祖。
更何况,他们订婚宴的请柬早就发了出去。这哪能是,想退就退的?
恰在这个时候,汪姨从外头入门,瞧院中氛围不对,打算上前解围,却不想,老祖宗直接摔碎了杯盏。
汪姨快步入内,拾起地上的碎瓦,“好好的,您怎么生气了?”
罗文珊抬手,在汪姨的搀扶下,冷冰冰地命令:“你,和我去宗祠。”
绕过九层塔,八回阆,三人来到宗祠,祠内摆放着周家的先祖排位。
罗文珊要他好好看着列祖列宗,把刚刚说的话,再仔细斟酌一遍。周逸哲知道老祖宗一定会生气,但他必须做。
“奶奶,蒋星葵不喜欢孙儿,我哪能强娶她?”
“跪下。”
两人站位相差一个青砖台阶,周逸哲二话不说地跪下。
“你想退婚,不是打周家和老祖们的脸吗?温家老头点头,定上这门亲,你退,他面上又怎么说?蒋家,那丫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这样好的媳妇不要?”
“我….我喜欢蒋家二小姐。”
罗文珊震惊地眨眼,看了眼汪姨,搁这,她是点错谱了?
“那你去….国外那么多年,难道不是因为洛洛?”
周逸哲:“不是。”
本以为他去德国,是因为在和孙水洛闹矛盾,谁也不肯迁就谁。最后孙水洛嫁给他人,他仍旧不肯回国。罗文珊心疼他,骗他身患重病,找他回国。为留住他,又找了个样貌和性格酷似的蒋星葵。
想着总有一天,这孩子和蒋星葵多相处,也能放下和孙水洛的过去。
没想到,居然一开始就会错了意。
提及蒋家二小姐,回忆,是让温勋头疼的外孙女。
“不行!哲儿,你是长孙,你的媳妇儿,得稳重、得端庄,至少要识大体。”罗文珊走近,好生劝他,“一个逃学、抽烟、打架的孩子,你怎么就喜欢她呢?啊?她这样的孩子心性,以后,怎么能当当家主母?这些你都想过吗?”
“奶奶,我想要她。她不是您想的那样….为什么,当家主母,必须是我的妻子?为什么长孙媳,就一定得稳重、端庄?是,她现在是小,将来,她也是会明理的。”
罗文珊长舒一口气,连旁边的拐杖都立不住,一向温顺乖巧的孙子,居然为了一个丫头,顶撞她。今天他绕过周彦,来老宅,怕是铁了心了。
汪姨从旁边拿了个椅子,扶着罗文珊坐下,拍她的背。
“蒋星葵不喜欢我,您别强人所难了。我换二小姐,不行吗?”
一阵心绞痛,罗文珊气得大喘气。点错谱也就算了,看中的丫头,又是个混根顽劣的性子。她眼眸含泪,罚他跪在宗祠三个小时,要他想清楚,再说话。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雨势不大,雨珠却弄糊了镜片,周逸哲跪在宗祠前。想起蒋孟鸢冒雨来他家的模样,瑟瑟发抖的像只渴望关怀的小猫,闯入他的世界,却又分外胆怯、没有安全感。
不知道她吃上晚饭没?
三小时后,罗文珊先派汪姨过来查看情况,听他连晚饭也不吃的倔性,又传话要他去石思室接着反省,磨他的脾性。
汪姨收走了他的所有通讯设备,锁上门,她是看他长大的,心疼得紧,她也没见过他会这么失格地顶撞老祖宗。走时不忘劝慰他,现在他和蒋星葵的婚事,已经是覆水难收的地步,叫他听话,和老祖宗认个错。
周逸哲只说了句无妨,继续跪在地上。
石思室他第一次进来,景小学不肯去学校被罚进来,他在门口给他递过吃的。出来以后,他的名字,由周锡景改为了周石景。是希望他长大以后,做事前多思考后果。
没多久鼎师上门,说景非凡人,他说服家里人,带走他,出家做了道士。
周逸哲在这一刻,他有些羡慕景。
23:35,周逸哲看汪姨已经偷偷摸摸地来过五回,“汪姨,您不必过来了,这么远的路,您走多了,腿疼。”
“您要是顾念我的老腿。明早和我一起,找老祖宗认错去。”汪姨劝慰,“逸哲少爷,您半个月前不是和蒋小姐相处得挺好的?您是个好人,她嫁过来,会明白您的好。老祖宗百来岁,她的眼光不会错的。蒋二小姐,真的不适合您。”
周逸哲没吭声,转过头,听汪姨离去的脚步声。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内,他知道这事的风险程度,也清楚要成功,前方会有多少阻碍。
身在局中,他不急,他承受得住这风暴。
……….
三天里,罗文珊一直派人过来打听他的情况,送去的饭没动过筷,就喝了点水。她算是明白了,她这个孙子是铁心要退婚,要蒋家的二丫头。
周逸哲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将双手放在膝盖上,直到石思室大门被撞开,周彦带着三个佣人出现在门口,应该是刚下芬兰的飞机,连时差都没倒回来。
“给我打。”周彦命令道,他看身后三个佣人还愣着,大声呵斥。
三名佣人本不肯下死手,在周彦的怒轰中,他们才加大挥舞棍棒的力度。
周逸哲唇线紧绷,跪在地上,背部挺直,任由木棍挥打在身。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在TWE,跑到老宅,顶撞老祖宗!这就是出国学的东西?!”
院外围观的佣人乱哄哄,凑热闹地排成一堵墙。有人通知了汪姨,原本平静的老宅,瞬间鸡飞狗跳。
罗文珊在一群人的搀扶中,走到石思室门口,看周彦正在大发雷霆,她大喊:“住手!停下!停下!”
年迈的身躯,走路极其不稳,满头白发,枯黄的眼睛看到被打伤的周逸哲,盯着他的后背,泪流不止,心也跟着痛。
推开周彦,罗文珊心疼地摸着周逸哲的脸颊,她知他的劲儿,认死理,看中的人,也是。
“我就这么一个孙子是乖巧的,你把他打了,还不如打我,来的痛快!”说到这里,她又哭起来,双手捧他的脸,“哲儿,值得吗?”
周逸哲抬眼,唇瓣发白且颤,他吃力又坚定地吐出:“值得。”
周彦嚷嚷,“母亲,你就是太纵他了。他要退婚,我怎么和蒋家交代?他就是皮痒了,揍一顿——”
“够了!我叫你住手,是聋了?”罗文珊转身,用手帕抹眼泪,拾起主母威严,“既然两个孩子都不愿意,算我牵错了线,搭错了桥。哲儿的媳妇,就随他,换成二小姐。蒋家那边,我去说。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周逸哲躬身,看了眼旁边的木棍,他唇微弯。
忽然,眼前一黑,他倒在地上。
………..
十二月,南封的天气开始变化无常,早上初晴,下午就飘起小雪。蒋孟鸢刚从黄师傅那过来,她托他的团队赶制第二季的戏服。
回学校的路上,蒋孟鸢打开微信,都是约她玩的朋友,三天联系不上人,她已经把周逸哲拉黑了。
校门口正飘着螺蛳粉的香味,街道上分散着几辆小蓝车,苏通学院的学生从菜鸟驿站陆续拿出包裹。
她的生活仍在继续,可蒋星葵的,还处在水深火热中。
停下脚步,她忽然很想哥哥蒋时越,周一和他视频的时候,他说圣诞节才能回来。
如果没有孙水洛该多好,如果没看上蒋星葵该多好。
不知不觉她的眼底泛酸,往前走了段距离,两名黑衣男子站她面前,拦住去路。
“二小姐,老太爷请您回祖宅一趟。”
外公?
蒋孟鸢一向和他不对付,也不太亲近,她想不出他找她的理由。
但很显然,他怕她不回,刻意叫了两个身材魁梧的保镖绑她。
车辆行驶上两个小时,停在梦江桥前。
水汽雾气弥漫,院中的长毛竹叶上积了层薄雪,桥边的植被青黄,枯突突的。
把拉链拉到顶,衣领遮住嘴,脖子缩进去,蒋孟鸢打了个大喷嚏。
以往只有大过年的时候才会回祖宅一趟,平日她是一点也不想踏入这里。
规矩多,人也古板,死气沉沉的。
管事的老妈子脚步匆匆,一路领着她往大堂里去。问她事情,老妈子一字不回,表情硬得像块石头。
还没进去,在长廊她就听见了说笑声,从声音上判断,应该是一位比较年长的老太太。
老妈子进门通报后,蒋孟鸢才被允许入内。
大堂里正中央坐着温勋,对上眼,蒋孟鸢即刻拉下拉链,整了整衣领。
过门槛,她敛神色,步子放缓,直至她的眼睛瞄见坐在老太太旁边的周逸哲,脚步猛刹。
温青对她招手:“阿鸢,过来坐。”
蒋孟鸢应声,坐过去。脸蛋被温青一顿抚摸才捂热,她笑着说不冷。
“老祖宗,现在阿鸢来了。”温青握着蒋孟鸢的手背,眼神坚定,“您得看看她愿不愿意。不是您一句换,就能换的。”
蒋孟鸢注意了下,今天的蒋非川没来,蒋星葵坐在老太太旁边,也十分拘束。
经此一言,罗文珊的笑容才敛下三分,手帕遮了下唇,“二丫头,你愿不愿意,和哲儿订亲?”
温青把蒋孟鸢的手拉到膝盖上,似是告诉她,只要她不愿,没人可以强求她。哪怕是,违抗老太爷的意愿。
“什么?订亲?和谁….?”蒋孟鸢故作惊讶地看过去,“和….和周逸哲哥哥吗?”
罗文珊不舍地拍着蒋星葵的手背,一边说:“孩子,你愿意吗?”
注意了下温青的表情,不舍又护食,如果她对姐姐也是这样的表情该多好。
“爸,阿鸢还小。而且,他们的年龄差距实在太大了。不合适….”温青手指发颤,“既然不要星葵,旁支的阿云,也是可以考虑的。”
温勋放下杯盏,不容置喙地说:“月底举行订婚宴,既然阿葵不愿意,就阿鸢吧。”
“爸!”温青激动地站起身,“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是阿鸢啊!您怎么舍得的?”
“阿鸢嫁过去,难道会委屈她?”蒋勋手里的翡翠珠垂在腿上,挺身发话,“这事就这么定了。阿鸢,准备准备吧。”
蒋孟鸢盯着温青,慢慢收回手,“妈妈,我可以和周逸哲订亲。我愿意。”
温青震惊,眼泪飘落,“阿鸢,你不能因为星葵不愿意,你就顶替她,你知道吗?你要想清楚。”
“妈妈,我是温蒋家的孩子,这是我应尽的责任。”蒋孟鸢淡淡道。
心凉半截,温青失语。
庭院里的阳光潜入,照耀蒋孟鸢的半张脸,她朝他伸手,“周逸哲哥哥,我想和你订亲。”
周逸哲抬手,攥住了她的手指,珍视地轻扯了下,松手。
“那就这么定了。”罗文珊遗憾,看蒋星葵,“孩子,我们有缘无份呐,有空你到我那多坐坐。”
蒋星葵低头,收手,起身,边走边看蒋孟鸢,热泪盈眶。
感觉到这道视线,蒋孟鸢鼻吸气,原路折回。
温勋留他们吃午饭,温青把她们两姐妹叫到了西厢房。一会儿说蒋孟鸢做事冲动,一会儿又怪蒋星葵闹什么别扭。
蒋孟鸢站到蒋星葵身前,“妈妈,你太偏心了。我也是蒋家的孩子,换我联姻也是一样的。”
“阿鸢,你不知道….”温青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咬住牙,“你快去和你外公说,就说,就说你反悔了,快去啊!”
她无比激动地推蒋孟鸢,摇头,“阿鸢,妈妈就求你这一回,听话,好吗?以后你不想出国,妈妈都由着你,行不行?”
蒋孟鸢轻扶温青,语气坚决,“妈妈,我从来都不是听话的孩子。我已经想好了,周逸哲也挺好的,不是吗?”
温青脚步不稳,跌入蒋孟鸢的怀里,愧疚感吞噬了她,可一切都无法挽回。她紧紧拽住蒋孟鸢的衣服,后悔地落泪,“是妈妈错了…..”
………
下午两点,蒋孟鸢站在庭院发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站在这里,心情就很郁闷。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她警惕地回头,看清那人面孔后,头也不回地转身,想离开。
“回来得晚了,让你久等了。对不起,阿鸢。”周逸哲说。
“耍我很好玩吗?我发你三天的消息,你一个字也没有回。现在,出现在我面前,就说一句对不起?”蒋孟鸢停下,隔着距离盯着他,语气冰冷,“周逸哲,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已经有十天没有摸她了。
周逸哲拿着粉色毛毯追了过去,从身后搂住她的腰侧,“阿鸢,你很想我吗?”
真自恋。
蒋孟鸢想迈步,温柔的手盖在她头顶,揉的力道不是重。
“和老祖宗商量得久了点,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能原谅我吗?”
粉色棉被裹在身上,他的唇瓣轻贴她耳骨,声音沙哑带着点讨好的意思。
冷雾般的松香气缠绕,剧烈的心跳声传递到她的胸腔,蒋孟鸢感觉他搂的力度加大,似要把她揉到怀里。
“给我抱会儿好吗?”周逸哲眉眼下垂,从唇瓣里挤出蛊惑的低音,“你身上太冷,我给你暖一下。不然,你又发烧了。”
此时不翻身,更待何时?蒋孟鸢灵机一动。
“我手也冷。”她伸出双手,翻了翻,“想放你PP上暖暖。”
话落,她感觉束缚身体的力道散去,慢半拍地眨眼睛,她忽然有一种会员到期的感觉。
“你都抱我那么久了,你屁股给我暖暖手会死吗?小气鬼。”
“车上有空调。”周逸哲后退,眼神往旁边一递。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正站着蒋星葵,她的眼睛睁大得像金鱼眼。
蒋孟鸢:“………”啊啊啊啊啊!TMD死周逸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