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过这么一出，接下来郭路没再发疯。

两人一路相安无事到了伊然家，她话都没说一句直接下了车。

司机想往郭路的住处开，却听见郭路突然道：“去紫霞园。”

紫霞园是当时他给小柔买的住处，只是如今人早已不在，只剩一座空宅子。

司机欲言又止，掉头开向紫霞园。

紫霞园离这里不远，十几分钟便到了。

郭路和司机道：“你回去吧。”

他正要下车，却听司机似是再也忍不住般劝道：“少爷，您也别一直和陆小姐作对了，我看她还是很关心您的，当时在柳城您发烧了，还是她没睡觉照顾了您一夜，毕竟你们都结婚了，再……”

不等他说完，郭路骤然打断他，“你说什么！那天晚上是陆伊然？！”

司机不明所以，“对呀，那天您在宴会上晕倒了，就是我和陆小姐一起把您送到的酒店。”

郭路眼中漆黑一片，神色认真到有些可怕，“那小柔呢？”

“哦，是第二天一早陆小姐让我去接的程小姐。”

司机还在继续苦心劝导，“你们是夫妻，何必闹到刀枪相对的程度？郭董肯定也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

郭路静静听他说完，沉默良久，“我知道了。”

他没再下车，脸上满是茫然，许久后对着司机说：“去找陆伊……算了，先回家吧。”

加长林肯再次驶入静谧的黑夜中。

……

下半学期有和普大交换的机会终于在系内公开了，虽然之前不少人已经得到过消息，但正式通知一出还是引起了大规模的讨论。

——尤其是还有人私下传楚嘉言没有申请交换普大的打算。

一石激起千层浪，讨论越发热烈，一方面是原本没希望的人觉得少了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自己也可以一试，另一方面则是更多人关心他此举的原因，各种猜测层出不穷，还有人关心少了楚嘉言，这个名额会花落谁家。

不管如何，两周后就是报名截止的时间，到时候一切自有定论。

就在旁人喧喧嚷嚷的时候，大齐再一次找了楚嘉言。

自从上次二人不欢而散后，两人再没有过什么交集。事实上，二人本就是不同系，若不是大齐一直主动往楚嘉言身边凑，两人也很少有说话的机会。

大齐约楚嘉言去了宿舍楼天台。

冷冬时节，毫无遮挡的天台寒风啸啸，没人愿意主动来找罪受，现下空无一人。

风吹动楚嘉言的大衣下摆，他与人相对而立，神色平静，“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大齐知道这并不是他对自己有什么疏离或意见，楚嘉言对人向来如此，面上平淡，不会像其他同龄男生一样做出什么勾肩搭背的亲密举动。

他刚开始见到这人时，早听闻过他的大名，原本心里期待很高，结果发现楚嘉言沉默内敛，对人还都是一副冷淡面孔，心里有了反感，装什么清高呀。

是以两人虽然常一起打篮球，但却几乎没说过话。

而事情的转折则是在一次篮球赛上，那是他们数院和隔壁物院的一场比赛。

要说他们两边也算老冤家了，同为著名的“和尚庙”，同为天才神童云集之地，参加的比赛也有不少交集，自然而然，会生出比较之心，就连一场校内的篮球赛也不例外，各自牟足了劲要打败对面。

大齐作为校队主力，很被院里看重，在那场比赛里担任中锋的位置。

两边实力相近，比分咬得很紧。就在上半场马上结束的时候，大齐拿到了球。他带着球左闪右避，跨过中线，逐渐接近三分线。

这时不远处的楚嘉言向他招手，示意他将球传过来。

楚嘉言的三分很稳，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但那一刻大齐不知从哪生出了一股不服，直接忽视了楚嘉言的招手，自己举手、跳跃、投篮。

篮球打在篮筐上转了两下，没进。

裁判这时吹响哨子，上半场结束了。

数院落后三分，大家垂头丧气往休息区走。

大齐最后的举动大家都看在眼里，有暴脾气的队员忍不住道：“大齐，你刚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把球传给楚神，要不然，我们这会比分都追平了！”

其他队员虽然没直接说，但眼神间也带了些许责怪。

大家辛苦一场，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难免心中失望。大齐也知道确实是自己的失误，坐在位置上低着头，一声不吭接受众人无声的指责。

但就在这时，旁边却忽然递过来一瓶水，他转头去看，是楚嘉言。

他依旧是那副平淡甚至冷淡的表情，开口道：“刚才情况紧急，我也被好几个人围住了，就算大齐将球传给我，可能也会被他们拦截，倒不如大齐自己尝试投篮。”

他语气徐缓，听起来让人无比安心，“如今我们只是小比分落后，不难追赶。下半场大家好好努力，还是可以赢回来的。”

大约是他的话起了效果，也大约是大家心里都憋了一股气，下半场开始后疯狂阻击对面，最终大比分赢下了比赛。

众人共同喝酒庆贺，楚嘉言坐在边上，仍旧话很少，只是会在大家共同举杯时微微一笑。

大齐忽然觉得，有些人天生外向，对谁都嘻嘻哈哈很好相处，一副兄弟遍天下的样子，但心中有几分真心自己知道。也有些人生性内敛，不会表露情绪，但却会以实际行动来与人相交。

交朋友，还是后者更让人安心。

大齐收回思绪，重新看向眼前人，突然吊儿郎当笑了一下。

“上次和你聊完，我仔细想了几天，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好像的确没把多少心思放在数学本身，遇到难题时，不是先想着如何求解，而是会想，我连这样的题都解不开，果然不适合学数学。”

“确实是我轻言放弃，和别人没关系。”

他像是真的想通了，说这些话时一派如释重负的样子。

“不过普通人大多是我这样的，意志不够坚定，做不出什么丰功伟绩。”

他似自嘲般笑道：“所以我们热爱造神，将自己的希冀和理想寄托在别人身上，指望别人代替自己实现。日子久了，这个别人也就变成了自己心中的神，只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不能行差踏错半步，不然我们就会对神产生强烈的怨气。”

他半靠在天台的栏杆上，侧脸去看楚嘉言，问他：“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笑？”

楚嘉言没有笑，风声在呼啸，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苍凉。

“人是靠希望活下去的，如果造神能让人看到和维持希望，也是好事。只是要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还是你看得明白。”大齐拢紧了身上的棉衣，突然道，“周二那天晚上，我看到了。”

他慢慢走到楚嘉言身前，紧盯着他的神色变化。

“我看到了那个女人送你回来，还抱在了一起，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楚嘉言不答。

大齐也不在意，继续道：“她不是你表姐吧？我有次去找你，看到你在网上搜她的消息，她是陆伊然，陆氏我大概了解一些，你们不可能有亲戚关系的。”

楚嘉言静静地听着他的话，似抗拒，也似……默认。

大齐忽然冲上来揪住他的领子，“楚嘉言你是不是疯了！她结婚了！你和一个大你这么多的人搞婚外情呀！别人如果知道要怎么想你！”

楚嘉言终于开了口，他没去管被揪住的领子，就维持了这个姿势，淡淡道：“我不在乎。”

大齐被他冷淡的神情激怒了，手下更加用力。

“你不在乎有屁用！别人他妈的在乎，要是真的被人知道，你觉得同学会怎么看你，老师怎么看你！还有那些不知情的外人又该怎么看你！一旦闹大，你的学术生涯都会被毁了！”

他几乎面色狰狞，“值得吗？就因为一个女人，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大好的前程都可能会化为乌有，值得吗，楚嘉言！”

大齐为他痛心，想要声嘶力竭的对着他大吼，叫醒面前这个人，但是他又怕别人发现，愤怒的声音都只敢压得低低的。

沉默良久，楚嘉言竟然轻轻笑了一下，他拉开大齐扯他领口的手，哂然道：“你想多了。”

想多了，究竟是说他以为两人在谈恋爱是想多了，还是二人关系暴露后的后果想多了呢？

楚嘉言没有解释，他拍了拍大齐的肩膀想要离开。

没走几步，却忽然被大齐叫住，“为什么要放弃普大交换的机会？”

他不是第一个问楚嘉言这个问题的人，甚至大齐也不是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只是楚嘉言从未正面回答。

但在这个冷风阵阵的天台，他没有再回避。

“奶奶年纪大了，前些日子还生过病，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会在这个时间出国的。”

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解释，甚至大齐也听得出此话绝对出自他的真心，只是……

他看向漆黑的夜空，幽幽道：“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嘛？”

然而身后久久没传来回答，他转身一看，天台只剩了他一人。

原来不知何时，楚嘉言已经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