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声音响了很长时间，断断续续的。

期间还有119的电话打进来询问伊然情况，在听到她已经安全后这才放心挂断。

他们所在的村子建在高地，地势优越，虽然离大南山不算太远，但好在并没受到泥石流的冲击。

只是，村口唯一通向外面的道路被冲下来的泥沙堵得死死的。

电线和网线都受到了影响，短期内只能是停电断网的状态了。

另外，出口被堵，那也就意味着，伊然至少要留在这里一两天了。

想起自己昨晚给陆泽的那通电话，也算是一语成谶。

伊然苦笑。

另一边，楚嘉言有些担心奶奶。

因为明天就是王坤的订婚宴，今一大早，奶奶就去了那边帮忙，可现在下这么大的雨，一时半刻老人家肯定是回不来了。

不过幸亏是在王奶奶家，虽说在外人看来她和奶奶“斗”了大半辈子，不过依楚嘉言看，这也只是两位老人特殊的相处方式罢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奶奶做绣活赚钱，外面的老板欺负她不会说话，给她的工钱压得低低的，还是王奶奶出头给那个老板骂的狗血淋头，再也不敢来村里。后来也是她新找了一家靠谱的店家，让奶奶能继续做绣活养家，当然其间免不了对奶奶“指指点点”“冷嘲热讽”。

但归根究底，是她介绍的这项生计才让奶奶平安将他养大，真说起来，他也受了人家的大恩。

说回眼下，奶奶年纪大了，现下路上泥泞，便是他去接也不能保证老人的安全。

也只能等雨停再去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房间内的另一个人。

她正用毛巾一点一点擦拭脚踝，不时碰到伤口，疼的呲牙咧嘴，整张脸皱作一团。

他的嘴角可疑地翘动了下。

身上的湿衣服还没换下来，地上也沾了不少污水。

楚嘉言犹豫片刻，还是拿起伞向外走去。

“我出去下。”

伊然听见他这么说，也没在意，随意应了声。

她努力半天，终于把脚踝都擦干净了，这会用冷毛巾敷在患处上，好受了不少。

可除了左脚，其他地方还是湿哒哒的，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难受，身上不少地方都有痒意。

刚才淋了雨，又在泥地上躺了许久，也不知沾了多少细菌，她几乎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臭味。

算了，总算没被埋在泥石流下面，捡了条命，这时候也不能奢求其他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

外面天气阴沉，没有一点阳光，室内又缺少了电灯照明，虽然才是下午，但也昏暗一片。

刚刚急速奔跑，短时间消耗了大量体力，再加上心神紧张，身体一直绷得紧紧的。

这会在昏暗的房间内一放松，很快便开始眼皮打架，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又过了一会，门突然被推开，伊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是楚嘉言回来了。

他出去一趟，身上湿的更厉害了，如果说刚才是浑身湿透，现在就是衣服脱下来随便拧一拧，就能有个二斤水了。

伊然捂着嘴打哈欠，“你干嘛去了？”

楚嘉言把伞放好，将一个用塑料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递给她。

伊然不确定，“这个……是给我的？”

见对面点头，她才好奇地接过来，把包裹拆开。

不得不说，这东西真的包的很严实，里里外外套了不下十个塑料袋，伊然拆了一层又一层。

最后，露出来的一件半袖和一条裤子，都是女款，旁边一个小袋子里装着一套内衣裤。

全都干干净净，没有沾上一丝水滴，那套内衣裤甚至带着商标，没有拆封。

伊然愣住了。

楚嘉言神色自然，并未因拿了异性的贴身衣物而有什么害羞的情绪。

都是人，只是身体结构有差异罢了。

他声音平静的解释，“这些是从邻居阿姨借的，外衣是她穿过洗干净的，但内衣都是新的，你去换上吧。”

他欲扶那人起身，然而椅子上的人却一动不动，定定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将他从头看到脚。

楚嘉言不解，“怎么了？”

然后他便见到椅子上的人突然靠近，几滴水珠沿着长长睫毛滴在衣服上隐去痕迹，衬得那人眼睛亮晶晶的。

“楚嘉言，你多大了？”

他听见那人这样问。

楚嘉言不明所以，但还是出于礼貌回答道，“还有三个月20岁。”

然后他便见到椅子上的人退开了距离，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兴致，努了努嘴道，“可惜。”

可惜什么？

楚嘉言更加疑惑。

……

伊然带着刚才的两把椅子，以相同姿势坐在了厢房被隔出来的小浴室里。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花洒热水器洗漱用品都很齐全，甚至还安了几处安全扶手，防止行动不便的人摔伤。

她现在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处擦伤，没办法直接淋浴，楚嘉言用干净的桶帮她接了热水，放在一旁。

大约是刚受了年龄的打击，她动作很快，不到10分钟便擦干净了身体，然后又用了10分钟将干净衣服穿好。

期间多次挪动红肿的左脚，让她又疼的出了一身的汗，不过比起刚才浑身污泥快要臭了的状态，那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与此相比，红短袖绿裤子的配色更是小菜一碟，反正她现在又看不见自己什么样子。

满意地换完衣服，伊然抬声喊道，“楚嘉言，我好了。”

楚嘉言听到声音，很快走了过来。

他先让伊然擦身体，自己没有洗澡，浑身还是湿漉漉的，扶她回客厅的时候小心避开了距离。

伊然带着熟悉的两把椅子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眼见楚嘉言安置好她便要离开，她开口叫住了人。

在他疑惑的目光下，伊然轻咳几声，挣扎许久还是开了口，“那个，我头发还没洗，我自己……没办法搞，待会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下？”

伊然自小独立，奉行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眼下却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求人，也是无奈。

可要是顶着满是污泥、不知藏了多少脏东西的头发度过接下来的一或两天……

一定会长虱子的吧……

好在楚嘉言并没什么不耐烦，他很好脾气地答应了，只说等他洗完澡就帮她。

……

于是，等了一会，伊然和那两把椅子又又又被搬回了浴室。

哦，除了原来的两把，甚至加了两把。

大约是刚有人在这里洗过澡的缘故，浴室里还残留着不少水汽。

伊然平躺在三把椅子上，还有一把上面放了水盆，她的头被人用手拖住悬在盆上方，长发落入水中。

随后那双手开始将水轻轻淋在她的头上，她又闻到了熟悉的柑橘香。

真奇怪，明明浴室里的洗漱用品都不是这个味道的，也不知道他身上的味道哪来的。

浴室里一片安静，只有水声不时响起。

伊然闭着眼睛，轻声问，“刚忘了问，怎么家里只有你一个人，父母不在家吗？”

她头上的手一顿。

伊然察觉到什么，继续开口，“我随便问问，不说也没关系的。”

“没什么，”头顶有声音传下来，“我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奶奶，她去邻居家帮忙了，大概晚些回来。”

没有父母，可能是父母去世了，也可能是被父母抛弃了，还有可能是和父母走失了，到底是哪一种，伊然没有再问。

“抱歉。”

“没关系，我是奶奶养大的，5岁前的记忆都忘掉了，谈不上伤心。”

空气又一次沉默下来。

洗发水被涂在伊然的长发上，轻轻揉搓，很快就变成了满头泡沫。

头上的力道很温柔，完全没有扯痛她的头皮。

伊然闭着眼睛，想到陈列在客厅内的证书和奖牌，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我刚看到了你数学奥赛的金牌证书，CMO的金牌，分量并不轻，足以让帝都的两所大学发出录取通知，为什么最后却去了江大？”

放眼全国来看，江大自然足够好，但若是相比最顶尖的两所，却也差了不少。

“江大离家里更近，路上更方便。”

楚嘉言回答的很快。

可只是因为离家近？这理由简直听起来简直像随口胡说的。

不少人问过楚嘉言同样的问题，但却没有一个人肯相信这个答案。

但出乎意料，伊然却没有质疑，她双目紧闭，并看不出是否真的相信了这个理由，只是轻笑道。

“那么多人梦寐以求的学府，倒是被你轻易放弃了……毕竟可能是国内顶尖的学术环境和交际圈子，不怕之后回想起来后悔吗？”

外面风声啸啸，似乎有重物被吹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屋内，伊然满头的泡沫被冲了干净。

这个问题称得上尖锐，还带了一些冒犯。

楚嘉言倒是平静如故。

“无论选择什么，只要明确了自己想要的，最终不过殊途同归。”

“有些路容易，有些路曲折，世人偏向前者，但我觉得后者也未必不好。”

伊然嘴角弯了一下，她还真是越来越欣赏这个年轻的男孩子了。

不管原因如何，但若无坚定的意志和强大的内心，如何会选择一条更难走的路呢？

……

等二人忙完，屋内已经彻底陷入黑暗。

楚嘉言找出蜡烛点上，终于有了一点幽幽的光。

折腾了一下午，这会已经接近7点了。

两人不约而同感到了饥饿，尤其是伊然，她那点中饭早消耗在了漫长的山路中。

好在中午还有些剩饭，楚嘉言又做了一个炒鸡蛋，一个土豆丝，二人便这么将就着吃了。

烛光影影，蜡烛的微光只能照亮食物的大致轮廓，却看不仔细，伊然好几次不小心将菜或者汤汁撒在了桌子上。

即便如此，她也一点没减少食欲。

大约是饿了太久，她觉得，这两道菜是她生平吃过最好吃的，很快便将一大碗白米饭吃的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不过晚上不宜吃太多，她也没再加。

好信息是，下了四个小时的雨终于有了转停的迹象。

在他们吃饭期间便从暴雨变成了中雨，还没等他们吃完，竟然直接停了。

伊然心中一喜，总算看到了出去的希望。

她的脚踝虽然没再恶化，但还是肿的老高，总要等道路通了去医院看看才放心。

楚嘉言自然也很高兴，雨停了，他总算可以接奶奶回来了。

看伊然作势要起来，他伸手去扶。

“怎么了？”

伊然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试探着往出走。

“我……”

她刚要回答想去卫生间，结果脚下不知道踩了什么，滑腻腻的，一时间站立不稳就要向前倒去。

还好楚嘉言反应迅速，一只手加力将她拖回，另一只手伸手圈向她身后，堪堪将人扶了起来。

恰在此时，和计算好一般，头顶上的灯泡亮了起来。

终于来电了。

与此同时，铁门也被人推开，一行人说笑着走了进来，正厅的门大开，里面的场景一览无余，说笑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行人目瞪口呆看了过去。

只见室内两人双手紧握，身体相贴，男生的另一只手还不忘环住女生腰间，暧昧之极。

偏偏两人均面容姣好，任谁来看，这都是一双璧人。

——如果忽略女生红绿配色的衣服，只看脸的话。

楚嘉言听见大门响动便意识到不好，然而一切来得太快了，根本没有反应的空间。

眨眼间那几人便走了进来。

他一眼扫去，有王坤，王坤他父母，还有走在最中间的奶奶。

老太太盯着他们看了一会，浑浊的老眼越来越亮，像两盏大功率的探照灯，照的人无所遁形。

楚嘉言双眼微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作者有话要说：楚嘉言（尔康手）：奶奶，你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