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给你摸了!”
莲瓷大声说,看着不停靠近的叶棠,她双腿有些发软,像是踩在棉花上。
“若是不将淤血揉开,血肿压迫经脉,你真的就瘫了。”
“非、非得脱光吗?”莲瓷一把扶住围杆。
“我也不想脱啊,可我不脱就只能靠手摸,我一摸,你就瞎嚷嚷,还不是我腿伤了,摁不住你。”
叶棠一脸正气,她昨夜倒真没多想,江湖走镖,多规矩,但少讲究,早养成了她风风火火,干脆利落的性子,更何况都是女人,她真没觉得变扭。
可莲瓷就不同了。
自从知晓了寒止与时璎的事情,她就对磨镜之事变得十分敏感。
“反正,我这屁股全赖你!昨夜那些人,只怕都是来杀你的。”
“我……”叶棠真想把这个蛮不讲理的家伙好好收拾一顿。
两人拌嘴,没完没了,直到莲瓷用余光扫见了走近的寒止,她顺势“躲”到了自家少主身后。
“小姐……”
“我也没办法。”寒止同莲瓷耳语,“你自求多福吧。”
“……”
时璎冲叶棠微微一笑,这才开口问:“叶小姐可曾得罪过魔教中人?”
寒止眸光微动,莲瓷喉间轻滚,主仆二人皆是一噤。
“魔教?从前押镖的时候,倒是遇见过,大都使钱请他们通融,偶尔动起手来,也是杀干净了的,绝不会留下活口,埋下祸患。”
叶棠想了想,又说:“我还从未遇见过魔教中掌事的人来劫镖,就我这两下子,若是遇见他们的分堂主,亦或是传说中的那位少主,只怕连尸身都找不着了。”
寒止和莲瓷同时将脸偏向了东侧。
红日浮于江面。
时璎有些尴尬,脚趾都抓紧了鞋底。
少主就在你跟前呢。
她心想。
“昨夜的杀手全是魔教中人,他们臂膀上都有独属赤阴宗的上弦月纹。”
寒止眉心一拧。
不会是寒无恤派来杀自己的吧。
不过——
自己离开魔教这么些时日,寒无恤却从未派人来寻过,倒也不对劲啊。
莲瓷转眸同寒止对视一眼,也同样觉察出端倪。
“帝都不缺权贵高门,想要请江湖上的杀手也容易,可魔教八成是看不上他们的,若为了抓我而搅进权政之争中,才是得不偿失,跟朝廷来往,没什么好下场。”
叶棠说这句话时,眼神渐冷。
“嗯。”时璎点点头,“反正,多加小心吧。”
叶棠略带歉意道:“还是给三位添麻烦了。”
“萍水相逢就是缘分。”时璎说得真诚,心里却不知权衡过多少次,留下叶棠,既是卖莲瓷一个面子,也是为自己多留一条人脉。
时璎知晓寒止与莲瓷心虚,“在瞧什么?”
“哦,刚飞过去一只鸟。”莲瓷接了话,“全身都是绿的。”
叶棠垂眼打量着自己那身青色的衣裳,咬牙道:“莲瓷!”
寒止轻轻一笑,挪到了时璎身边。
“怎么了?”
莲瓷嚣张反问,可一转眼,自家少主就“溜”了。
“!”
她立马就怂了。
叶棠粲然一笑。
她的笑完全不加收敛,和她这个人一样,并非锋芒毕露,凌厉疏冷,而是自洽锋芒千万,光明潇洒,虽拄着拐,有伤在身,但从骨子里透露出的桀骜不驯仍旧让她显得意气风发。
莲瓷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她也看直了眼。
时璎压低声音说:“她俩?”
寒止不知道,“这……不好说。”
莲瓷的喜好,她确实不清楚。
在她的记忆里,莲瓷常常喜怒形于色,但她似乎没有特别喜欢或过分厌恶的东西。
莲瓷是少主的心腹,在赤阴宗里,她的地位甚至比十六堂的堂主还要高,寒无恤之下是寒止,而寒止之下就是她。
多少人想讨好寒止,却寻路无门,只能想方设法地讨好莲瓷。
前年有人送了几个少年给莲瓷,寒止没见着,只听说他们一个个红口白牙,羊脂玉雕似的身子,吹拉弹唱也样样精通。
莲瓷见了,既没留人,也没说话。
夜里,送人的就掉了脑袋。
寒止问过她,“为何金银珠宝你要收,这男倌儿却不要?”
莲瓷只道:“金银珠宝留着,还能打赏其他人,我收了钱,有本事替他们办事周全,不会给少主添麻烦,但是他们会记少主的恩,他日夺权也好,远走高飞也罢,都需要人脉,至于男倌儿,少主又用不着,做什么要留着?”
她是从没有考虑过自己。
这事之后,再没人给莲瓷送过男人,但却又有人送女子。
莲瓷一样做得绝。
寒止依旧问过她缘由。
“是我不想他们再塞人来了,男女都一样,既没用,还占地儿,如此一来,断了他们的念想。”
情爱偏好,莲瓷没有展现过,她不想让别人知晓她的喜好,因为她的喜好,并不重要。
她收金银珠宝,收房契地契,收兵器马匹,是因为寒止有朝一日能用上,而她自己替人办事,又从未麻烦过寒止。
寒止不用付出,就得到了一大批欲要报恩,或是得了利好的拥护者。
这都是莲瓷的功劳。
瞧着她被叶棠逗笑的模样,寒止叹出的气微颤。
自己何德何能啊?
不值得的。
时璎注意到身边人微抖的肩膀,轻声问:“冷吗?”
“没事。”寒止挤出一抹毫无破绽的笑,挽住了时璎的胳膊。
船上粮食将尽,几人打算在最近的柳云镇停几日采买,也顺便沾沾地气。
腿脚不灵便的叶棠已经赖上了莲瓷,“不许丢下我。”
“我想丢也丢不掉啊。”
莲瓷觉得自己背上正缠着一只八爪鱼。
两人身量相当,她背着倒是毫不费力。
叶棠随口一问:“我昨夜瞧你刀使得漂亮,是师承谁呀?”
时璎微微动耳。
莲瓷当初在浮生观,之所以能当着时璎的面,毫无顾忌地使用内力,就是因为她的内力与魔教内功并无干系。
莲瓷一时没有答。
“你若不便说,就罢了。”叶棠放轻了声音,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你生气了?”
“没有,没什么不好说的。”莲瓷顿了顿,“我也快记不清了,我十几年前被逐出师门,早就被除名了,江湖规矩在,我亦没资格再提师门与师父了。”
叶棠其实心中仍旧有疑惑。
十几年前,她不过几岁,如今身手倒也算了得,尤其是刀法,人刀合一已是上等境界,被赶出师门后,一直无人指点?
叶棠并没有多嘴,她不在意别人的私事。
但她明显感觉到莲瓷不大开心,鬼使神差地说:“你现在有我啦。”
莲瓷一怔良久。
半晌,她颠了颠背上的人,“少花言巧语啊。”
***
正午,本该是炊烟袅袅,熙来攘往时,可柳云镇却死气沉沉。
四人下了船,刚走了半里地,越走越觉得后脊发凉,街上的女人,上至黄发,下至垂髫,都蒙着面。
“怎么这镇上一个男人都没有?”
叶棠最先反应过来。
“她们怎么都盯着咱们看啊?”
莲瓷向寒止靠近了半步,时璎也握紧了寒止的手。
四人走进偏巷。
“爹爹,让我去吧!我去做了他的小妾,您就有钱治病了!”
小酒坊虚掩着门,打砸声和少女的哭声从里面传来。
“决不成!”
酒坊中的男人,搜肠抖肺般不停地剧烈咳嗽。
“你绝不能……离开酒坊一步!若是让那、那狗杂种看上了……”
“不!我已经没娘了,不能再没有爹爹!”
“回来……咳!咳咳——”
酒坊的门被撞开,少女一边抹眼泪,一边跑,她没看清路,径直撞到了寒止身上。
迎面扑来的冷香让她一懵。
她瞄了眼寒止那身料子,当即吓得跪伏在地上,慌慌张张地求饶。
“是小人不长眼,求大人高抬贵手,饶小人一条贱命吧。”
她吓得浑身都在颤抖,犹如受惊的鹌鹑。
莲瓷几人不由觉得奇怪。
怎害怕成这副模样?难道这镇中有什么显贵人物在作威作福,欺压百姓?
少女怯怯地抬眼去望寒止。
“我……小人错了。”她讨饶的话里带着哭腔,“求您开恩。”
“不必跪我,起来说话吧。”
寒止轻轻将少女扶了起来,又很温柔地帮她拍掉了膝盖上的尘灰。
叶棠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始终觉得寒止的身份不会是高门小姐那般简单。
她言行举止都很规矩,却不死板,隐约可见是她自己在有意规束,才能显得不矜骄,甚至是内敛。
可不管她怎样收敛,举手投足间还是能瞧见贵气,她不一定是习惯了俯瞰的人,但一定是身处高位的人,能有这么深的沉淀,也许她生下来,身份就足够尊贵。
叶棠见过太多人了,她看不穿寒止的伪装,只能在心里猜测。
莫非真是天家的人?是哪个不曾见过面的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莲瓷:少主要是公主的话,那我就是……
叶棠:丫鬟头子。
莲瓷:你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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