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荣是去挨家挨户敲门找人,连夜把弟弟往县里送医。
不过这些都和沈灼颂没什么关系了。
她看着杨家闹得乱哄哄成一团,杨万荣和着几个不认识的村民抬着杨万信,迈出院门然后往山下抬,吴爱跟在后头哭天喊地,郭翠秀忙在一旁陪着搀扶着婆婆。王巧琳走在最后边,临走的时候,还同沈灼颂打了个招呼。
“嗯嗯,没事姐,你忙,回头再说。”沈灼颂自然是很客气地点头,陪着她下了山到了路口分开。
但沈灼颂没走。
她停下来,站在山壁暗处等了片刻,拐个弯儿,重新上山去了。
杨涛,是由王巧琳带着抱走了。
杨娣留在家里,被郭翠秀嘱咐着让杨倩照顾。
“把妹妹照顾好,明天…妈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你看你二爸都成这个样子了。要是妈明天还回不来,明天也正好是周末,用不着上课,你自己弄点饭,喂着你和妹妹吃了。”
沈灼颂听见她这么说。
“咔哒——”
石锁上的铜锈,随着转动链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杨倩警觉地翻身爬起来,准备下炕,又连忙转过身把妹妹放到炕最里边,自己挡在外边,不出声,只是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院子里只有一盏灯亮着。
夜里黑黢黢的,只能看到有个影子。
杨倩有点害怕,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猛地往后一仰,双手一撑挺起背部,溜下炕,急急忙忙地要去挂那木栓子,没推动,再要换个方向推的时候,一股大力从外边袭来。
门被推开了。
“啊!—”
半声尖叫卡在了喉咙里。
杨倩认得这张面孔,她见过。
在今天下午,还有刚刚。
自然没有别人。
就是沈灼颂。
她进了屋子,反手合上屋门,轻声解释道:“我刚刚听翠秀姐说,家里就你和你小妹妹两个人,我来看看你们两个,担心你们晚上害怕。”
她微笑着,笑容看起来是那么亲切,“不害怕吧?”
杨倩咽了口唾沫,没说话,两只手抓在一起,低头去找鞋,一只脚踩在另一只鞋的脚后跟上,胡乱地穿上了鞋。半晌,才摇摇头,“…不害怕。”
这话大概是真的。
她也不是第一次晚上一个人在家。
但也或许是假的。
沈灼颂想。
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
他们告诉她,在她三个月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
所以沈灼颂只在家里的遗像,还有为数不多的父母的合照,包括结婚的影像记录里看见过父亲,看见过他的面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不过他是什么样的人,沈灼颂是无从得知的。
说法当然有很多。
不过沈灼颂一概是不信这些的,她判断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有她自己的判断标准和思考角度。
心理学上有一个说法,有父亲的孩子会更有安全感。
沈灼颂在十五岁以前也曾短暂地信任过这个说法。
那个时候,家里的夜晚总是有点难熬。
她和妈妈并肩躺在床上。
杨娣是无论怎么样,总是会在夜里回来陪她睡觉的。
这是她作为妈妈的坚持。
沈灼颂总是睡不着的。
她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侧着脑袋,描摹妈妈的面容。
“咚——咚——咚——”
在夜晚,总是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分外清楚。
沈灼颂屏气凝神,警惕着从门外从屋外传进来的每一丝响动。
她睡不着。
她担心会有小偷或是什么别的闯进家里来,而家门口那个看似牢固的铁门连同那道锁,都无法抵御这样的入侵。或者是从窗子外边破窗进来,毕竟玻璃也是很容易破碎的。
不过这样的隐忧,她从没和杨娣讲过。
沈灼颂也说不清这样的意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没有人和她这样说过,或许是她天生骨子里就有的。
她觉得她需要承担家庭的责任,她要庇护这个家庭的成员。
虽然只有两个人。
但一个优秀的成熟的有担当的庇护者,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自己一个人承担所有的担忧和烦恼,而不能让这样的情绪影响到家庭成员。
所以沈灼颂总是等着杨娣睡着以后,她会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巡视一般的,在这个屋子里走一圈,确认窗户关禁了,确认门锁反锁了,再趴在窗户上,认真仔细谨慎地观察屋外的环境。
直到确认一遍以后,她才觉得能够安心些睡着了。
只这个安心的阶段持续不了很久,等到下一次不寻常的动静响起的时候,沈灼颂就会猛地睁开眼睛,即刻坐起身,目光敏锐地再次进行同样的动作,直到她悄无声息地进入睡眠,一切才能停止。
从她最初踮着脚趴在窗户,到窗户与她身高齐平,再到她最后已经可以俯视屋子下边底下的行人街道。
到了十五岁左右,沈灼颂就完全不相信这个说法了。
所谓的父亲在,就会有安全感。
父亲与安全感有什么样子的关系呢?
完全没有。
没有安全感,只是因为没有钱。
这是沈灼颂发现的。
当她有钱以后,这样的曾经的最没有安全感的事,已经荡然无存了。
她带着妈妈搬进了高档小区,缴纳高额的物业费。
这里有严密的安保系统,有层层加码的防盗锁。
这个位于二十层的新家,能给她提供最坚实的安全感。
每年两次的全身体检,每年三次的旅游。
一切的一切。
是从她赚了更多的钱开始的。
这又和多不多一个人,有什么关系呢?
面对杨倩的回答,沈灼颂仍然保持着微笑,她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嗯,那就好,那快些睡吧。我先在这儿,陪着你和你的小妹妹睡着了,我就走了。”
杨倩怯怯地点头,蹬掉了鞋子,滚到炕最里边,先抱起裹在被褥里边的杨娣。她跪在炕上,膝盖拱着往前走,杨娣就随着她的身子的移动一颤一颤的。
沈灼颂连忙探着身子,伸手不由分说地把杨娣抱过来,“小心别摔着了——你先躺下吧,我把你小妹妹放在你旁边。”
“睡吧。”她说。
其实挺奇怪的。
沈灼颂盯着杨倩的侧脸。
郭翠秀有三个女儿。
为什么只有杨娣的名字,是带了招弟的意思的?
这个名字到底最后是谁起的呢?
她忽然想起,似乎从来没有人说过妈妈的这个名字是谁定下的。
“…哈哈…呀……”
杨娣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她笑着,两只眼睛笑眯眯的,伸出独属于婴儿的柔软的手。
沈灼颂低下头来。
她就抓住了她垂下来的那一缕头发。
“妹妹醒了?”杨倩一骨碌爬起来,跪坐在炕边,“…我、我哄妹妹睡觉。”
沈灼颂不得不承认。
她会的事情很多。
但在哄孩子这个事情上,她最多能做到的,只是喂食。至于怎么样能哄着一个看起来正兴奋,精神头正好的婴儿睡着,她是完全没有经验的。
她犹豫了一下,“……一定要睡吗?”
“啊?”杨倩愣了一下,“可是现在不睡的话…明天白天醒不来,就吃不了东西了,叫醒来,又会一直哭的。万一…万一哭坏了嗓子的话……”
“你在这个事情上很有经验吗?”沈灼颂盯着她。
“……啊?”杨倩还是愣愣的。
沈灼颂换了种说法,“你哄过好多孩子吗?”
这个问题杨倩能听懂。
她点头,脸上露出点笑容,“我跟着妈去田里的时候,之前会帮婶子们,帮她们带一下孩子,哄他们别吵。”
沈灼颂垂眸,慢慢地把杨娣放到杨倩的怀里,手仍然没有松开,只是扶着婴儿的腿脚的地方,免得出什么意外,不甚掉下来。
就像杨倩说的那样,她果然是比较有经验的。
很熟练地抱着婴儿,慢慢地轻轻地晃着她,上下上下。
杨娣睡着了。
“我晚上哄了妹妹一个月呢。”杨倩有点小得意。
“嗯。”沈灼颂站起身,伸手本来想要摸一下杨娣的脑袋,又怕把她吵醒,算了,她收回了手,看向杨倩,“早点睡吧。”
“好。”杨倩重新躺下,朝她摆手,“姐姐再见。”
“再见。”沈灼颂合上门。
关门的那一刻。
杨倩仍然两只眼睛直勾勾的这么望着她。
沈灼颂摸黑回到知青点,胡乱地刷了牙,用井水擦了下脸和手,顺便用水站到一侧去冲了下脚。本来打算从窗子翻进去,试着推了一下,前门竟然没有关。轻轻地推开一条缝,身子闪进去,再轻轻地关上。
慢慢地走到炕边,一只腿抬起,膝盖搭在炕上,双手撑着,上半身前倾,再抬起另一只腿,悄悄地爬上炕的最左侧。刚拍了下枕头,躺下去,往左右侧翻身舒展了一下手脚。
沈灼颂猛地顿住了。
一双亮晶晶的瞪得圆圆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见她愣住,这人不躲不避,一把扯开身上的被子,兴奋地反身坐起来。
“你去哪儿了?”
沈灼颂没说话。
“你是不是打算偷偷从村子里跑出去?”
这人又往前凑了一下,“你要走带上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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