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早已进入秋季，天空就像没有一丝杂质的蓝水晶，给人一种晶莹剔透的视觉美感。但这并不能吸引向阳的注意力，他的思绪已经飘洋过海回到滨城。

言言已经一整天没有回复消息。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算算时差，差不多到他睡觉的时间，往常睡前都会看消息的，但至今还是杳无音讯。要不是能收到罗成宇他们的消息，向阳都要怀疑自己的手机或者网络出问题了。

言言说起今天要去同桌家玩。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这是他第一次提及同学，也是第一次说出去玩。过往的假期里，他都是在家陪外婆或者玩游戏。从他微博里为数不多的动态也可以看出来，除外婆的陪伴外，他总是孑然一人。向阳知道他智商很高，学习成绩年年全级第一，玩游戏也很厉害，便以为这孤独或许是强者在小县城的寂寞。

现在两种破天荒的情况同时出现，让向阳有点烦躁。

“小阳，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向盛发现自己的小儿子行为怪异，总是频繁拿起手机看看又放下，显然是在等某人的信息。

“没有。别瞎猜。”向阳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不耐烦。

“谈就谈呗。我又不是那些思想保守的家长，不影响学习就行。”

向阳无奈地说，“真没有，有一定告诉你。”

“好吧。“向盛顿了顿，语气变得庄重起来，”但我想谈恋爱了，你们同意吗？”

“谈就谈呗。我们又不是那些思想保守的孩子，不影响我们就行。“向雪淡定地回应，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两个儿子沉默以示认同。

向盛愣住了，这事他琢磨几天了，设想过无数种孩子们的反应，但从没想过是这么平静。“你们好像不太关心爸爸的事情。”

“我们是相信你。”向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已经遇见过我妈这么优秀的女人，我相信你不会再找一个更差的。”

“你只是想谈恋爱，说明还没有谈，对方也不一定接受你。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你想要我们怎么关心？”向雨有理有据地反问。

“好歹问问怎么认识的？或者长什么样？”

“那你说说，怎么认识的？长什么样？”向雪头也不抬，认真地切着牛排。

“工作认识的，过几天就来公司上班。这是她照片，给你们看看。”向盛拿起手机展示给大家看。

“不是，老爸你这老牛吃嫩草，这不好吧。”向阳看着照片里的女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向盛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了。

“你还把人搞公司里，老板带头谈办公室恋爱，这也不好吧。”向雨附和。

“这照片糊得一看就不是正经拍的。你还偷拍人家，这更不好了。”向雪停下了切牛排的动作。

这群孩子，刚刚还假装漠不关心。向盛心里暗笑他们幼稚，但也认真解释：“照片是我从合照里抠出来的，所以糊了点。她是和瑞证券IPO业务的金字招牌，业界很有名的，之前商宴上见过几次。公司的IPO工作迟迟推进不了，这次她刚好想换工作，我就赶紧去请人，吃了两顿饭，然后发现我喜欢上人家了。她比我小八岁，是个单亲妈妈，儿子和小阳差不多大。”

“嘶——“向雪不禁深吸了口气，”老爸你选择的攻略对象难度太高了。这么漂亮的女高管，就算单亲带娃也不少追求者吧？”

“确实挺多的。”向盛愁眉苦脸地说，“而且都被拒绝了。”

“那只能——”向雪给两个兄弟递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异口同声说出：”Good luck！”

“你们不反对就好。”向盛又振作起来，“我努力努力，争取成功牵手。”

向阳眼见话题结束，就起身走到餐馆外头的小露台，给言言打电话。无人接听。他再拨过去，还是无人接听，心里琢磨着可能是睡了，就没有再继续，收起手机往回走。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向阳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向盛他们眼里。

当晚向雪找到向阳，说：“作为女生我比你更懂女生，要是有什么困惑可以找我，我帮你分析分析，看在你是我弟的份上，友情价两百一次。”

“你怎么和老爸一样？”向阳瞥了姐姐一眼，眼神又飘回手机上。“我没有谈恋，只是朋友。”

向雪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这傻子守着手机一天还嘴硬。“没事，我业务广，也接受朋友问题的咨询。”

“那你说，你出去玩会一整天不回消息吗？”

“不会。”

“我也不会。”

“但她一整天没回你的消息？”

“嗯。他以前就算忙，起码睡前也会回消息的。”

向雪若有所思，分析道：“依我看，要么是她已经对你厌倦了，要么就是在她心里你没有一起玩的人重要，暂时把你忘了。”

向阳自然不相信姐姐的话，但在内心深处隐隐有一个声音传来：“你不过是游戏里的朋友，天南地北的，面都没有见过，当然没有身边人重要。”这个声音很小，小到手机提示音一响就消散不知所踪。

是言言发来的消息，连发了三条，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对不起”

“我昨天睡着了”

“你睡了吗”

向雪明显能看到弟弟眼神里焕发的光芒，只见他立刻回复：“还没。”

没一会儿，言言发起的语音通话邀请就跃然出现在屏幕上，向阳立刻点击接听，一边拿起手机往房间的露台走。向雪见状，识趣地回自己房间，心里嘀咕：这傻小子是还在暗恋啊。

“对不起，我昨天太累了，没看消息就睡着了。”

手机的另一端传来迷糊软绵的声音，刚睡醒的言言不像平时那般清冷，像是冰块倒入奶油搅拌后变成甜甜的冰饮。向阳的心仿佛被什么轻柔的东西轻抚过。 “没事，我就是有点担心你。下次别玩太疯，你身体还没有恢复呢。”

“嗯嗯。”言言说，“我不知道原来玩是不觉累的，结果一开心就玩过头了。”

“玩了什么这么开心？”

“我们去挖莲藕、摘无花果和摸螃蟹。挖莲藕要传防水服，它好重，池塘里的泥很软，一踩就陷进去，陷好深，我能感觉到泥土差不多到小腿肚的位置……”

言言滔滔不绝地讲起昨天的经历，言语间的兴奋劲向阳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这还是相识以来向阳第一次见到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他为言言的开心感到高兴，但也为同桌没有替言言的身体着想感到不满。如果换成是他，一定会安排更加周到。

“等以后毕业我带你去玩更好玩的。”

“嗯。”言言顿了顿，又说，“我下次会注意的。”

“嗯？”

“玩的时候会注意看手机。”

向阳嘴角轻扬，心想原来他知道。 “既然你这么说，下次再犯我会惩罚你的。”

“罚什么？”

“暂时还没有想到，到时候再说。”

向阳抬头看了看天空，夜空的蓝与白日不同，深邃静谧。寥廓的蓝色巨幕上悬挂着一轮银月，遥远，清冷，却柔和，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