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尽管现在滨城的中午依旧高温如夏，但早晚有风，凉快许多。林信放学时会自觉先在教室套上校服外套再离开。向阳依旧紧跟在他身后，一路跟到公交站，安静地站在旁边。公交站除了他们俩，还有其他几个学生在等车，零散地自顾自站着。公交车站牌投下的阴影位置已经被人捷足先登，林信只好站在夕阳下。他看着被夕阳拉长的投在身前的身影——因为向阳站在他的身后右侧方，刚好是太阳的方向，明明两个人有着一米左右的距离，影子的头部却紧贴在一起——亲密得不像话。

“你怎么还跟着我？”林信没好气地说。

“我没有跟着你啊。”向阳厚着脸皮说：“只是碰巧目的地一样。”

“你家住御景苑？”

“我朋友住那。”

这人真太不要脸了，谁是他朋友啊？他这话说得隐晦，没有指名道姓，林信也不好对号入座说他们并不是朋友。刚好车来了，林信不再接话，径直上车。向阳紧随其后。车上刚好有个空座，林信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站着。他能想象出如果坐下的话，向阳会站在身边——用他的身体圈出一个小空间，而自己在这个狭小又亲密的空间里——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入他的眼里。

“你不坐吗？”向阳提出疑问，但没有得到解答。

林信拿出手机在网上浏览养猫的注意事项，记录饮食营养的需求，打算对比一下不同的猫粮，选择一款满月幼猫吃的，等周六再和妈妈一起出门去采购备齐猫猫用品，周日就可以去接小猫回家了。他原本打算向韩子靖请教养猫的问题，但韩子靖家的猫猫是散养——和大多数农村家庭养猫一样——这个模式无法在城市里套用，他只好自己做功课。

站在一旁的向阳将林信手机页面的内容看得一清二楚——他比林信高小半个头，就算林信刻意背对他站着，他也能越过薄瘦的肩膀看见他在查阅喂养幼猫的科普知识。公交车到站刹车了，林信看得入神，没有防备，身子一晃，正好倒在身后人的怀里。他连忙站稳，将手机揣进兜里，转身下车，身后响起向阳的声音：“你是想养猫吗？”

他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往前走。一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他的脸就有些发热，刚刚触碰到向阳胸口的肩膀位置以及被向阳抬手扶住他的腰部位置，触感迟迟不肯消散。突然，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人从身边一闪而过，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向阳已经冲上去追人。林信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放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机不见了——校服外套口袋的袋口是侧开的，口袋不大，手机放进去还会遗留一小部分尾巴在外面，不会掉下，但容易被顺走。

由于身后有人紧追不舍，小偷慌不择路的不停往前跑着，眼看着要被追上了，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机丢掉好脱身，就撞上前来帮忙的御景苑保安。此时向阳也赶上了，合力把小偷制服住，拿回手机。保安一见来人认出是向阳，便说道：“是你呀小伙子，下次要看好自己的财物。下次可不一定会遇上叔叔帮忙了。这人我带去给警察处理了。”

“谢谢叔叔。”向阳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接过手机。

林信不能跑，等他赶到时小偷已经被带走了。向阳把手机交还给他，脸上因为剧烈奔跑而产生的潮红还没有褪去，呼吸声也还略重。

“谢谢。”林信说。

向阳笑了笑，脸在夕阳的照映下显得更红了。“就只有一句谢谢吗？”

“你还想要什么？”

“通过我的微信好友申请吧。”向阳说：“我好歹救你手机一命了。”

“行。”

向阳的要求不算过分，林信勉为其难地应下，迈开步子准备进小区，却被向阳拦住去路。他嬉皮笑脸地说：“现在就通过一下。”

林信看着眼前人光芒闪烁的眼神，期待与祈求蕴含其中，不忍心拒绝，只好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翻出来之前的申请记录，点击通过，随后拿起手机展示给他看。对方一看，脸上的笑容像鲜花逢春风一般绽放得更加绚烂。

太刺眼了。林信心想，把目光收回来，继续往小区走。这次向阳不再拦了。

林信往前走着，走过小区门口，走过一棵棵异木棉树，忽然一阵风起，穿过枝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片粉红从眼前飘过，打了个圈，落在地上——是异木棉花。林信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回头，远远地，透过镂空的欧式金属小区大门，向阳的身影依旧伫立在那里，小小的白色的，和地上的黑影形成对比。向阳仿佛注意到视线，高举右手使劲挥动着，示意再见。

傻子。林信在心里暗想，转过身往前走两步，拐进一座楼里。他现在回想起刚刚公交车站发生的事情，隐隐有些后怕。向阳太莽了，就这么径直冲上去，要是小偷身上有武器那得多危险？怎么可以这么不顾自己的安危？

向阳满怀欣喜地看着自己的手机，林信的头像是一幅简笔画，仔细一看好像是自画像，他的朋友圈预料之中的空空如也——平时□□他也是不发动态的，偶尔发一下微博，更多的信息都是在聊天中透露出来的——虽然也没有透露多少。他想了想，给林信发了一句“明天见”，附带上一个柴犬挠头卖萌的表情包。柴犬是神策军的动物化形象。

老祝看着副驾驶座上的小少爷笑容满面，忍不住问他：“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嗯嗯！”向阳回应道，但没有细说，转念一想，说道：”我不回家了，去爷爷家。”

老祝应声说好。他觉得小少爷最近的行为有点奇怪，非要自己和同学坐公交车到御景苑，让自己到御景苑接他。这事他和向董提起过，老板说按照小阳的说法做，他也就没有再多问。前两天才去爷爷家，今天又说要去，平时是不会这么频繁的。尽管在向家服务多年，向家不把他当外人，但他自己自有分寸，不多干涉主人家的私事。

向阳的奶奶爱猫，家里养着四五只猫猫，有捡到的流浪猫，也有宠物猫，养猫经验丰富。向阳去爷爷家是想跟奶奶取经。奶奶一提起养猫就滔滔不绝，很开心能和小孙子聊得这么热络，平日里也不过聊几句家常，不像这次能够就一个话题深入沟通。看着孙子认认真真地做笔记，老人家心里很是高兴，甚至起了送他爱猫的念头。向阳自然是不会夺人所爱。奶奶只好推荐他去找她的外孙女——向阳的表姐，她正经营一间规模不小的猫舍。

当一老一小在灯火通明的偌大别墅里聊得正欢时，另一边的少年正和妈妈在阳台上聊天，没有开灯，凭着晴夜的微光，彼此的眼睛都闪闪发亮，可以捕捉到对方的身影和举动。阳台上的小茶几和藤椅是母子俩一起挑选的，极简风设计，简约的线条，单纯的色彩，和这一方天地的风景刚好融为一体。茉莉花还在散发最后的清香。

林信没有将下午的意外事件告诉妈妈，说不清是不想让她担心，还是不想让她知道向阳的危险举动。

又或者说，是因为他不愿意回想那个驱使他回头的莫名情愫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