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见到白天不经意窥见的旖旎春色，一遍遍地抚摸着，缠绵悱恻地亲吻着，甚至还有更进一步举动。梦醒时分，他立时察觉到身体的反应，脸烧起来了，在内心责怪自己：怎么可以对言言有这种龌龊的想法？

向阳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去见林信，心想要是他知道自己做这种春梦，一定会生气的吧。尽管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再想梦的事情，但朦胧而炽热的画面总是不受控制地强占他的脑海，言言动人的声音仿佛还在耳际萦绕。向盛发现儿子一上午都是面红耳赤，行动呆滞，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向阳摇摇头，没好意思跟爸爸坦白，灰溜溜地回房间，一股脑瘫在床上，忽然想起梦里他们就是在这张床上，又惊坐起来。他得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不然下午根本没办法见林信。

他打开微信，想找兄弟们闲聊会，结果一开口就被大家谴责重色轻友。他企图辩解言言也是兄弟，大家不听他解释，让他用实际行动证明——明天一起来打篮球。

张开：你自己数数多久没有和我们打篮球了。

罗成宇：要不是每天放学后有李永明在，我们都凑不足六个人打3V3了。

胡珈铭：你不会明天又是和林信在一起吧？

温酽：我觉得是。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朝向阳发起进攻，后者正不知所措的时候，系统通知：“季明晞”邀请“言言”进入群聊。

向阳迅速地打出一行字发送出去：季明晞你怎么会有言言微信？其他人则纷纷和林信打招呼。向阳的消息立刻被刷上去，无人理会。林信回复他一个截图。向阳一看，是聊天记录，图片上半部分看出来季明晞开学前主动加林信的微信，两个人只是简单礼貌性打招呼就没再说话，但下半部分可以看到昨天季明晞发给林信的消息——“言言你还好吗”，“回家了吗”，还有两则未接听的语音通话记录。他突然觉得季明晞对林信有点过于亲昵，甚至过于关心。他们两个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这个疑惑把春梦带来的窘迫一扫而净，占据着他的心头。

等向阳再回到群里的时候，就看见温酽说要先去上课了，让他明天记得去接林信。他仔细翻看前面的聊天记录，才知道林信答应明天去看他们打篮球。有人质在他们手上，他只好也一起去。

但他没有如愿接到林信。

大约是接近正午时分，季明晞在群里说自己正在市中心的某个商场的餐厅吃饭，可以顺路去接林信，这样向阳就不用特地跑一趟。向阳还没有来得及把“不用”两个字发送出去，就看见林信回复的“OK”，便把输入框里的文字删除。他看着空空如也的输入框，觉得心里好像也有点空落落的。

体育馆离林信家并不远，开车大约需要15分钟。大家考虑到他人生地不熟，才说去接他。但他和季明晞却意料之外地最晚到场的。向阳在篮球场上心不在焉地打着球，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看得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场馆门口。

季明晞一到场边就开始吧啦吧啦说个不停，先是对迟到表示抱歉，接着讲苍狗怎么调皮又可爱，还有大阳台多么漂亮。他边说边将手中提着的一小盆多肉放在休息椅上，其他人都围过来，问他怎么突然养小植物。季明晞开心地说是林信送的。林信养的多肉品种是冰玉，耐旱能力强，在G市这种高温的城市易养活，他送给季明晞只是作为牛奶的回馈。冰玉株型是莲花，现在还小，尚为完全成型，但整株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原本白绿色的叶片因为最近光照充足且温差大，略带橙红色，有一种通透感，非常漂亮。大家都夸多肉好看，罗成宇说林信偏心只送季明晞，林信便说等明天带到学校给大家，可以养在宿舍阳台。

突然，篮球狠砸篮板的声音响起，原来向阳早已一声不吭地回到球场继续投篮。其他人仿佛得到号召一般，纷纷都回到球场上。林信不是没有察觉到向阳的沉默，心知他心情不好，刚想问发生什么事情，对方却转身去打球了。他没见过这副模样的向阳，心想这么多人其实也不方便聊，等打完球再找机会问问。这是他第一次来球馆，耳边全是篮球撞击地板或者篮板或者落入篮筐摩擦篮网发出的声音，或者是人们的呼喊声。馆内男生居多，女生少，其中大约一半和他一样是在场边观看的。他之所以会答应来看球，是因为张开说向阳为了陪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们一起打球了。他想着自己也该陪陪向阳才对。他坐在场边的休息椅上，从书包里拿出画本和铅笔，准备画画。

向阳打得很疯，队友都以为他是因为太久没有打球积累过多的精力需要发泄，实际上他要发泄的是心底源源不断冒出来的烦躁。当季明晞揽着林信的肩膀朝他走来的时候，当季明晞津津乐道在林信家的体验时，在季明晞炫耀自己的盆栽时，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上午看到林信回复的“OK”会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以前在游戏里，言言身边也有不少亲友，无论对方发出什么邀请，言言都会以他优先——先和他做完日常再去和别人打副本，或者先获得他的同意再去救场等等，而现在向阳已经不是林信的唯一或是优先选择。他可以选择周末去韩子靖家玩，也可以选择让季明晞去接自己——甚至这两人都已经收到过林信的礼物，而自己什么都没有。

他意识到自己不再是林信的唯一。先是有韩子靖，现在是季明晞，接下来就会是罗成宇或者别的什么人，而且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围绕在林信的身边，渐渐地占据原本属于他的位置，甚至最后把他挤走。

难以控制的烦躁与难以掩饰的失落裹挟着向阳，他只好转移到打球上，以致于结束运动时他早已精疲力竭，汗流浃背地坐在休息椅上狂喝运动饮料。张开在一旁调侃向阳为了表现给林信看过度努力，这一身汗臭味会熏到他的。向阳闻言脸色一沉，张开连忙说开玩笑的。

“喏，说曹操，曹操到。”张开用手臂碰了碰向阳的，示意他往身后，自己识趣地走开了。

向阳转头一看，林信正站在他的身后，拿起挂在他肩上的毛巾，给他擦汗，轻声地说：“这么多汗很难受吧，先到我家冲个澡？”

“好。”

林信家确实更近点，上次被他穿走的衣服也还在家里，这次刚好用上。

大家在球馆休息会就各回各家了。落日余晖映照把每个人的身影都拉得很长。现在白天越来越短暂，五点左右已经是日薄西山的光景。向阳和林信坐在的士上，车厢内一片沉默。司机专注地看着前方认真开着，向阳很想找点什么话题说说，但脑子被恼人的念头占据，怎么也找不到其他的话说，又不敢将思绪告诉林信，只好选择沉默。林信想问向阳心情不好的原因，但心知直接问得是不到真正答案的，只有等他自己主动说。

向阳洗好澡出来时，林信正在喂猫，看见他出来，便收拾好猫粮放进储物柜，起身去给他找吹风机。等他吹完头发，晚餐已经做好——林信早就交代过徐姨要做向阳的份。吃完晚餐，林清羽去书房，徐姨回厨房，给两个孩子留下偌大的空间。林信习惯吃完饭到阳台坐会，便叫上向阳，让他过来挑一盆多肉，其余的明天带到学校给罗成宇他们。

小区虽然位于市中心，但环境清幽，夜里格外寂静，能清晰听到草丛里树木间传来的虫鸣，不负“城市花园”的盛名。向阳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的多肉，看了许久。林信站在一旁看着向阳，暖黄色的灯光照着他的侧脸，连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阳台上更显寂静了。

“没有看中的吗？”

“嗯，都差不多。”向阳说，没有抬头，声音不大，仿佛在自言自语：“原来被挑走的是四巽。”

林信瞬间明白问题的所在——向阳心情不好的原因——他想要特殊。他忍不住暗笑向阳跟个孩子似的。

“那不挑了，随便拿一个吧。”他故意说着，观察向阳的脸色，果然立刻就沉下来了。他想了想，回房间从书包里拿出画本，取下在篮球场画的那幅，再来到阳台，拿给坐在藤椅上闷声玩手机的向阳。

“这个给你。”林信说，“季明晞他们都没有，就画了你一个。”

向阳接过去画，立刻眼前一亮，这画的是他投篮的模样。画中的他正跳跃，双手呈投篮的姿势，球在半空划出轨迹，正冲向篮筐。场上其他人都被简略地几笔带过了。但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可韩子靖有。”

林信对向阳知道自己送画给韩子靖的事情感到吃惊，转念又想他这是惦记多久了，真有点难哄。

“回我房间吧。”林信说完转身离开。

向阳立刻起身跟上。他一进房间就看到林信朝书桌走去，在抽屉里找出来一本硬壳精致的书，在床边坐下，让自己坐在他身边。

“给你，要收好，要是弄不见了就别来见我了。”

向阳接过林信递来的书，仔细一看，封面印着“逐日”两个字，迷惑地翻开，才发现这是一本精装漫画，画里是傻夸和言言在游戏里的点点滴滴——是他们的共同回忆。比如傻夸打竞技场忘记穿裤子就进地图（之前为了和徒弟切磋把裤子脱掉好让装备分数与徒弟齐平）；比如傻夸以99.99的极高成功率精炼装备失败被嘲笑运气差；比如言言点错背包物品误给傻夸炸烟花被世界通告“‘人言未言’对‘夸父追日’之爱慕，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等等，一件件都被用漫画的形式记录下来。从丰富的色彩、精细的细节、精良的印刷……方方面面都昭示着画者的用心。向阳觉得每翻开一页自己的心就跟着颤动一下。

林信把头靠过来，陪着向阳一起看完画册。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的？”

“初二。”

“什么时候做成画册的？”

“上个月。当时想等到实现约定的那天送给你的。”

向阳知道指的是一起考Q大的约定。他将画册放在一旁，一把抱住身边人。“谢谢，我超级喜欢！”

“现在高兴了吗？”

“高兴！超级高兴！超级超级高兴！”向阳边说边激动地蹭了蹭怀里的人。

林信被蹭得浑身一激灵，耳根的微痒随着神经传递，直击心头，有点受不住。人是哄好了，但他自己好像有点不太好。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