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向盛打电话来的时候，向阳就知道自己如愿以偿了。他让向盛帮忙向老师请假陪林信去医院打疫苗时，向盛和林清羽正在机场候机，准备飞回滨城，电话那端一听事关林信就立刻答应。但向阳觉得他爸告诉他请假成功时好像还有话想说却没说出口，他甚至可以想象向盛欲言又止的样子。此刻的他来不及细想个中原因，一心琢磨怎么争取不被换座位。

林信是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发现向阳有心事的。一路上向阳总是看着外面发呆，不似平时看见路边有只小狗在人行道上都会指给他看，而是一言不发，仿佛心神被其他东西占据。他陪着看了一段窗外风景，已然是十一月末的滨城，路边的树木一身绿衫，不觉四时轮换。还有一些过路行人依旧穿着夏装，耀眼灿烂的阳光看上去又晒又热，使林信记起车内正开着空调，又联想到昨晚的事情。昨夜突如其来的大雨给滨城降了降温，导致林信觉得开着空调睡觉有点冷，后来关空调，向阳又觉得热。两个人一起睡必然温度会比较高些，他建议两个人各睡一边，向阳不乐意，非说会掉到地上，最后变成向阳抱着他吹空调睡觉。如今回想起来，林信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温暖怀抱的温度，不觉有些燥热。他看了一下身边的罪魁祸首，还在发呆，忍不住开口问：“怎么了？你好像有心事？”

向阳回过头来看着林信，又看了看驾驶位上的老祝，想起欲言又止的向盛，觉得他应该已经从老师那里知道了些什么。既然如此，也就不在意老祝是否会将他们的对话告诉向盛了。

“班主任说要把我们的座位分开。”

“为什么？”林信感到惊讶且不解。

“她觉得我们在谈恋爱，想阻止我们。”

林信沉默了。向阳继续说道：“我们怎么可能在谈恋爱啊？你要是女生那还有可能，你又不是。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明天我去找她再说说。”

是啊，我又不是女生，他不可能喜欢我。林信心想着。这是一个早就知道的事实，但是从向阳嘴里说出来，却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子扎在心上，鲜血淋漓。那个他曾经逃避的不愿去想的事实，就这么残忍地被喜欢的人摆在自己的面前。他突然觉得窗外的阳光格外刺眼，刺得他的眼睛生疼，心里也疼，疼得他没有一丝气力说出话来。

向阳看林信一直没说话，以为他是因为要调座位而不开心，连忙宽慰他：“放心啦，我会努力争取的，一定不会调座位的。”

“嗯。“林信并没有听清，只是想回应一下，避免自己的异常被发现。正好，医院到了，老祝还要去机场接向盛，就把车停在路边。林信连忙下车，逃离这个逼仄得让他无法喘息的空间。

可是他又落入一个巨大的让他心底发寒的空间——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白大褂走来走去，老弱病残来来往往，一切都释放着压抑的信息。他记得住院时曾经为了躲避人群而走安全通道，结果每层楼梯间都有人坐在阶梯上偷偷哭泣。在灯光黯淡的空荡的楼梯通道上，那小小的啜泣声更让人毛骨悚然，有的人还会悄悄抬头看他，他永远也忘不了那红通的布满泪水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绝望眼神。他与其说讨厌医院，不如说是害怕。但他不愿意让向阳认为自己是脆弱的，所以他一开始坚持自己到医院打疫苗。而现在，当向阳从身后追上他的步伐，并且揽过他的肩头，避免他与其他人产生碰撞的时候，他又多么为向阳的陪伴感到高兴且安心。他心里更清楚的是，这只会让自己越来越依赖向阳。

狂犬疫苗的第二针确实要比第一针疼很多，上次的护士姐姐说并没有吓唬林信。打针前林信不肯再和上次一样抓着向阳的手，将右手紧握成拳头，结果打完针发现手掌心已经被指甲抠出好几条深痕。站在一旁的向阳当即发现这显眼的痕迹，握住满他的手，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掌心的抓痕，说：“下次还是抓我吧，我皮糙肉厚的。”

掌心的酥痒随着神经末梢传递到林信的心里，就像一股微妙的电流淌过，心微微一颤。理智告诉他要把手抽回来，身体却一动不动——无法餮足的心贪恋着这份细微的温柔甚至渴求得到更多——他抬头看着眼前人，发现对方正专注地看着他掌心逐渐淡去的抓痕，仿佛下一秒会将他的手托举到嘴边落下轻柔的吻。林信无奈地靠向椅背，努力遏制自己不切实际的妄想，不由得心想：这傻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向阳察觉到身边人的举动，停下手头的动作，倾身过来询问：“哪里不舒服吗？”林信看着凑到眼前的向阳，仿佛能看到他的眼底有一湾似水柔情。他微微一愣，随即回神摇头说没事，视线下移不敢再去看对方的眼睛，偏又看见自己的手还在向阳的手心里，连忙收回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林信心想。在这种幻想的爱意里越陷越深，最终不仅会让自己痛苦，还会失去向阳这个朋友。幸好，妈妈出差回来了，向阳今晚不再留宿了。幸好，班主任要给他们调座位了。现在适当地保持距离对他们都好。突然间，耳边传来一声“言言“，他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源头，又听到对方问：”真的没事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胳膊太疼了。“林信抬手摸了摸左上臂，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没想到向阳也学着他抬手抚摸他的手臂，仿佛这样做可以减缓他的疼痛。“要是痛感可以转移就好了。我不怕疼。”

真是要命。林信在心里惊呼。向阳到底怎么能够总是既赤忱坦然又撩拨人心的？他连忙从书包里拿出外套穿上，想尽量不着痕迹地阻止向阳的举动，并且避免再有类似的接触。

半小时的留观结束后，向阳打车先送林信回家，再回自己家。林信等到回自己房间才想起，向阳的换洗衣服还放在这里没有收回家。这是以后还要再来留宿的意思吗？林信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将衣服收拾好，明天让他带回去。

向阳回到家里时他爸已经到家，像往常一样，父子俩简单地聊几句日常，一人做饭，一人饭后洗碗。向阳心想或许之前自己在电话里会错意。其实向盛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和儿子开口。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会喜欢男生。虽然凌云在孩子十岁的时候走了，但十年的陪伴不至于让儿子体会不到异性的美好，何况他还有一个聪明漂亮的姐姐。而且，儿子喜欢的还是自己喜欢的人的儿子。但他又不能对此事置之不理。于是他一晚上好几次来到儿子房间门口又折返，眼看着长夜消逝，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敲门。

“爸，都这个点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向阳睡眼惺忪地开门问道。

向盛心想，好小子，你还睡得着，感情只有我睡不着？“嗯，有点事问问你，进去说吧。”

这还是父子俩第一次坐在向阳的床边谈心。

向盛开门见山地说：“黎老师跟我说你和小信在谈恋爱，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的事，她自己瞎想的。我们俩没谈。”

“那你想谈吗？”

“不想，那是我好兄弟，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就说嘛，你怎么会喜欢男生？”向盛顿了顿，又说，“也不是说老爸歧视同性恋，只是这条路不好走，我不希望你吃这个苦。以后你要是谈恋爱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不反对你早恋，但有些事情未成年之前不许做，你知道我意思吧？”

“知道啦。没别的事就早点回去睡吧。我明天还要上课呢。”

向盛回到房间后倒头就睡，还做了个美梦。而向阳却辗转难眠。他在想为什么那么多人以为他和林信是一对——不仅是班主任，还有游戏里的亲友们，连张开他们也经常打趣——偏偏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

窗外的夜空上，银月躲在薄云的背后，像是掩面偷笑地上的某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