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繁，小繁。”有人在我耳边说:“起床了。”

“上学要迟到了。”

上学的事离我太远，我对这句话蕴含的危险性已经起不了什么反应了。从床上慢吞吞地爬起来，睁开眼看见的是苏明飒的脸。

我说:“早上好。”

“小繁睡得好吗？”她笑了起来，褐色的瞳仁熠熠生辉。

虽然她不知道，可我不是她口中的“小繁”，我不会伪装自己变成真正的路小繁，装作路小繁表现对她的亲昵，或以路小繁的身份承受她的善意或别的更深的感情，我做不到。

我决定立即要离开这里。

吃完早餐，我拿出从书包里翻出的所有的纸币压在碗下。苏明飒毫无察觉，正穿着鞋背对着我兴致勃勃地说:“走!我送你上学!”

“不用了。”我说。

苏明飒扭过头来看向我，还没意识到我说了什么，仍然笑意盎然地问:“怎么了？”

可是我严肃地看着她。

“我觉得我还是不住在这里比较好。”我说。

苏明飒一愣，问:“为什么？”

她脸上呈现出慌张的神情:“我家只有我一个人，我不在意的……”

“不是因为这个。”我打断她，垂下眼睛，身上有的地方还是隐隐作痛:“我全都想起来了。”

苏明飒怔怔地看着我，喊着一个名字:“小繁……”

“我不想麻烦你。”

“不麻烦!”她着急地说，几乎冲到我面前，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我可以照顾你!”

我抬起眼看着她:“你是不是对我太好了，苏明飒。”与之前的语气截然不同。

她似乎僵住了。

我狠下心说:“对不起，我还是自己生活比较好。”

气氛突然凝滞了。我紧紧盯着苏明飒的眼睛，等待她或者生气，或者伤心的回应。没想到她忽然笑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她一副轻松，毫不在意的样子:“是啦!你本来就特别爱干净!不在这儿，我租一个更大的房子……”

“对不起。”我断然说。打断她美好的设想:“我不愿意再麻烦你了。”

“谢谢昨晚你收留我，给我付的医药费，我会还给你的。”

说完我咬了咬嘴唇，撇过脸不再看苏明飒难过的失意的脸，推开那沉重的旧铁门走了出去。

对不起。

除了在家中有酒鬼父亲的毒打，路小繁在学校的生活也并不好过。经常性的校园霸凌，像那累累的伤痕，都是霸凌者的杰作。

我也知晓了受重伤那天殴打者的脸。望向不远处道路上那土坑，回忆里路小繁被按在那里面，头发和脸上沾满了尘土。在我看来有些稀松平常的校园路，可能对于她来说都是无比痛苦。

当我打开班级门，走进教室时，大多数同学并不关注我。毕竟路小繁所在的班级是重点班，大家都在忙自己的学业。我依着记忆走到路小繁的座位上，拿出书本。

书勉强还看得清，可惜那娟秀漂亮的笔记已经模糊了，路小繁是传统意义的好学生，上课认真听讲，下课不是做笔记就是做题目。在这一点上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并且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像路小繁那样考很高的分数，上很棒的大学。

未来堪忧啊。

我叹一口气，翻开数学课本开始自学。

看了几页，我都想放弃上学，直接打工了。我开始后悔自己来学校。

上完第一堂数学课，我勉强打起精神，翻着自己歪七扭八的笔记哀叹。忽然听见门口躁动了起来。一个红毛男和几个不良青年打扮的男生气势汹汹站在班级门口。远远就可以看出他们臭名昭著，乌烟瘴气。

“哟!”他大声冲我的方向喊到。旁边的男生们也笑嘻嘻的，那眼神很恶心，嘴里估计也说着什么不干净的下流话，像一群未开化的动物。

我坐直了身体，冷冷地瞪他。

那男生饶有兴致地盯着我，似乎还想进班级，被一只手拦住了。

“你们干什么呢？”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后门口，对这群不良少年很嫌恶地斥道:“滚回你们自己班里去!”

“是——”他们油腔滑调地回应着，仍然在笑，那中年男人镜片后的眼睛一瞥，我立刻认出了这是谁。

我低下头，余光瞥见同桌似乎要说些什么。

“什么事？”我问。

她模糊地支吾道:“你，你，别惹他们了，这群人老是来我们班，大家都觉得很烦。”

我感到很不可理喻，皱着眉问:“你说什么？”

女生抬起眼惊讶地张开嘴巴看着我。

“是我让他们来的吗？”我笑了笑，声音里满含讥讽:“我惹他们?我怎么惹他们了？你可以告诉我吗？”

女孩扭过脸，语气也变得很冲地说:“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招惹这群人的!”她拿起笔，一边觉得不可理喻似的喃喃道:“疯了吧？……”

我疯了吗？

如果路小繁真的疯了，也是被你们这样的孩子给逼疯的。

刚下了课，没有老师的阻拦，那红毛带着自己小弟蹲在教室后门，一边对撞到的学生笑道:“抱歉，抱歉。”

他们是国际班的学生。说是国际生，其实就是插班生。不知从何时起，为首的红毛开始缠着路小繁。而她每次微弱的反抗似乎让他更加兴奋，因此，路小繁就成为他们的狩猎对象。

“中午哥哥带你去吃饭。”我是从前门走出去的，红毛龇着牙，嬉皮笑脸的。

我绕过这群人朝外走。红毛手臂拦在我面前，轻佻的语气混合着一点不可置信和恼怒:“我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

我这时才看了他一眼，典型青春期男生，脸上遍布坑洼，眼睛小的可怕，丑的不忍直视，周身还覆有一种很恶心的味道。

他让我回忆起过去一些很不好的事。我有点想吐，迅速移开了眼睛，问:“你想怎么样？”

“别害羞啊大嫂!”旁边一个男生怪叫道，走廊中的人纷纷避开，如果我喊一声救命会不会有人带我离开这里。

“只是吃个午饭嘛!又不是吃别的!”这句话一落，他们就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般捧腹大笑，那说话的人还摸了摸头，晕乎乎搞不清状况似的，为他说的俏皮话赢得了观众欢心而欣喜。

“我不想去”这四个字淹没在这群人七嘴八舌的笑声和喊声中，红毛伸出手，咧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把手要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一把打掉他的手。

他笑嘻嘻的恶心的脸一下子变得扭曲。

“我说我不想去。”我说。

啪!

那果断的一声后，他的小弟一股脑涌上来，拦住他接下来的动作。

“老大，老大!别!”

“她一踢就废了!别打了老大!”

“这个妞不行换一个呗，老大你消消气!骂几句得了!”

清脆的耳光声似乎还在我的耳边回荡，顶了顶腮，我抬起头看那高高在上的丑恶的脸，它愤怒地膨胀迅速变红，眼睛像豺狼般闪着绿色的凶恶的光，在别人的阻拦下破口大骂:“贱人，你以为你是什么玩意!”

是。我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不是玩意，不是被你这种loser拿来消遣无聊生活的玩具，我是个人。

这场闹剧结束已临近正午，太阳悬挂在天空上，油柏马路被烤的滋滋作响。此时正是夏天，是犯罪率最高，最阴晴不定变化莫测，最让人焦虑的季节。我在课桌上趴了一会儿，脸红肿滚烫的很厉害，不得不去用凉水冲一下。

卫生间里，我掬起一捧水泼在自己脸上，直到红肿消退了一点，我一次次到水龙头下接水，揉搓自己的右脸颊，等我再一次抬起头，像恐怖片的镜头，镜子里映出我的背后站着一个男人。

那个中年男人，也是路小繁的班主任。他庞大的身躯堵着唯一的出口，宽大的脸上残留着教师未泯的慈爱，看起来更加可怕。

“小繁啊。”他笑眯眯的，在无人的安静的洗手池前，首先释放的是眼神，逐渐露骨的肆无忌惮。“中午了，来办公室，我帮你补习一下化学吧。”他说。

路小繁第一次进入老师的办公室，是被老师邀请去补习功课。

老师平常对她很照顾，在有人欺负她时，会及时地来赶走他们，和其他老师一样，关心她的学业，生活和社交。

虽然老师有时眼神有些奇怪，可他总体来说还是一个很用心的，爱护学生的老师。

然而当他诱哄着路小繁进入他的办公室之后，他变了，或者说，显露出他真实的面目，□□的目的。

他会贴得很近，用那有口臭的嘴巴对着路小繁耳朵说话；笨重肥厚的身体磨蹭她的背，呼哧呼哧地喘气，像狗。

他浑浊的眼里闪着恶心的光，猥琐的姿态，怪异遮掩着下身，他柔声说:“小繁啊，哪道题不会，老师告诉你。”

路小繁在那肥圆臂膀夹击下，目含热泪，哆嗦着伸出皙白的手指指着练习册的题目，那男人感到少女的恐惧，柔弱，便更加兴奋，扯过几张草稿纸打辅助线，挥笔潇洒，如同阳痿的男人重振雄风。

他要一个安静的，封闭的地方。

他忌讳地看向摄像头，迫不及待对我说:“小繁啊，我们走吧。”

我改变了最初的想法，仍由他带着我走向男人的办公室。在他逐渐激动的呼吸声里，我冷静地抬起头，看见摄像头发出微弱的红光。

在他合上门那一刹那，他那种期待的满足与美妙充盈他的灵魂，赶走他的道德，乃至一切人类的习性，变成一个彻底的兽类。

对待这种东西，不需要太多的态度，语言，只有纯粹的暴力。

男人带着笑意朝我走来，粗短的手指颤抖着摸向我的小臂。电光火石间，我抬起脚，狠狠踹向它的裆部。多年的舞蹈经验让我可以自如地发力，但还是因为身体犹是不足而力气不够。

它痛苦地瘫倒在地上，扶着地面，痛得面红耳赤，像被热水烫过的猪，嘴里发出赫赫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不完整的话:“你，你个小丫头片子——”

听话的，乖乖的。

他常对路小繁说这两个词。

迫不及待拉着她的手去那柔软的坐垫上时，手心油腻，汗津津，如同黏着一层恶心的鼻涕。

我受够了。路小繁曾经这么想。

至少反抗一次吧。

可是当她想到学业，想到同学老师的眼神，想到别的，她咬着牙。

还是忍忍，忍忍就过去了，毕竟他也不敢太过放肆。

也曾屈辱地告诫:“您要是再性骚扰我，我就不给您留什么情面了。”

“性骚扰?”男人一脸惊讶的样子，疑惑地问:“小繁，你可能是误会了啊，你太敏感了，小繁，老师这是好心为你补习啊。”

“小繁。”他抖动着肉，似乎要发怒地说:“老师平时对你好，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他慢慢靠近，随着他接近，那隐藏在教师皮下，畜生显露了出来:“小繁，你父亲经常打你吧，你说谁来管你呢？……我可是老师，你觉得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嗯?”

“所以你，听话，乖乖的……”

从回忆中抽身，打断我的是用力抓住我的脚腕的手。我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他捂着□□，面色通红，还咬着牙威胁着我说:“反了你了!……竟敢打老师!你等着被处分开除，连高考都没法考!你给我等着!”

“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我轻轻踢开他的手，笑吟吟地对他说:“你试试看，看我害怕不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别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