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砸下花盆的女孩站在我的旁边，哭着冲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能别告诉警察吗？求求你!”

她似乎要扑倒苏明飒身上，我推开她，连看都不愿看，说:“滚。”

我第一次感觉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我眼前流逝。我捂住苏明飒的伤口，手上，身上全是她的鲜血，我受不了了，想起这个人刚刚对我的笑仍历历在目，对我说的话犹在耳畔，可她现在就快要死了!

我回过头冲那个女孩吼道:“救护车为什么还不来?你打了电话没有啊？！”

这个黑黑胖胖的姑娘满脸的狼狈。她拖着一条鼻涕，脸上本就夸张的妆容更加可怖，泪水汗水粘着污脏的发丝贴在脸上，看着那绵延的血迹和破碎花盆一脸无法预知未来的绝望和无措。

我为自己刹那的同情而冷笑。转过头去，我低下脸认真地对苏明飒说:“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求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或许只是几分钟之后。我看见救护车的灯光，听见无数警笛声挟卷着尘土与风呼啸而来。

对着人们，我像丧失理智的疯子，指着罪魁祸首嘶吼着她的罪状。泪水朦胧中我看见那女孩近乎虚脱般瘫倒着，心中充满恶毒的快意。当我随着昏睡的苏明飒上了救护车，不知谁按住了我的手臂向皮肤上戳刺针管，一阵刺痛，我最终陷入了睡眠。

……

灯光啪地亮起。

门开启又合上，阻隔一切外界的声音。

“……不要紧张。”身穿制服的女警坐在病床边，柔声安慰着面前的女孩:“你的朋友没事了，放松点，我只问你几个问题，好吗？”

我睁开眼，有些讽刺地笑。这是我第几次进医院了？长发遮住我的脸，让对面的人看不清我的表情。我知道苏明飒仍活着，这就够了。

想起她的妈妈大哭着来我的病房指责我，让她的女儿和我彻底划分关系，甚至连住院费用都退给我。我无话可说，真的很愧疚，很愧疚。

我的手背上是密密麻麻的针孔，液体缓慢输进我的血管里，手指冰凉。我极力控制住情绪，问:“那个人呢？”

“她被指控故意伤害罪，恐怕要进少管所了。”女警说。

我一动不动，忽然笑了笑，问:“这难道不算故意杀人罪吗？”

我从没有见过她。

她可能是姐妹集体中不显眼的起哄者，也可能是为了逃避迫害被迫加入的边缘人。她在所有人都走掉的时候，意外发现我们的踪迹，静悄悄地等着我们从楼梯间走出来，给予我最重一击。

她期待成为群体中耀眼的主角。让大家对平凡的，软弱的她刮目相看。

警察沉默了一会儿，对我神情很复杂，我知道自己绝对算不上善良，无论她为何为之她应该付出相应代价。

她询问我:“你的朋友苏明飒，是为了保护你后受到伤害，是吗？”

“……是。”

“在此之外，你曾长期遭受校园暴力，不仅有霸凌团体在6月14号下午把你殴打至重伤，最近被女生团体合伙欺负，又因为刮伤其中一人的脸，在前天夜里被蹲守报复，是吗？”

“是。”

“那苏明飒呢？她和你什么关系?为什么苏明飒在晚上十二点跟在你身后，并且你们除去进楼梯口，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你可以预料到危险的发生吗？”

小护士忽然推门进来，看见她一副灼灼逼人的姿态，瞪了女警一眼。“您应该温柔一些。”她嘟囔道，换下已经空了的葡萄糖水吊瓶，弯下腰递给我一个橘子，被手心捂得很温暖:“我给你剥了橘子，很甜喔。”她对我露出友善又怜爱的笑。

“谢谢您。”我说，然后垂着眼说:“苏明飒是我的——”我停顿一下:“朋友。”

我说:“之前我住院后苏明飒收留我，可我欠她的太多了，住院时，帮我支付住院费，悉心照顾我，帮我，我已经，没法还清了。”

对面静静地听着。

“所以我不想再麻烦她，从她家搬出来，去青年旅舍住，后来兼职赚钱又租了房子，而她知晓我兼职，每个晚上都会陪着我走夜路。”

“我……没有想过她们会来。”我抬起眼看着警察:“因为平时，她们都会在学校找我的麻烦。”而这次因为我兼职的地点被谁告诉了她们，所以有了这次的事故。

她说:“好的，我问完了。”

她站起来，我迫切地拉住她的衣角:“现在能告诉我苏明飒去哪儿了吗？我想见她!”

“你见不到她了。”她回过头，眼眸深深地看着我，似乎有怜悯:“你的……朋友，已经办好转院手续，离开这个城市了。”

我愣愣地看着她。

无意识地呢喃着。

“是吗？……”

我们大概再也见不到面了。

这本就是我希望的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后悔这么遗憾呢？

“别哭了。”不知何时警察坐在我的床头，递给我一张又一张柔软的面巾，她对我说:“好好开始新生活吧。”

因为上次这次和另外一次三个案件，我已成为重点调查的对象。就在前几天，路小繁的父亲喝酒被撞死了，我甚至都不知道。

因为这一系列事件连续发生，我被一个青少年机构所注意（相当于一个政府公益组织)被他们领养，而为了保护我心理生理健康，他们特意为我找到一个合适家庭入住，现在正等待我的同意。

在我生病时那对夫妇来看望过我。他们看起来很温和很有涵养，眼中有不掺和杂质的热情，期待和喜爱，盼望我成为他们的孩子。

既然苏明飒已经不在这里，我似乎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出了院后，我回到我原来的“家”，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塞下路小繁十六年所有带有她的印记的物品。桌角花盆里雏菊烂漫地生长着，诉说主人未曾说出口的隐秘爱意。窗外绿树成荫，阳光灿烂。

路小繁，我们一起重新开始。我在心里默念。

从今以后，我会珍惜你的，我的，我们的生命，我会努力地活着，努力地过好每一天，让我们的生命变得丰盈，美丽，充实，绽放出它本应有的光彩。

从此，我就是你。

我是路小繁。

————

我接受了，从此搬到新家庭中。

叔叔阿姨十分照顾我，虽然我还未适应他们的宠爱，他们也会体贴地留给我自己的空间。

我被转到了一所名叫诗黎女子高中的陌生女校，女校环境普遍比男女混合学校好很多，同学们也都很友善，在和阿姨的商量下，我放弃了高中课程学习，转去了学校专业的艺体班训练舞蹈。

这似乎和我旧时的生活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好友樊青梧不在我身边。我搜寻过她的消息，新闻中只言片语提到她暂停娱乐事业，去海外修养，好像逐渐淡出这个圈子。

与她截然不同的是前队友季明知。现在是距路繁星死后第二年，而她已经是全国最受欢迎，最知名的女明星了。凭借两部作品，她展开在电影事业的道路，同时获得大家的崇拜与喜爱。

当我坐轻轨途径城市的CBD，如同我那个晚上梦见的那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她。季明知的巨幅广告高高悬挂在摩天大楼上，那永远冷漠的眼睛俯瞰着众人。

我和几个同学此刻正在学校的食堂里，因为大量的运动而饥肠辘辘。正当我们挑选菜的种类，一个女孩走了过来，怯怯地看着我说。

“你好……”

我回过神，朝她笑了笑。

“你好。”我说。

“你就是路小繁学姐吧。”她眨巴着眼小声道。

身边的同学笑眯眯地靠近这个容易害羞的妹妹，嘻嘻哈哈地说:“是哦!妹妹你是第一个当面来找咱们小繁的!勇气可嘉啊！”

“因为……”她怔怔地看着我:“希望不是冒犯到学姐，但学姐你，长得很像我喜欢的一个偶像。”

她说完这句话，我们的班长都把头扭了过来仔细看着我的脸，她试探地问:“你说的是……路小繁像你的偶像?”

“……是的。”她眼眶有点红，“我刚才，就是差点认错了，才会特别激动。一直就听说过学姐……今天第一次见，我——”

她突然捂住嘴，有些勉强对我们笑了一下:“对不起，我说太多了吧？真对不起。”

“没关系的。”我看着她，我们目光相触时，她的瞳孔几乎放大了一瞬，随即端起餐盘边道歉边朝另一边加快了脚步。

我们选好菜，围坐在餐桌旁。班长凑过来，挑起我的下巴打量道:“我大概知道她偶像是谁了，确实很像。”

“是的!我一直不敢说!我也觉得有点像呢。尤其是眼睛。”另一个同学挖了一小块蛋糕，含混地说。

我心跳有点加快，坐在一旁的女孩好奇地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路小繁像谁？”

“菲菲不是还追过那个团么？”班长说:“就是aegis，aegis成员路繁星啊！”

我低着头吃饭，听见菲菲半晌才哦了一声。

“早就不喜欢，不关注了。”她说。

对着可口的饭菜，我忽然没有了胃口。

她们又开始聊起八卦，班长说:“最近不是要推出一个新女团，里面有个成员就借着那位的名头，水军都打到脸上来了!”

“没错。”另一个同学皱着眉说:“每次看到我都嫌烦，这不是活脱脱的营销死者吗？欺负她没粉丝没朋友呢？”她看了我一眼，又说:“照我看那还没路小繁像!”她对我笑一下:“当然，小繁你更像你自己哈!都是美女!”

“行了!”菲菲重重搁下筷子，对大家缓和似地笑了一下:“我们换个话题吧!我现在对追星不感兴趣。”

班长无奈地耸肩:“fine”。

我突然很难受，心脏像被细针扎似的疼了一下。即使我认为自己离偶像的生活已经越来越远，而像一个真正的普通高中女学生——和朋友们聊天，上学，练舞，习惯平静悠长的校园生活。生活平淡，偶尔有惊喜的点缀，像素白蛋糕胚上发现红色的樱桃。但总会不经意冒出过去的影子，如同风掠过我的手心，我无法抓住它，满心的惆怅和失落。

但那一件事的到来，彻底地改变了我平凡生活的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雏菊:

“我送你一盆我种的花好不好？”苏明飒笑眯眯地看着路小繁。

路小繁有些羞赫，小声说:“我种不好花，养过几盆，全死掉了……”

“没关系!”苏明飒说:“这个花可是很坚韧的!保证给你开得漂漂亮亮的!”

“好吧……”

苏明飒带着笑看向路小繁，她轻轻摸着花瓣，秀丽的小脸上是柔和的轻松的笑:“好漂亮啊，这是什么花?”

“雏菊。”苏明飒心脏跳得很快，说话时有些大胆地近乎挑衅地对小繁说:“知道她的花语是什么吗？”

路小繁好奇地望向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像刚出生不久的幼猫般懵懂。

苏明飒怂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之后再和你说吧……”

路小繁微微翘起唇角，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