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环境整治，河道拓宽了。好处是水干净了，水面开阔了，河两旁的泥泞地面变成好走的砖石路了，坏处是自然的风味儿没了，树只能禁锢在那一米见方的水泥坑里，不能成精了。

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那星星点点、飘摇晃动的昏暗光斑，让人格外心中寂寥。黝黑的河水好似冥界黄泉，宰度着众多迷惘生灵踏上另一条路，开启另一番旅程。

“才不是，冥界现在也环境整治，电子排号，才不用渡河呢，又累又废时间，动不动就有掉里的，还捞不出来，捞上来就是魂魄不全，判官们还得为此改生死簿，无形中增加一堆工作量，怨声载道。现在渡河只是可选项目，要签消亡自负责任保证书。”

阮灵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把心中所想念叨出来了，引起了破布娃娃的长篇大论。

“诶，你破人设了诶，不是不爱张嘴嘛？怎说这么多？”阮灵有些隐约的猜想，或许，今天娃娃真的很开心。

“以后你到了冥界自然都知道了，这些事，上了年纪的鬼都晓得。”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不会太久的，你是枉死，要等一段时间。但总归人的命就那么些年。”

那你呢？阮灵没问出口，为什么破布娃娃一直在这里？她到底要等多少年呢？

这话问出口，不会有任何帮助，只是满足自己的好奇，还会破坏今天的这平和宁静的气氛，阮灵很有眼色的闭嘴了。

跳动的银色波光，带来又一批河灯，橘橘的，黄黄的，柔软的光，在丝绒般黑色的天际和河水幕布衬托下特别牵动人心。判断不出远近，好像很近，又像是极远。

十几盏灯，飘飘忽忽的，开始挤成一团，后来晃悠成一条弯折扭动的线。

不知其中寄托着谁的期盼，谁的思念，谁的愿望和爱恋。

岸边影影绰绰几个身影，似乎是年轻人，闹喳喳的说着笑着，不知道是过鬼节还是过情人节，反正都是放灯，可能在她们看来也没什么差别。

远处似乎也有些人，有的形单影只，有的几人聚在一起。深更半夜的，远处有些路灯，河边却暗的很，零星的小路边灯光照明并不能照多远，没有城里的灯光璀璨，亮如白昼，这里四周多是黑漆漆的，少有人来，今天鬼节，说的好听了是节日，说的难听了，反而是活人忌讳外出的日子，也不知道远处那些人影中，有多少是人，有多少是鬼。

可能是情景动人心，娃娃忽然问阮灵：“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临死的时候有机会联系一个人，最后说几句话，你会联系谁？”

“我啊……嗯……没什么可联系的。”阮灵轻轻摇了摇头。

“谁都不？”

这一刻，阮灵有点超乎年纪的通透，或许，眼前这片好似脱离人间的幽暗天地确实会拨弄人心，体会异常的沉静：“其实，别人也没那么爱我，我也没那么爱其他人。就这么去死吧。呵呵，这么说来，我也的确死的不……突然。我一直觉得我有些怨气的，生气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那么突然，如果我有一点时间，我可以如何如何。但现在你一问，想想，我似乎也没什么迫切要做的事，上学？吃好东西？买好玩的？跟人道别？再看看什么重要的人？不，都没有，我没有这些。这么一想，我还真是毫无留恋呀。人嘛，一辈子几十年，或长或短，总会死的。”

“一辈子？也许不是几十年呢。谁说只有活着的时候算一辈子，如果以灵魂纪年，该是轮回吧，灵魂消散，记忆消失，才是一辈子。”

“嗯……你说，黄泉路上真的会忘记一切吗？”

“会哦。”

“多可怜呐，从此，那些爱的、恨的，都不记得了，这个人就算彻底消失了，再活，就是另一个人了。另一个灵魂，与这个，再没关系了呢。”阮灵不太喜欢伤感的东西，看着这幅凄凄惨惨，最终被浪头湮灭的放河灯的场景，有些伤情。

“忘了才好哩，干干净净的，又是一个人。”

阮灵看看破布娃娃，她头上的线似乎又扯开了些，支离破碎的身体就靠着那些粗粗细细的线连着，就这么坐在河边的栏杆上。忽然觉得这样的深夜放灯场景，似乎和破破烂烂的娃娃很配。

也和自己很配。

或许，其他鬼也这么觉得吧，所以才会有鬼节放河灯，鬼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