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喻怔了几秒，爆炸引起的耳鸣还未消失，那声音混在尖锐的杂音之中，像是偶然的一次幻听。

烛舔了舔他的脸。

安喻回过神，爆炸把一切都毁了，半软的花瓣支零破碎，黏连着断裂的顶盖砸到地面，不知道的还以为薛妙妙爷爷造这把鬼火，是为了让自家孙女和敌人同归于尽。

幸运一点儿的人只被花瓣砸到，沾上一身微蓝的黏液，不幸的家伙们直接被顶盖砸了个头破血流。

安喻徒手扒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薛妙妙和方云海从废墟底下拖出来。

“喂，你们没事吧！”安喻跪在地上，托着方云海的脑袋，这人已经晕过去了。

“我没事。”薛妙妙甩掉长发上的液体，满脸嫌恶，一瘸一拐的走过来，“这家伙坚持不住了，我要先带他走。”

安喻帮着薛妙妙，把方云海捆到烛的背上，目送两人一狼越跑越远，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办。好在大多数人都忙着哀嚎，倒没人注意他。

安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林川爆炸前所在的方位，边走边寻找。

林川没找到，倒是先在一大片花瓣底下找到了洛曼

“嘿！”安喻跑过去把洛曼拖出来，才发现这人右腿伤口已经溃烂的无法直视了。

洛曼撑着安喻站起来，安喻和他说话，他也没回应，皱眉盯着某个方向。

安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林川？”

是林川，这人低头站在方才爆炸的中心，身前立着一束小小的冠状刺球花，海蓝色的，花瓣和茎叶支棱着透明的小刺——看样子，这就是之前那巨型蓝花的本体了。

“我们过去。”洛曼道。

安喻扶着洛曼走到林川身后。王栓恰好从另一侧赶过来。

林川转过身，踢了踢脚边趴着的人，安喻记得他，似乎是长袍人的首领。

“他们的话，你能听懂多少？”

王栓看了洛曼一眼，“不多，只有最基本的。”

林川点点头，吐出一长串诡异的音节——爆炸前他审问了一个人，可惜听不懂。

王栓挠挠头，艰难道，“大概是说……他们之前信奉太阳和雄鹰，二十年前岛上的植物暴动，神庙中心突然塌陷，地底出现一株蓝色的神花。”

“他们觉得这花有神力，把它当成神明来供奉，又害怕它无限生长，只能用，呃，‘世界上最坚硬的金属’将其封住，花缺少养分又枯萎，于是他们开始捕猎动物扔到花瓣里。后来终于收集到花的种子，他们借此控制岛上的外来人。”

王栓崩溃的抓了把头发：“这根本没有道理啊，为什么要控制岛上的外来人，岛上哪来的外来人！为什么你们就能当神明的祭品，我们就要被控制！？”

话音刚落，地面开始剧烈晃动，上方不断有碎石滚落，看样子头顶的神庙终于要坍塌了。

林川从安喻手中接过洛曼，周身淡金色的光幕猛地爆开，石块砸在其上，震出水波似的纹路。

四人一花躲在光幕下。

“这、这就是顶级防御异能‘极光’？”王栓呢喃道。

林川的异能“极光”，一直活在行动区众人的讨论里，没人真正见识过它真面目，队员间流传的版本却不少。

有人说“极光”的领域是强电磁，置身其中会感到难以承受的威压，更有甚者还会产生幻觉；有人说“极光”的防御力随着亮度变化，隐形时最弱，炫目时最强；还有人说“极光”是可感的，只要在林川身边待久了，有时候就能感觉到周围有一层若有若无的防护罩。

安喻仰起头，凝视着头顶的淡金流光。

那光是活的，是流转的，像白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留下的纹理，真的很像某个磁场暴动的夜晚，安喻偷偷在阳台窥见的盛大极光。

巨大的压力让林川脚下的石板出现裂纹，洛曼扶着林川的后背，摸到满手鲜血——这人早就受伤了。

“走！”洛曼嘶哑着声音喊道。

“等等。”林川额头布满冷汗，脚下却纹丝不动。

“还在这等什么！你想救67队的人？这不就是最后一个！”洛曼揪着林川的衣领，他真不知道林川到底是怎么了，神庙外分开时还正常的很，地底再相遇就开始魂不守舍。

林川不说话，固执的停在原地，安喻看着他，看着他汗湿的睫毛下透出来的目光。

大块的砖石从头顶砸下来，“极光”辐射的范围越来越小，安喻和王栓被逼着步步后退，直到和洛曼脸贴着脸，背贴着背。

“喂，林队，”王栓被挤的有点喘不过气，“您到底要在这干什么呢？有什么事儿出去再说行不行？”

林川看都没看他一眼。十几秒钟漫长的像是一个世纪，等到坍塌终于停止的时候，安喻觉得自己已经要被灰尘淹没了。

林川膝盖一软，险些连带着洛曼跪到地上，光幕几乎在瞬间消失。

“可以走了吗。”洛曼有气无力。

林川抹了把额头的汗，什么都没解释，架着洛曼往外走。

王栓追上去：“诶，是上面又给你什么秘密任务了吗？有任务你就说有任务啊，咱们都是明白人，谁还能不理解？”

林川不置可否。

出去的路基本坍塌的差不多，四人只能靠爬，一路攀着断壁爬到地表。

安喻落在最后，林川把洛曼放在地上，腾出手拉了他一把。

上去前不知道怎么回事，安喻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地底。

那朵小小的蓝刺花还在闪着微光，周围一片断壁残垣，灰尘遍布，只有它纤尘不染。

安喻突然有种感觉，林川没有什么秘密任务，他坚持不肯走，只是为了让这朵花活下来。

“走吧，快点出去。”林川背起洛曼，朝安喻偏了偏头，重见日光，这人就恢复了正常，看起来很可靠。

林川受了伤还要带着洛曼，看起来并不轻松，安喻真的很想帮他，可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已经快要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

昨天，他还躺在安德峰的木屋里悠闲，转眼就徒步跋涉了十几个小时，中间还经历了幻境、高空坠落和徒手攀岩。

他现在还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

王栓似乎对这片森林心有余悸，走出神庙就不再说话，沉默的跟在林川身后。

周围寂静的不像话，安喻在幻境中看到种种怪像都没有出现。

安喻离林川很近，近的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不知道是他身上的，还是洛曼身上的。

好几次他实在是走不动了，简直想躺下闭眼一了百了，好歹死之前能睡个好觉。

“到了。”不知过了多久，王栓突然抬起头，看见不远处隐在雾里的木舟，险些喜极而泣。

再定睛一看，木舟上坐了个长发美女，脸色又黑下来。

薛妙妙看见他们，站起来挥挥手。

安喻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喜极而泣。返程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如果岸边真的和第二次幻境里一样没有木舟，那他们该怎么办。或许登岛时林川有办法，但现在…不是安喻不相信他，只是这人的脸色难看的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

“诶，怎么你也在！”薛妙妙看见王栓，脸瞬间拉了下来，周身杀气四溢。

林川把她按回去，有些头疼：“先带洛曼走吧。”

一船只能坐四个人，林川既然让王栓跟过来，就不会扔下他不管。更何况比起67队的其他人，这人还算是好的，至少没有主动害人。

王栓犹豫一瞬，偷偷瞥了林川一眼才上船，薛妙妙小心翼翼的接过洛曼，安喻紧随其后跳上去。

“老大我马上回来！”薛妙妙抄起两支船桨，扔给安喻一个，完全把王栓当空气。

事后薛妙妙回想，直言如果自己当时清楚林川的状况，一定不会让他独自留在岛上。

安喻划了几下，回过头，看见林川笔直的杵在岸边。

见他回头，这家伙竟然轻轻笑了下，示意他们快走。

他确实很累了，在地底耽误那么久或许真的是个错误的决定。木舟一来一回少说要两个多小时，这期间如果岛上突发意外，林川直觉自己应付不了，不过……

想到地底那朵花，林川眼神放松下来——神庙里那些人崇拜它，惧怕它，囚禁它，扼制它，但它又做错了什么呢？它没害过人，按道理不应该被毁掉，就算真的要毁掉，也不是他必须做的事。

那些长袍人不懂，薛妙妙他们也不懂。没有人有资格在它身边，没有人有资格把它当成神明，如果不是他们的囚禁，它的能力绝不仅如此……

它从不屑于做人的神明。

林川叹了口气，坐下来，懊悔的闭了闭眼。他今天做了很多错误的决定，差点连最基本的原则都忘了：

第一，人的生命至上。

第二，人的生命比植物重要。

林川双手握拳抵着眉心，反复默念。

木舟走远了，大海广阔而庄严，世界只剩下无休无止的深蓝和泥土混着青叶的岛，海岛交界处坐着一个人，他在努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还需要回到人类聚集地的人。

没有其他人看见这一幕，海和天空见证着。

*****

安喻成功把洛曼背上了昆克尼娅。

方云海已经醒了，正在驾驶室准备起飞，被半身治疗舱固定在座椅上。

作为唯一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薛妙妙把王栓绑了个严严实实，拍了拍烛的脑袋，就准备返回去接林川。

安喻撑着酒柜喘了半天，还是追了上去。

“你也要去？”薛妙妙一愣，“不用吧，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只要把老大接回来咱们就能走了。”

“一起去吧。”安喻说，真有什么危险他也帮不上忙，但好歹能把林川扛回来，薛妙妙自己肯定是带不动林川的。

“好吧。”薛妙妙没多纠结，这次任务太扯淡了，她只想赶快结束，回家好好休息几天。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木舟，飞快往岛屿的方向划。

少了两个人的重量之后速度快上不少，没多久岛屿就出现在视野中。

林川还在原地，安喻松了口气，看来他的担心多余了。

“咦？老大身后那是什么……”薛妙妙眨了眨眼睛，长时间盯着海面，视野有些不清。

安喻也看到了：“好像是树的影子。”

“是吗？”薛妙妙直觉不对。

安喻站起来，还没等看清楚，就见林川身形一晃，直直向前栽倒。

“老大！”薛妙妙惊呆了。

两人飞快的扒拉船桨，还是没能在林川掉进海里之前划到岸边，安喻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直接下水捞人，没想到林川自己“飞”了出来。

这下安喻终于看清林川背后的东西了。一根墨绿的藤蔓，根茎不知延伸到多远，刺穿林川的肩膀，缠着他的腰，把林川从水里卷出来。

林川没动作，看样子已经失去了意识。

薛妙妙急了，这么远的距离她的异能不管用，干脆掏出鬼火，想直接把这鬼东西打烂。

“等等！”安喻吓得一个激灵，跳起来按住她，“这枪威力太大了，林川会跟着一起被炸成灰的。”

薛妙妙大叫：“那怎么办——我去，藤蔓不止一根！！”

安喻回头，果然看见更多的藤蔓从四周接近林川。

“不行，快划，快过去！”薛妙妙紧紧盯着林川。

安喻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好和她一起划，还没划上几米，第二根藤蔓就从林川的另一侧肩膀穿过去。

“嘿，你到底要不要选啊？”

“选什么！”安喻以为是薛妙妙在说话。

没人回答他。

薛妙妙没发现安喻的异样，她扔掉桨站起来，船已经离岸边够近了，凭她的弹跳力，可以直接跳过去。

安喻一愣，那声音继续道：“选啊，这小姑娘救不了你队长，你到底要不要选！”

这次他听清了。这声音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好像只有他能听见，一直问他选不选、选不选……可是选什么！？

安喻咬着牙，薛妙妙已经上岛了，困住林川的藤蔓被她冻成冰柱，但还有更多的，源源不断的，成百上千的藤蔓从四周涌过来。

那声音说：“选吗？不选也可以等下次。”

“老大你醒醒啊！！”薛妙妙分身乏术，崩溃的喊道。

“不选就算咯……”

林川动了，安喻看见他睁开了眼，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那声音遗憾道：“好吧，既然不选，那下次再见吧！”

鲜血顺着藤蔓蜿蜒而下，林川哑着嗓子，让薛妙妙别管他自己先走。

“老大！！”薛妙妙不肯走，还在苦苦坚持，眼看着一根又一根的藤蔓穿进林川的身体。

“我选我选我选！”安喻咬牙，不管选什么，他选了。

“哦，这次可以选择的异能有：一，蓝精灵，初始时单次最多可释放一千根微型冰棱刺，但……”

“我就选它！别废话了。”安喻吼道。

“……好吧。”

那声音消失了，紧接着，安喻感觉自己不受控制的站直，在狭窄的木舟上助跑几步，然后以一个他绝对不可能达到的高度跳起来。

他感觉自己在半空中抬起右手，手掌充满着难以言说的胀痛，像是要爆炸，下一秒，安喻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密密麻麻的冰刺就像雨丝一样射出去，没有爆炸，没有冻结，只是恰好将林川周围的藤蔓揽腰斩断。

薛妙妙愣愣的接住林川，来不及反应这是怎么回事，只能飞快的把人拖回船上。

安喻跪在她身边，大口喘着粗气，先前左手手腕已经伤了，这回右手也没了知觉，那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

“喂，安喻……”薛妙妙回过神，抱着林川，担心的看着他，“你没事吧，能力初次觉醒确实不好受，不过刚刚多亏了你能觉醒，否则……”

安喻摇摇头，抬眼，恰好对上林川垂落下来的、虚弱的目光。

那声音又回来了：“嘿，安喻，刚刚是示范！以后‘蓝精灵’的使用要靠你自己摸索咯！初选愉快，如此草率的决定，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呢……”

安喻被气的眼前一黑，直接前倾倒在林川身上。

昏迷前安喻想道，希望队长不要被他砸出个三长两短，否则未来的日子可真是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修